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中了箭。
齐润飞奔跟在抱着兄长的护卫身边,小脸上全是泪水,但一声也没吱。
“抱去大夫那……”在护卫向她跑来的时候,谢慧齐指着左前方那一块呆着沈从这些人的地方嘶吼,她看到了儿子身前的箭。
护卫改道飞向了那方,谢慧齐心口剧烈地跳动着,她紧紧抓着女儿的手往那边凶狠地跑去,在同一时间跑到了他们面前。
“夫人,箭上有毒。”府中这次跟来的药堂二掌柜钱三一看伤势就抬头道。
谢慧齐咬着牙把手上带着的清毒丸拿了出来,塞到了女儿怀里,“奚儿,赶紧。”
她的声音都是哑的。
她的手满是血,抖得不成形,齐奚也没好到哪里去,她抓到瓷瓶就倒在了地上,颤颤抖抖地把瓶塞拔开,还好沈从已经蹲下接手,把药塞进了齐望的嘴里。
齐润在一旁不断地流着眼泪。
齐国公过来的时候,他的三子被他的夫人抱在怀里,半个肩膀露了出来,带着黑血的箭头被拔在了一边,刚从酒精里抽出的刀子割上了他的肉。
“呜……”齐望醒了过来,闭着眼睛无声地呜咽着,他身后的母亲抱着他已把牙咬痛,嘴里一片的血腥味。
齐君昀放下了手中的剑,在他们身后连妻带儿抱在了怀里。
齐润脸上的眼泪依旧流个不停,他张着嘴喊着“三哥”,但一个字也没发出声来。
他三哥是为他挡的箭。
齐望当夜发起了高烧,冬天的夜冷,他身上却烫得离奇,谢慧齐抱了他一晚没撒手,一滴泪都没流,等到第二天怀时的儿子轻声叫她娘的时候,她还给了他一个笑容。
齐望用了药再次睡了过去后,谢慧齐才把孩子放在了被中。
国公府这次的损伤也清点了出来,他们死了一百三十五个,而对方来了七百人,石头上埋伏的弓箭手就有两百个多个,他们没有死绝,只是因弓箭手不强,没有几个真正的高手,只能乱箭射人。
弓箭上如人所料有十成新,没有铸码,被活捉的人一夜被审讯出来,居然只是拿钱办事的土匪和镖师,但就是这些武力不强的人,以围攻的阵仗和人数逼进,让齐国公死亡了花了无数心血培养起来的精卫。
还好的是沈从等人没有死伤。
在当地休整了一日,就一日,在三子的烧退后,齐君昀下令,带着人马全力奔赴梧州,同时,齐国公府的信使往京城飞去。
宝丰四年十二月,谢晋庆带着五千铁兵日夜兼程,奔赴江南。
同月,齐君昀带领齐国公府一行人又经过了两次埋伏进入梧州城,住进了昔日先皇所住的行宫,如今被改成庙宇的天清观。
齐望在此途中瘦得皮包骨,齐润也在一路中不再喜爱嬉笑玩闹,那些往日藏于他眉宇之间的跳脱在前往梧州的路中消失了。
齐奚也不再问母亲为什么,她不再有许多的问题可问,人却变得更忙碌了起来,她安排家中的人手,亲手替三弟煎药,找总是一个人呆着的小弟说话,也会亲手做一碗甜汤送去与父母喝。
人忙起来就没那么多可想的,许多事你只有去做了才会有答案可见,这是母亲曾与她说过的话,齐奚真的做到了,才发现原来磨难能让人这么快快长大,把她想了几年都没想透的明白,用事实在短短的时日就教会了她,从此刻骨铭心,再也不能忘却。
齐国公一入梧州,梧州知州谢元景当天就带了人在城门口迎了他们,齐国公要进天清观,谢元景见不能劝说他去已经准备好的府邸,便也只能送了齐国公入了天清观。
没几天,齐国公府把所有天清观的奴仆都送回了州衙,谢元景当天又去了天清观罪,得知齐国公府有自己的奴仆即好,不是他对齐国公不诚,告罪了几番便出来了。
