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蓁抿唇,讪讪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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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在昭阳殿待了大半天,晌午在这里用的午膳,下午便跟着王皇后一块去太液池赏荷花,到了傍晚时分,才一起到麟德殿参加宫宴。
宴上来了不少人,有文官也有武将,因为这次主要是为严裕设宴,所以严裕坐在元徽帝左手边,太子坐在右手边,依次排开是各位王子皇孙。谢蓁和王皇后同坐一桌,周围都是命妇和皇子妃,她两靥盈盈,笑着回应上来道喜的人,每一个动作每一个仪态都叫人挑不出毛病。
王皇后在一旁不动声色地看着,最终一笑,认可地点了下头。
谢蓁重新坐回去,严瑶安就坐在她旁边。
她不由自主地往严裕那一桌看去,严裕身边就是谢荣,两人是刚从邬姜回来的大功臣,免不了要有许多人上去敬酒,一拨接着一拨,就像没完没了似的。然而也可以理解,毕竟朝中这么多大臣,每人敬一杯,就足够他俩喝的。
谢蓁一回头,发现严瑶安也在定定地瞧着那边,她循着看去,正好落在自家大哥身上。
要说谢荣今日穿得真是俊朗,一袭玄青绣金锦袍,纡青拖紫,腰上垂挂玉佩,比平常打扮得都要正式。他从边关回来,谢蓁还没来得及看过他,如今一见,发现哥哥也有很大的不同了,就连喝酒的样子都那么沉稳内敛,难怪严瑶安看得舍不得眨眼。
谢蓁转过头,却不得不替大哥操心起来。
谢荣今年已经二十一了,却还没有说亲。要她说,依照哥哥这样的条件,配哪家的姑娘都没有问题……可惜大哥的心思难以捉摸,就连阿娘都不知道他中意什么样的姑娘,宁愿再拖一两年,也不想让他娶一个不喜欢的人,既耽误自己,也耽误别人。
严瑶安呢?
说实话,谢蓁还挺喜欢她的。可是她是圣上的女儿,又是身份尊贵的公主,大哥同她注定没什么好结果……
谢蓁托腮,总算体会到阿娘的惆怅了。
元徽帝上宴上再次说了封六皇子为安王的事,底下大臣一应附和,没有异议。毕竟严裕的功绩在那儿摆着,就算有人想从中挑刺,也实在挑不出什么毛病。只有大皇子严韫坐在位上,表情显得很有些微妙,笑着朝严裕说了声:“恭喜六弟。”
严裕面无表情地回应:“多谢大哥。”
宴会行将散去,众大臣意兴阑珊地放下酒杯,正准备一会宴席散后回家,却听严裕对元徽帝道:“儿臣有话要说。”
元徽帝很随意,“你说。”
他娓娓道来:“昨日儿臣从邬姜回来,刚一回府,便听下人说皇子妃去灵音寺上香的遇上遇害,险些被歹人劫持。好在儿臣赶往及时,皇子妃才幸免于难。事后儿臣回府调查,才知有人假传消息,欺骗皇子妃儿臣已经回来,并趁机在路上埋伏。”
为了谢蓁的名声,他没有说她在农家过夜,直说自己到的及时,救下了她。
此言一出,场上大臣都惊了,原本还融洽的气氛顿时闹腾起来,大家伙儿都看向元徽帝。
元徽帝皱了皱眉,“查到怎么回事了么?”
严裕道:“查到是府里一个丫鬟传的假消息,如今已被抓了起来。”
元徽帝问:“一个丫鬟也敢有这么大的胆子?莫不是背后有人指使?”
严裕道父皇英明,不着痕迹地往严韫的方向看去一眼,果见严韫绷着脸,一动不动看着他。他道:“如今那丫鬟就在儿臣府中,已经让下人审问过了。”
元徽帝一拍桌子,怒道:“是谁这么大的胆子?”
