想想都令人遍体生寒。
周村长面自言自语说,“你们当警察的,见过不少死人吧?我也见过,小时候这片地头还打仗,噼里啪啦的枪响声,村口就是死人堆,我叔叔领着村里胆大的人要把他们的衣服扒下来,我偷偷跟在后面看,尸体都给炮打得稀巴烂不成样,真心怕人……”
“现在生活过得好了,五花肉炒出来的臊子,真是顶香!谁也想不起当年三年灾害时候,吃不上饭就啃野草,饿得皮包骨头,可怜啊,是真可怜……”
他蹲在地上抱着个大碗吃面条,其他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满腔都是话,偏偏一句都说不出来。不一会,林烨发话了,当着周村长的面,话说得直白,“去申请搜查证,查查村长的前院、房屋有没有什么线索。”
周村长呵呵地笑,“搜查证啊,都是个形式,平白耽搁这一、两小时的,没必要。你们这就查吧,老头子行的正坐得端,不怕你们查。”
舒盈知道他老奸巨猾的,既然肯让他们查,八成是真不怕他们能查到什么。
她没进屋,就在这前院转了转,最终还是把目光落在这辆陈旧的板车上。
板车看起来普普通通,木头都已经发黄发旧,车辙很宽,足够担得起一个人的负重。她蹲在板车尾端一寸一寸地观察整块木头和上面的痕迹。邹天走过来说,“老大,这板车我们刚刚查过,什么都没有。”
舒盈从牛仔裤口袋里拿出手套来戴上,“你们是奔着采泥样来的,能认真查这辆车?等会,拿个镊子给我。”
邹天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舒盈突然冲他吼,“拿个镊子给我,快!”
“哦哦――”邹天赶紧找了把镊子,“老大,给!”
“你知道当女人最麻烦一点是什么?掉头发。”舒盈抬头对他微笑,随即小心翼翼地,从板车木头的缝隙里取出一根长长的头发放入袋子里,发丝前端的浅褐色在太阳下尤其显眼。
作者有话要说:
☆、第 44 章
从八里沟回来的当天下午,支队队长连同林烨一起去了趟市侦查总队,专案组其余人都在私下里议论纷纷,只等着上面的决意――要不要对一民山掘地三尺把所有受害者找出来。
十二年,该是整面山坡都被掏空了吧?
舒盈已经隐隐知道事件会如何收尾,所以一颗心都悬在了那根从板车找到的头发丝上。技术上,提取到dna不是难事,不论基因库里能不能找到相匹配的dna,有一线希望能破案都是好的。
晚上八点,林烨传回了消息:不能挖。
不能挖,挖出来就都是命案,还是一桩桩没法解决的命案,八里沟的村民怎么处置,村长怎么处置,这得掀起多大的风浪?不能挖。
每个人面上都微微惊诧,但又似乎早预估到这样的结果,平心静气地继续梳理案件信息,一面又催促技侦赶紧把dna检测做出来。
第二天上午十点半,舒盈首先接到了老郑的电话。
“dna的报告我已经交到了你们林队手里,但思来想去我得单独知会你一声。上次你朋友,简跃,让我提了个dna跟库里近段时间失踪的几个女尸作对比,可惜没匹配出来亲属关系。但就是这么不巧……”
他没把话说完,舒盈全懂了。
――
“受害人许靖,19岁,女,黎县人。楚天商业管理学院大二生,父母在两星期前报案说她失踪。按照许靖的说法,她想趁假期时间外出打工锻炼一下自己,就到了康洋市工业区的一间工厂做零件女工,不过刚到康洋没两天就断了联系。”
投影幕布上闪过了一张许靖入学时的证件照,斜刘海,披着齐肩的长发,单眼皮白皮肤的,唇角
林烨在专案组会议上把许靖的基本资料都进行过汇报之后,底下人终于是松了一口气,“确认了被害人身份就好,尸骨都没有的案子没法查。要不先把许靖的父母喊来问问,女儿失踪前有没有提起过男朋友什么的,这个年纪的姑娘,一般都有感情纠葛。”
“哎,许靖打工的是什么厂?找人去问问他们人事,许靖是什么时候到的厂里,上班时间是几点到几点,宿舍在什么位置,舍友是什么时候最后一次看见她出现……”
“还有许靖学校里的老师、同学,都要跑一跑,看她有没有跟谁结怨,学校表现怎么样,有没有迷信传销组织什么的――这真是突破性进展啊,一条线紧跟一条线的,有的忙了。”
“我不怕忙啊,就怕连个尸体都没有还要硬着头皮往下查,绞尽脑汁地干着急。哎,话说回来,你们支队的舒组长不错啊,要是没她找到的这根头发,我们现在还跟无头苍蝇似得乱撞!”