谢慧齐把天清观里他们所住的地方的人都挪了出去,但已经入住天清观的道士就没那么好打发了。
在天清观住下后,齐望的脸色也好了些,自入梧州就没出天清观的齐国公也开始出门。
梧州的冬天格外的冷,齐君昀往往回来脸都是冰凉一片。
梧州上下的官员他带着沈从他们见了众多,上下一片悲愤,个个都念着张大人的好,说张大人一定是被人栽灾陷害才污蔑齐国公的,他们一定会帮着齐国公洗清张异身上的污名。
但齐君昀未提他们一路被刺杀之事,他没有刺问,这些人也没有一个提起,所有人都在一片诡异的气氛中装着无知,都不去捅那一块人人心知肚明,一捅天就会破的皮。
“爷,里面的人自成了一张无衣无缝的网……”这日从府衙的会堂出来,沈从走到了还未上轿,背着手看着空无一人的坪堂的齐国公身边,“自己人已经不再是自己人了,即便是我师兄,他们一个都不可信了。”
谢元景是他的师兄,他们乃同一个授业恩师,同窗十余年载,后来学业有成,他们也同投国公府门下,在先帝在位期间,他师兄受国公爷之令前来江南投入张大人其下为官,而他留在了京城入了顺天府当了个主薄,同为国公府门客,他一直以为等他师兄回京,两人还能入金銮殿同朝拜见圣上,他们师兄弟二人能成为他们授人恩师一辈子的骄傲。
但现今看来,这个愿望怕要成空了。
“嗯。”齐君昀转了转手中夫人塞给他的山核桃,淡应了一声。
“国公爷,您还没走?”谢元景一出来连忙举揖,“您恕罪,下官已跟诸位大人告了个假,公事下午再谈,先出来送您一趟。”
齐君昀转过头去,看了他一眼。
“牧之……”齐君昀又回过了头去,叫了他的字。
“学生在,国公爷。”谢元景快走到了他的身边。
江南的冬天阴雨不断,齐君昀来了七天,下了五天的雨,这天色阴气沉沉也死气沉沉,今天难得的没有雨,天色也还是一点都不见亮,“你长子今年多大了?”
谢元景顿了顿,随即沉声道,“回国公府,今年虚龄二十有一了。”
“大了,”齐君昀又看了看天色,半晌后方低下头看向他,淡道,“成亲了?”
“成亲了。”
“有孙儿了罢?”
“有两个。”谢元景回答得甚是简洁。
“我记得你乃宜安人士,你们谢家在当地也算是望族罢?”
“回国公爷,算是。”谢元景虚虚应着,低下了脑袋。
“族中有多少人来着?”齐君昀淡然。
“这个,学生不知,许是四五百人罢。”谢元景面无表情,他低着头垂着眼,山羊胡在空中飘着,声音也显得有点虚空了起来。
“主子,这个属下知道,谢大人的宜安谢家人丁旺盛,族谱上还在世的人一共九百八十余人,这还只是五服以内的。”齐恫在旁开了口,弯腰拱手禀道。
就是不连坐诛连九族,光谢家本家的人也够杀的。
“你看,齐恫说的可对?”齐君昀又回过头,看向低着头的谢元景,温和地道,“天冷又下雨,这几日你就在家里好好呆着,等天气好了,就到天清观来坐坐。”
他说罢,上了轿,带着护卫离去。
沈从等人离开前,潦草地朝他拱了拱手,谢元景也面无表情地朝他们拱了拱手,等一干人等上了轿陆续离去,随从过来扶他,他这才知背后一片冰凉。
就在刚才,他出了一身的冷汗。
☆、第250章
江南上下连成了一气,幕僚门生们个个脸色都难看,国公爷虽说没震怒,但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
国公夫人对此难免调侃,夜里搂着国公爷的头笑道,“你做人好失败的。”
江南官员大半都是他定的,在这知遇之恩恩重如山的年头这么多人连成一气欺瞒他,换个心脏不好点能气出个好歹来。