他却道:“儿臣不敢随意揣测,还请父皇找人严加审讯。”
元徽帝想了想,让侍卫去他府里把那丫鬟捉起来,带到牢里审问。毕竟谋害皇子妃不是小事,元徽帝又护短,这事儿当然不能就这么过了。
说完以后,元徽帝把谢蓁叫到跟前亲自问了几句,担心她受到惊吓,还让人赏了不少好东西。大致看了看,有玉如意夜明珠还有翡翠玛瑙……她屈膝谢恩,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下领赏。
一转头恰好对上大皇子那双深不见底的鹰目,她僵了僵,然后平静地站在严裕身边。
宴席散后,两人坐上回府的马车,回到六皇子府。
第二天宫里就有人送来一块新的牌匾,是元徽帝亲自题字,上面写着几个苍劲有力,龙飞凤舞的大字――安王府。
☆、拒绝
第九十章
六皇子被封为安王。
谢荣也被元徽帝赐官兵部员外郎,谢立青尚未从邬姜回来,元徽帝便已承诺要擢升他为兵部左侍郎,一时间定国公府喜事连连,可谓好不热闹。定国公在府上设宴,大摆酒席,宴请了在朝为官的众位同僚,还请了京城里最有名的戏班子,连连唱了三天三夜,任何人从定国公府门前走过,都知道里面发生了喜事。
谢蓁和严裕一起前往定国公府,前头在热热闹闹的款待宾客,后院则有各家女眷赏花对诗,闲谈说笑。
和仪公主特意从宫里出来,以王皇后的名字给谢荣送了一份大礼,据说是宫里流传许久的宝剑,光刀柄上就嵌了四五颗宝石,明晃晃的耀眼。严瑶安的心思旁人不知道,谢蓁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她看在眼里,却不好多说什么。
若严瑶安不是元徽帝宠爱的公主,或许真会是大哥的良配。
她的目光转了转,移动到公主身边的顾如意身上。
顾如意今天穿着锦裙绣衫,沙蓝潞绸羊皮金云头鞋儿,在月白秋罗裙子下若隐若现。她仿佛察觉到谢蓁的注视,乌黑眼珠子转了转,对上谢蓁的视线,旋即弯眸一笑,既亲切又矜持。
谢蓁回以一笑,态度坦然,一点也不像偷看被抓现成的人。
府里举办这场流水宴,很大一部分原因还是要给大哥物色媳妇吧?谢蓁看向一旁正与户部侍郎的夫人高氏说话的冷氏,会心一笑,有点能体会冷氏着急的心情。户部侍郎正好有一个二八年华的女儿,名叫尹秋棠,待字闺中,性格品行都是一等一的好,冷氏一眼就看中了,正在跟高氏周旋呢。
谢蓁竖起耳朵偷偷听她们谈话,正听得津津有味,余光瞥见远处来了个挺拔身影,正是谢荣。
谢荣停到八角凉亭前面,对冷氏敛衽行礼,“阿娘,阿爹在边关寄来了书信。”
冷氏忙看过去,儿子回来了,丈夫却没回来,她心里说不想念是假的,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却不好表现得太心急,只问道:“太爷看过了么?”
谢荣摇头,从怀中掏出一封火漆家书,“父亲写了两封信,一封已经拿给祖父了,这是专程写给您的。”
不得不说,谢立青与冷氏是十足恩爱。
冷氏心中高兴,面上也只是淡淡一笑,她让一旁的丫鬟送回屋中,“我一会回去再看。”说着叫一声荣儿,为他引荐一旁的几位夫人,“你大抵还没见过,这是户部侍郎尹大人的夫人,高夫人;这是翰林院申大学士的夫人……”
谢荣一一见礼,礼节周到。
几位夫人对他赞不绝口,夸他是青年才俊,日后有大出路,又生得一表人才……无论谁家的母亲都爱听别人夸奖自己孩子,冷氏笑容比平常还多,谦逊地说哪里哪里。谢荣立在一旁笑容无奈,他弯腰向冷氏告辞,“前面还有事情,阿娘若是没事,我便先回去。”
冷氏挥挥手让他过去。
谢荣离开以后,严瑶安的目光也跟着他走了。
她原本就坐在位上坐立不宁,时不时往谢荣的方向瞟一眼,心想他怎么这么好看,哪里都好,就连行礼的姿势都让人移不开视线,更别说他笑的时候了。严瑶安一看到他就胸口砰砰直跳,心里头好像有一只小鹿乱撞,撞得她心神不宁。
谢荣走远后,她忽然坐起来对身后的宫婢道:“我有些不舒服,你扶着我四处走走。”
宫婢紧张起来,关切地问:“公主哪里不舒服?可要婢子去请大夫,这宴会还有好一会才散……要不咱们先回宫?”