舒盈不发言,扯着个笑容回应众人的目光。
常欣觉着奇怪,拉着舒盈偷偷问,“怎么了你,这么苦着一张脸……”
话音刚落,投影幕布上出现了简跃的照片。
大约是心虚,舒盈总觉着林烨的目光从她脸上一扫而过。
会议桌前,林烨吐字清晰地叙述说,“简跃,经营一间私家侦探社,许靖放假前曾在这间侦探社打过零工,这次许靖母亲的dna就是简跃向我们提供的。”
周围人交头接耳,“这什么人?”
有人哄笑,“搞私人侦探社的,能是什么正经人?”
议论声传入舒盈耳中,常欣忙拉住她胳膊冲她摇头,眼神示意她一定要稍安勿躁。。
“这个简跃,怪面熟的……”支队队长忽而捧着茶杯慢悠悠地吹了吹浮在杯口的茶沫,回想说,“以前老李的案子,他是嫌疑人吧?”
副支队长也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是他吧,我记得是姓简,这个姓不常见。说起来,当年的案件证据太少,没法定他的罪,是有点可惜。许靖这案子要是跟他有关系就好好查查,一个商学院的学生跑到侦探社打工,八竿子挨不着的两件事。着重去盯这个简跃的私生活,看看许靖跟他有没有感情上的瓜葛,会不会是情杀。”
舒盈都要坐不住了,这都是什么推论?简直匪夷所思!
常欣小声凑到她耳畔说,“你淡定,这种会议就是走个形式,等散会了我们去找简跃把该问的话问了,这事就结了。”
好在既然案件已经有了侦破方向,也就无谓在会议桌上浪费时间,所有人都跃跃欲试地行动起来。舒盈自然也闲不得,林烨的意思是,让她和常欣两个人去找一趟简跃――正合她的意啊!她心里刚还堆着闷气,转眼就都烟消云散了,拉着常欣就走,赶巧还能找简跃吃顿饭。
可林烨又发话了,“我跟你们一起去。”
常欣顿时就郁结了,“……问个话而已,不必要您亲自去吧?”
“简跃应该跟案件无关,否则他没必要提供许母的dna对比近期发现的女尸,我得跟他当面谈谈这起案件。我知道他上过警校,是你们同学,相信他对案件会有独特的刑侦视角,与其说是去问话,不如说我想参考参考他的意见。”林烨从裤兜里掏出车钥匙,“走吧。”
舒盈跟常欣对视了一眼,立刻读懂了彼此眼中的纠结与愁苦。
去侦探社的路上,舒盈给简跃发了条信息,大意就是由于许靖的案件他也牵扯其中,现在林烨领着她要找他问话。短信刚发出去,简跃就给了回复:你们来,正好我有整理好的案件资料要交给你们。
她把这条短信拿给常欣看,常欣撩了撩头发抿唇笑,用口型示意她:案中案。
简跃这个侦探社舒盈都没来过,她甚至一度以为简跃作为侦探社社长兼社内唯一员工,压根不需要浪费钱特意租个办公室。所以在知道他还收过兼职生这件事时,她实在太诧异了。
“许靖是从同城网上找到的招聘信息,她直接打电话给我,说她对侦查这项工作从小就很有兴趣,所以问我能不能收她做兼职。她学校离我这不近,每次过来都要转两趟车,我起先还认为大学生搞兼职都是三分钟热度,做不了几天就要嫌累,结果她反而比我更勤快。虽然平时跟着我干得都是些不入流的工作,照样小心谨慎地对待。”
简跃端了三杯茶搁在茶几上,拉了把椅子坐下,“她很喜欢刑侦。”
“刑侦?”常欣笑了,“怪不得你这给钱少,位置偏的,成天干得不是抓小三就是跟踪女演员的活,她还肯干。”
简跃摊手,“我说咱两得有三年没见了吧,你这一见面就糗我有意思嘛?”