说归这般说,国公夫人按摩着他的脑袋的手不轻不重,恰到好处。
国公爷的头没那么疼了,呼吸打在了国公夫人颈项赤裸的皮肤处,国公夫人手下动作不变,嘴里又是笑叹道,“国公爷,我等着您大杀八方,威震四方。”
他倒是想唯才是用不想杀人,可这世道逼着他杀,百年之后想来这名声也好不到哪儿去。
还好他向来不在乎这些身外之名,说来国公府的早年落魄也是件好事。
她说个不停,齐君昀也任由她说着,等她说到让他这个国公爷给她这个国公夫人笑一个的时候,他刚才疼痛不堪的头也好受了些,抬起头重把她抱回了怀里,拿下巴蹭了蹭她的头发,在她额间落了一吻,懒懒道,“国公夫人,你当年初嫁我的谨小慎微,百依百顺不要忘得那般快,偶尔拿出来用用。”
谢慧齐忍不住笑了起来,在他怀里把头抬头,黑眼在灯火中明亮似星辰,“咱们这般熟,那些东西就忘了罢。”
齐君昀轻哼了一声,抱紧了她。
谢慧齐在他嘴边还是又听到了无声的叹息。
她都逗了他一个晚上了。
“你就别叹气了,”国公夫人正了正脸色,道,“按我说,只在皇上那说得过去,这些人还不是你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的事?”
查不出证据,把罪名还是安在他们身上就是。
连成一气又如何?
上官震怒才是怒。
他还是太可惜他们了,也太把他们当成自己人了,于是这些官员上下连成一气,连怕都忘了,也许他们的错处确实会让朝廷不少人弹劾他,他要担起他们犯错的责,但这又如何?
他都不上朝了。
谢慧齐也只庆幸还好现在在位置上的是嘟嘟,是那个还看重他们夫妻的嘟嘟,要是换一个君主,别说那位死去多年的定始皇了,就是沉弦可能都不会全把心偏在齐国公府身上。
“哥哥,但凡上头不是嘟嘟在位,你就被你这些一手提拔起来的人坑了……”谢慧齐淡淡道,眼却冷酷了起来,“你就别想着让他们心得心甘情愿了,哪个世道都没那么多非黑即白的道理可讲,就是你想讲,可他们不跟你讲,咱们又能怎么办?”
齐君昀“嗯”了一声,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
他知道她的意思。
“牵涉太大。”他简言道。
江南的官员不仅仅是一人为他做事,多数皆是一个家族都为他们国公爷当差。
“你怕有人给他们说情?”
“嗯。”
这倒确实是个问题,不能灭族,还要怕他们出来说情,更不能把说情的人杀了,要不会寒了人的心。
“那就别让所有人都张那张口……”难免有不怕死的会张口,那无碍,只要别所有人都出来就是,也不是所有人都怕死的。
齐君昀睁开了眼,低头看她,“那你得把这些牵涉的人清点出来,让该闭口的都闭口。”
当事者死不足惜,但总不能真的全杀光了。
谢慧齐眼睛顿时睁大,“您是在这等着我是罢?”
齐君昀嘴角微翘了翘,摸向她瞪大的眼,“你不是说,庆幸跟我来了。”
“来了就得做事?”
“来了就得做事。”
谢慧齐闭上眼睛,把头埋进他怀里痛苦地揉了揉,“我还以为我可以当甩手掌柜了。”
她以为的光荣退休敢情还没来。
齐君昀拍了拍她的背,权当安慰她。
谢慧齐没什么笑意地呵呵笑了两声,又把头挂上了他的脖子,引来他的两个轻吻。
谢慧齐就当这是他付她的酬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