她摆摆手,不容置喙道:“不是什么大问题,我四处走走就行了。”
宫婢将信将疑地扶着她。
她又对顾如意和谢蓁也如此解释了一番,两人一阵嘘寒问暖,问得她心虚,只推脱说这里人多,她要去别处透透气。两人见她真不像有什么大病,这才放心地让她去了,并叮咛别走太久,一会记得回来。
严瑶安总算离开后院,站在月洞门另一边长长地吁一口气。
宫婢问道:“公主好些了么?”
她摇头,指着谢荣离去的方向,“我们到那里去!”
那是一条青石小路,一边是通往前院的抄手游廊,一边是满满一排桐树。春天到了,桐花开满枝头,纷纷扬扬地从头顶上落下来,仿佛下雪。她顾不得欣赏美景,加快脚步往前走去,倒一点也不像身体不适的样子。
没走多久,果见前方出现熟悉的背影。
谢荣正在低头跟一个小厮交代事情,他侧脸俊朗,眼睑微垂,交代完事情以后,转身继续往前走。
严瑶安忙走上前,可惜两人身高有差距,眼看着要追不上了,她灵机一动,身子一软发出“哎呀”一声。
前面的人果真停了下来。
她低头偷笑,还没想好说辞,一边的宫婢便着急地问:“公主没事吧?有没有扭伤脚腕?”
说着试图把她从地上拉起来。
谢荣没来,她怎么能站起来?
严瑶安站到一半,成功地重新摔下去,哀哀喊了一声疼,“别扶我……快去找大夫……”
宫婢雪茹手足无措,不知道该留下陪她还是该去找大夫。
严瑶安等了一会,面前出现一双金线纹墨靴,头顶响起谢荣低沉缓和的声音:“你能站起来么?”
她仰起小脸,平日飞扬跋扈的小脸竟有了种低眉顺眼的感觉,“我的脚扭了,你扶我起来。”
谢荣在外待过一年,对付这种突发措施有些经验,他不好直接碰她,便让雪茹把她扶到一旁的石头上。他蹲到她身边,用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脚腕,“疼么?”
严瑶安做出龇牙咧嘴的模样,“疼疼疼!”
谢荣没说话。
他按着她的脚腕又问了几个地方,她无一例外都说疼,脑袋小鸡啄米似的不住点头。少顷,谢荣站起来平静道:“公主的脚没什么事,起来多走几步就行了。”
说罢转身便走。
严瑶安愣住了,他这就走了?怎么跟她想的不一样!
当即管不了脚不脚伤,忙跳下石头追上他,“你怎么知道我没受伤?”
他停下看她一眼,目光耐人寻味。
她总算意识到自己刚才跑得飞快,哪里像扭伤脚的样子,讪讪一笑,“我刚才真有点疼……”
可惜谢荣不听她解释,继续往前走。
她哎一声挡住他的去路,挑眉蛮不讲理,“就算我没受伤,我是公主,我摔倒你扶我一下,难道不行么?”
谢荣却道,“公主身边的人何其多,哪里轮得到我扶?”
严瑶安以为他对自己也有意,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连声音都柔和了许多:“你若是愿意,以后我只让你一个人扶。”
说完期盼地看向他。
十六岁的小姑娘,满眼都是不加掩饰的情意,他怎会看不出来?
谢荣微怔,旋即冷漠道:“微臣不敢。”
她神采飞扬,仿佛要给他天大的特权,“你有什么不敢的?连父皇都要听我的话,我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说让你扶我,谁都不敢有二话!”
谢荣沉默。
严瑶安以为他在考虑,满心欢喜地等他的答案,没想到他却后退一步以君臣之礼说:“公主厚爱,微臣担当不起。”
她不可思议地睁大眼。
他继续说:“前院有事,微臣先告辞。”
说罢转身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