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即想起就是因为这混蛋出类拔萃的敏捷 ,才能避开守夜的家兵和仆从,翻墙越户如入无人之境,勾引自家宝贝孙女,老头子顿时鼓起怒目,凉飕飕地道:“隆虑侯……好梦!”
“俞侯,久违。”
陈蟜左手压右手,双手加额,弯腰一鞠——态度之从容闲适,仿佛他并非前夜被女方家长抓包在房的不速之客,而是朝堂上普通的同僚相见。
‘太过分了!’
对方的气定神闲让栾布将军再也按捺不住怒火,‘铿’地拔出佩剑,横压在陈蟜脖子上:“陈蟜,欺人太甚。”
利刃加身,陈二公子身不摇晃,面不改色,徐徐问曰:“俞侯……此何意也?”
“何意?”栾布往地上啐口唾沫,狞笑着问道:“竖子!老夫杀汝?信否?”
事实上,如果不是当时长子栾贲拼命拦着,如果不是后来老部下漆雕突然病危,他昨天晚上就亲手接过了这个小贼。
出乎栾布将军意料,陈蟜平静如故,话音都不带有起伏地回答道:“信!”
俞侯闻言,一怔。
尽管在不乐意,栾将军也不得不承认这小混蛋胆色过人。
可是,片刻之后,家门蒙羞的屈辱感还是战胜了才冒出头的惺惺相惜。
‘阿清趁日子不多,吃药下胎,将来远远嫁。至于这小混蛋……’栾将军脑子转得飞快:‘宰了,扒光衣服往野地里一埋。人不知鬼不觉……了事!还好他独来独往,外人不知道。’
寻思着如何干净利落毁尸灭迹,栾将军没注意到隆虑侯陈蟜负在背后的双手微微动。袖管之内,陈蟜扭动板指的衔接环,从中缓缓拽出根极细极细的银丝……
想清楚了,栾布抬头盯陈蟜一眼,握住剑柄的手往下沉。
陈蟜镇定自若,
在看不见的深衣直裾之内,筋脉和肌腱全部紧绷——蓄——势——待——发。
☆、第81章 庚申佳婿
“君父,君父……”
拉门被从外面撞开,两个面貌颇为相似的中年男子冲进门,太心急了,鞋都没来得及脱去,在洁白的苇席上一个个脏脚印。
“君父,且慢。”男士中比较年长的那位抓牢父亲的手臂,竭尽全力往后拖,好让宝剑的利锋远离贵客的脖子。
年级小些的则拿自己当隔墙,将陈蟜护在身后:“君父,不可,万万不可啊!”边叫,边紧张兮兮回头看年轻的隆虑侯,上上下下打量有没有伤到哪儿。
栾将军被长子拦住,不由大怒,奋力挣扎着:“阿贲,阿贲……放手!”
“君父,何至于……如此?”
侯太子栾贲死死拽着父亲,丝毫不敢放松,额头上冷汗淋淋——从小就知道父亲胆大包天,肆意妄为,但实在想不到老父竟然真的想暴力遮羞。
俞侯太子简直不敢想象若隆虑侯真有个三长两短,栾氏家族会面临来自帝室怎样的疯狂报复:‘这可是馆陶长公主的亲生儿子,皇帝陛下喜爱的侄子啊!’
随着两位少主人,其他侍从也蜂拥而入,连拉带抱簇拥起他们的老家主,七嘴八舌紧着劝。
栾将军被家人仆从们缠住了,不知不觉间,离他的既定目标越来越远。
这拨人中最后一个踏进门槛的是位贵妇,虽至中年,依然面容秀美,风姿绰约。
惊恐万状地环顾……
视线一触到栾将军手中的青峰长剑,美妇人 “啊”地惊叫一声,手捂胸口,面色刷白,几乎站不稳身形。她身后的侍女既想扶女主人一把,但又碍于捧着食盒腾不出手,急得团团转。
两兄弟中的弟弟赶过来,搀起脚软的贵妇:“贤妻……”
‘没志气的东西啊……啊啊!’俞侯栾布看清丫环手里食盒里放点,长吁短叹,捶胸顿足。
肉块切成方方正正,红油赤酱,香气扑鼻,令人观之即有舌下生津之感。
栾将军家的嫡次子正室——也就是出事孙女的母亲——精通厨艺。最拿手的一道菜烹方肉,形方味醇,远近驰名。
看公公满脸愤懑,贵妇怕老头子仍不罢休,顾不上刚缓过口气,就趴伏到地上泪眼汪汪地哭诉:“阿翁,不可呀!阿清持簪,言曰……言曰……”
做祖父的吹胡子瞪眼:“言何?”
美妇人凄凄楚楚地报告,她的爱女栾清把自己关在闺房里,拿簪子抵着喉咙,说——誓与陈郎同生共死。
“唉!”栾将军长叹一声,气狠狠扔下宝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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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太子栾贲和弟弟交换交换眼神,
跨出一步,先鞠身对陈二公子一揖,
然后,彬彬有礼地问隆虑侯陈蟜:他这次来栾氏庄园,是否忘了办什么事?