舒盈特意有意无意地瞥过林烨的表情,见他照旧是一脸平静地低头翻阅侦探社近段时间的案件资料,眉头都不抬一下。
“林队。”简跃顿了顿,对林烨心平气和地说道,“干我们这一行的,客户资料是绝不能泄露的,尤其是不该向警察泄露……但是许靖是我朋友。”
“我懂。你放心,你跟常队、舒组长是旧识,我既然把她们两一起带过来,就没把你当做案件嫌疑人。”林烨合上文件夹,转而问简跃,“你是刑侦专业出来的,又对许靖的情况比较清楚,能不能给我们提供一条思路?”
简跃正色,“林队,仔细看看你手里最后一页纸。”
委托人:万姿。
委托事宜:丈夫半年前失踪,怀疑其被雇主杀害。
评估结:拒绝委托。
评估理由:本公司概不涉险凶杀案。
“凶杀案?”林烨不解,“你是说这起委托与许靖的案件有关?”
“这个委托人万姿,是个新婚妻子,偏巧刚刚怀孕丈夫就失踪了。她几乎是每天跑一趟派出所问消息,但始终没结果。小两口结婚前拿全部积蓄付了房子首付,丈夫失踪之后她甚至到处借钱找民间侦探社找人,我们这一行,几千块甚至就抵一次咨询费。找来我们这的时候,她确实已经走投无路了。”
简跃说来感慨,“许靖很可怜她,我也觉着她确实值得同情,但不接凶杀案是我的原则,所以直截了当地当面拒绝了她的委托。但我看得出来,许靖对这个案子很上心,我怀疑她瞒着我私下里去查这个案子了。”
林烨正要说话,手里突然响起了接连两条短声的提示音,舒盈跟常欣交换神色:有新消息。
片刻之后,林烨向他们转述,“黄剑他们跟许母提供信息的康洋零件厂联络了,他们厂的负责人说厂里没有许靖这号人,倒是许靖同宿舍的室友是厂里的女工。我们也查过许靖的购票记录,不论是火车还是汽车,她都没有买过去康洋的票――这么看的话,极大可能她根本没去康洋。”
“和我想得一样。”简跃遗憾地摇头,“许靖不是会去零件厂打工的人。她在网上写小说,侦探小说,赚得钱肯定比去打工强,而且这种小说需要她天天更新,零件厂宿舍这种环境,连网络都不一定有,她不会去的。”
常欣言简意赅,“去找万姿吧,我估计简跃猜得不错,这姑娘没准真是暗地里去查凶杀案结果把自己的一条命赔进去了。”
林烨顺手将文件夹的最后一页纸张抽出来,用手机拍下了上面的信息,起身与简跃握手,“简先生,感谢你提供的信息。近段时间请您保持手机畅通,如果我们还有其他疑问会致电给你。”
简跃沉默了数秒,平视着林烨的目光询问,“我能不能跟你们一起去?”
林烨礼貌地微笑,“这恐怕不行。我知道许靖这案子对你来说意义非同一般,但即便是警察,当受害人是眷友亲朋时,都需要回避案件侦查以免有任何先入为主的错误判断,何况你不是警察。”
简跃还没说什么,常欣就插话了,“哎,至于嘛,一起去呗,简跃对许靖的事最熟悉,回头真要有什么线索来来回回地问不麻烦啊?林队,你说呢?”
舒盈无意跟简跃的目光对上,都不说话,心照不宣。
常欣都不等林烨表态,一手拽着简跃一手拉着舒盈就出门了,林烨大概也是碍于他跟常欣平级,不好当面驳斥她的决定,默默地跟在他们后面,权当是默许了。
趁林烨拿车的空挡,简跃不由给常欣竖了个大拇指,“干得漂亮。”
常欣一点不谦虚,“可不是嘛,你看咱俩三年没见,一见面就帮你这么大一个忙,你不表示表示?这一顿饭你是肯定跑不掉了,想想什么规格能突显突显诚意吧。”
简跃向舒盈投去无奈的目光,舒盈只是笑,“看我有什么用?我还想跟着蹭一顿来着。”
“吃饭的事倒是真不着急,这案子是真难搞。”常欣想起正事来,又一脸苦闷,“邓队长把周传福关在审讯室得有一天一夜了吧?这老头p都不放一个,问什么都说不知道,说不到三句话不是饿了就是渴了要不就是说自己坐久了腰酸,要站起来走一走,整个支队都要给他整抓狂了。”
“他是不会说的,只要没证据就不能证实这是个凶杀案,没有案件我们就奈何不了他。”舒盈的脑海中闪过许靖照片上的面庞,低声喃喃,“不知道郝队今天去找许母的情况怎么样?这要换做是我,真不知道跟她面对面问话,找了这么长时间结果等来的是噩耗,甚至连女儿的尸骨都见不着……”
常欣跟着叹气,“太可怜了,这么一个青春年华的姑娘。”
简跃眯着眼,微微抬起头看向云端。
作者有话要说:
☆、第 45 章
这是简跃第二次见到万姿。
她已经怀孕七个月了,小腹高高地隆起,整个人都陷在沙发中,双手搭在圆润的腹部上低着头自言自语,“我姥姥说,怀孕时圆肚子就是儿子,尖肚子是女儿。我丈夫却更喜欢女儿,说女儿文文静静的,不调皮不捣蛋,好教育。他失踪之后我跟疯了一样的找警察,托人找关系去私下了调查,可这些天我反而害怕警察上门,生怕你们领我去认尸……”
简跃无端端的,心里不是滋味。她是很可怜的女人,无依无靠、有孕在身,倘若他没拒绝她的委托,许靖也不会莽莽撞撞一个人去查案。
他有些后悔,人生怎么总是这副模样?
舒盈打量着面前这个女人。她的头发不短,扎成一个低马尾,然而头顶很油,白白的头皮屑贴在发丝上,想也晓得一个孕妇没了丈夫的照顾,怎么弯下腰来洗头?她皮肤上有大块的妊辰斑,黄黄的,铺在雪白干净的脸颊上,使得她显得比实际年龄更老沉……当母亲是真辛苦,舒盈一贯见不得孕妇孤苦伶仃没人照顾,偏偏又总遇上这样的案子。
“我们这一次过来,主要是想问你几个有关许靖的问题。”常欣一旦进入工作状态素来一板一眼,舒盈自认这点确实比不上她,索性将问话节奏交给她来掌控。
万姿显出疑惑的表情,“许靖?她怎么了?”
“她被人杀害了。”这句话是简跃回答的,万姿前一秒还在垂头苦笑,后一秒的表情完全僵住,瞳孔骤然放大,唇角不禁有微微的颤抖。
简跃微弓着背,双手交叠,压低了声音与万姿说道,“以我对她的了解,她没法对你的案件置之不理,至少在我拒绝了你的委托之后,你来找过你是吧?”
“我……”万姿舔了舔自己的干涩的上唇,张了张口,似乎无法组织自己的语言,整个人惊恐又慌张地看向面前的四个人,额头上不断地渗出冷汗,脸上突然苍白地没了血色。舒盈忙坐过去拍了拍她的背,等她稍稍平复了情绪,这才轻声细语地安慰道,“我知道你现在是特殊时期,我们只是循例过来问两句话,你要是有什么不舒服,我们立刻送你去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