室内的仆人们尽一头雾水。
这问题听上去奇怪,想想感到诡异,时空上错乱,逻辑倒置,极端不合情理。
做祖父和做父母的却是屏息加凝神,不错眼珠的盯着帝国长公主的小儿子。前一个怒目而视,后一对充满期待。
“俞侯,太子,少君,”陈蟜抖抖宽大的袍袖,略弯腰,拱手以为回礼;
随后,隆虑侯不负众望地承认:他的确险险忘了一件事,那就是——向栾清求亲。
听到这话,女方的伯父、父亲还有母亲齐齐大松口气,面上浮出满意的笑容。
栾将军却嗤之以鼻,一如既往对陈蟜没好话。
故意忽略掉父亲的恶言恶语,
俞侯太子栾贲沉思一会儿,抬头,直直望进准侄女婿的眼睛:“明日乃吉日,良辰美吉时,即行‘昏礼’何如?”
做父亲的栾广闻言,使劲儿点头,女儿都快三个月身孕了,再拖就显怀了,还是在栾家马上举行婚礼,省得夜长梦多。
陈蟜一皱眉,直接摇头拒绝:“否!”
栾贲和兄弟栾广彼此望望,再一齐看隆虑侯:“何因。”
“何如?”做母亲的心头一紧,怯怯地望着天上掉下来的千金佳婿,唯恐陈蟜还有其他念头。
俞侯栾布面色不善,用眼睛狠剜陈蟜,嘴里咬牙切齿地问他是不是想脱逃,想赖帐?
“蒙令爱垂青,蟜不敢相负……”
隆虑侯陈蟜还是摇头,侧转身,向栾广夫妇一抱拳。
‘还算有担当!’栾家人听到这话,无论老小,表情都好了很多——看来,前面错怪陈蟜了。
“然,”
陈蟜挺直身子,不紧不慢地补充通知:“家有高堂;婚姻大事,须奉母命。断无不告而取之理。”
没有父母之命、私自纳娶的婚姻是不被承认的。
栾贲有些艰难地问道:“如此,隆虑侯……之意?”
陈二公子的话语字字清晰,条理分明。
很快,室内众人就明白了隆虑侯的意思:他陈蟜敢作敢当,大的小的都认账,都可以负责;不过,具体名分上是算‘妻’还是算‘妾’,他做儿子的就没法决定了——要由母亲做主。
‘馆陶……长公主。’一想到皇帝的姐姐,当朝的第一公主,连俞侯栾布都感到棘手。
‘俞侯’家族虽然也是侯爵,但却是吴楚之乱后新封的,年资浅得很。在老牌贵族眼里,还属于不登大雅之堂的暴发户。
更何况栾清并非太子的女儿,只是二房的嫡女,认真论起来,只能算一名普通贵女。实在没把握长公主肯接受栾清当次子的正室。
“长公主……”贵妇揪着胸口,惶惶难安地望向当家的男人们——难道她的女儿只能做侧室?
“放屁!”栾将军呼喝,
大跨几步,手指着陈蟜的鼻子尖大叫:“小子,吾孙……必为正室。”
对着眼皮子底下粗粗糙糙的手指,陈二公子勾起嘴角,悠悠然笑了,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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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
俞侯栾布尽起部曲亲兵,浩浩荡荡直趋京师长安 。
栾布是靠军功从底层挣上来的武人,手下的家兵都是久经战场、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亡命之徒。三百人的骑兵队人数不多,但风驰电掣般呼啸而过,气势委实骇人。
城门口,守城汉军见数百号杀气腾腾的骑士奔涌而至,又惊又怕,不想担责任,说什么都不让入。
不过,待栾布叫出在京城任武官的前部下们,俞侯的进京之路就畅通无阻了——军队里的上下级关系在某种意义上是维持终身的,不会因调任或退休有所改变。
接下来,北阙甲第那些爵显位高的邻居们有幸见识了一钞将军大闹长公主官邸’的大戏码。
栾将军使出当年在齐国燕国混迹酒肆市井锻炼出的功夫,当着长公主的面夹枪带棒,撒泼耍赖,喧嚣着他的口头禅:“穷困不能辱身下志,非人也;富贵不能快意,非贤也。”
三百老兵陪着他们的将军大喊大嚷,宣传加起哄,喧嚣着硬是将孙女做不做得成隆虑侯夫人与‘皇家待功臣仁德是否’直接挂上了钩。招惹长公主门口围观看热闹的人们议论纷纷。
长公主刘嫖活到今天,曾有过的对手都是无论心里多憎多恨、表面上必定礼数周到绝不落入口实的伪君子。何曾应付过这等死猪不怕水烫级别的地痞流氓惯用伎俩?
于是乎,馆陶长公主遭遇了自亲弟弟登基以来第二次重大挫折——第一次是栗夫人的拒婚——一时又震惊,又无措,又不甘心。
皇帝姐姐原先还想为预期中的公主儿媳妇坚持坚持的。
奈何栾布一会儿要去刘邦皇帝陵上哭庙,一会儿要去未央宫正门口撞死,呼朋引伴招来了他在京中的众多朋友、战友和旧部。前因后果的,经由这些人的口传播开来,传达去——天听。
终于,皇家不得不出面了。
说起来好笑。虽然举世默认,当今的刘姓皇族从祖爷爷那辈起就一贯刻薄寡恩,对大功臣尤其心狠手辣。但放到台面上,总要摆个宽厚大度的形象不是?否则,将来谁还肯为皇家卖命啊?
经过宣室殿内皇家姐弟俩的一番恳谈,馆陶长公主在愤怒无奈中接纳了这个天外飞来的次子儿媳。
算正室!
婚期,在即!
===俞侯栾布,赢了!
作者有话要说:报告一下
扁桃体发炎,说不出话来
但愿不是感冒的前奏。
春天来了,大家记得‘春捂’,注意冷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