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子长孙离开后,
窦太后连称感到有些困倦,决定进卧房小憩一下,让孙女阿娇有什么事尽管看着办,没严重情况不必喊她。
又过了差不多半个时辰,用夕食的时间到了。
馆陶翁主等在餐室里,同时监督宦官摆条案安排餐具。可就在这时候,窦太后身边伺候的宫女出来禀告,道皇太后没胃口,不想吃了,让馆陶翁主自己用吧。
阿娇一听,连忙问:“大母……有恙耶?”
侍女急忙予以否认,直说皇太后没什么事,只是从长安坐马车过来,路程长,虽然车子平稳走得也不快,但终究上了年纪,有些累到;前头皇太子来,交谈的时间又长了些;所以才失了胃口,只想多休息休息。
“哦,如此……”娇娇翁主释然。
但终究不放心,亲自到窦太后卧房去转了一圈,亲眼瞧了,又找到老周太医认真问了问,才放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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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坐在餐案前等着上菜,
馆陶翁主阿娇又打开栗太子表兄才送的上巳节金匣,拿出一把玉梳左看,右看。
外头铺着木质地板的走廊上,脚步声‘嗵嗵嗵’响!
娇娇翁主仰头,朝天翻个白眼——敢在大汉皇太后住所如此肆无忌惮、拿礼仪当空气的‘人物’,整个帝国绝不超过五个。
‘这就是所谓的……熟不拘礼吧?!’
娇娇翁主无奈地叹口气,招呼身旁的端木女官道:“端木,迎……胶东王……大驾。”
“嘻!”
“扑哧!”
……一群宫女相顾抿嘴,偷笑。
端木女官还没走到餐室门口,就听得拉门‘哗啦’一响,人影晃晃,刘彻大步流星走进来,险险和端木流珠撞个满怀。
“噢,端木呀……”
刘彻手脚敏捷地绕过女官,直奔娇表妹,一脸炫耀地摇着手臂:“阿娇,阿娇!”
娇娇一瞧——不错不错,刘彻还不是空手来的!
胶东大王的手上拎着两条鱼,肉厚体胖,银鳞闪闪,鱼嘴上用嫩柳枝绑住了,吊在半空中摇头摆尾地挣扎着。
看了一会儿,阿娇翁主娥眉挑高,脸上露出异色,用满是不可思议的口吻问胶东王表兄:“从兄……春季狩猎?”
按华夏族的古礼,春天,是不允许打猎的。
春季是万物复苏的季节。熬过一冬的飞禽走兽需要努力进食,恢复体力,从而结交伴侣、繁衍后代。以传统的角度,此时捕猎动物将损伤天地的元气,属于‘有伤天和’,向来为贵族阶层所不齿。
比如这次皇帝陛下巡幸上林苑,天子就明令军士和侍卫们除非遇到攻击,矢不许离弦剑不许出鞘——离宫和军营中所有需用的食物都从京都长安运来,谁都不许出去打野味!
胶东王竟然跑去抓鱼?简直是顶风作案啊!
‘哎呀呀!明知故犯,会罚上加罚呐!’
馆陶翁主冲胶东王表兄一个劲地摇头:“从兄,从兄,阿大获知……”
后果,自己想!
反正现居邯郸城的赵王刘彭祖就是个好例子,听说某年春天也是在上林苑,当时还是广川王的刘彭祖按耐不住,出去打了两只兔子,回头被父皇发现了,挨一顿板子不算,《道德经》罚抄二百五十遍,差点把手腕都累断了。
“非也,非也……”
刘彻用空着的那只手挠挠脑袋,嘻嘻哈哈地走到阿娇的餐案前,将两条鱼托到表妹眼前摇啊摇,舔着脸澄清道:“阿娇,此……既非禽鸟,亦非走兽。水中之物,与‘天’何干?”
“哇!”
娇娇翁主带着一脸不敢相信的神情瞪胶东王表哥:“汝……汝??诡辩!”
“非也,非也……”
刘彻大王脸皮的厚韧程度快赶上他手上鱼儿们的鱼鳞了:“此乃……阳谋。”
‘强词夺理!’娇娇翁主根本不接受:“哼╭(╯^╰)╮!”
瞧表妹有些不高兴了,刘彻赶紧见好就收,不管不顾地将两条鱼扔给鲁女官,一屁股坐在表妹身边,陪着笑:离宫东侧舞榭边的水池子水面不大,深度却惊人,还和外头的活水联通着。这两条鱼就是沿着溪流从外边游进水池的,所以才长那么大。今天他路过水榭,无意中发现这两个外来的家伙,见偏巧是肉质鲜美的鱼种,就想着弄来给馆陶表妹加个菜——全程都在离宫内部完成,应该算不上‘出去’打猎吧?
胶东王可怜兮兮地瞅着陈表妹,他就是知道阿娇妹妹喜欢吃鱼,奈何到了冬天水面冰冻鱼儿深藏,没处捉去;今儿看到,才起的意动的手——话说,为了能活捉,他可是费了老大劲儿……
阿娇被打败了,为了口福,为了脱罪,他还真能攀扯——敢情他不爱吃鱼?长乐宫的鱼菜,他哪次不和她抢啊?
一听阿娇表妹不追究了,刘彻全身放松,半点不见外地指挥侍女们忙活:趁着鱼还活着,赶紧给会做鱼的庖厨送去,活杀,活杀!一条烤了,记得用蜂蜜先腌渍;另一条做鱼羹,羊肉,别忘了放羊肉……
正滔滔不绝,阿娇翁主在一旁凉凉地告诉大汉胶东王:“大王,鱼庖滞留长乐宫,并未随行。”
“呀!甚……甚!?”
刘彻大吃一惊,转过头来,急忙忙地追问:“阿娇,因何?何故?”
馆陶翁主阿娇轻轻一笑:不好意思,不巧了!精装简行嘛,不过谁料到在上林苑会需要烹饪鱼啊!这本不是吃鱼的时节,上巳的春游活动又不长,当然不会将长乐宫全套人马全数搬来。
所以,没人烧鱼。
说到这儿,阿娇对刘彻幸灾乐祸地眨眨眼——或者,能干的胶东王表兄愿意自己动手……试试?
反正抓鱼这类高难度的技术活都无师自通了,烧鱼,还不是小菜一碟?
刘彻的脸顿时垮了,望着鲁女官怀里的鲜鱼,焦急……恼火……失望……痛苦啊……
大汉胶东王还不死心,直问难道没别的办法了吗。
阿娇耸耸肩,很开心地摇头。
忽然,一个怯怯的女声响起:“翁主,大、王……”
表兄妹俩循着声音看去,就见宫女甄莫愁站在那里,红着张小脸,屈膝,行礼。
阿娇翁主好奇地问:“莫愁,何事?”
甄宫女瞧瞧刘彻,又瞧瞧少女主人,抿了抿嘴,似乎是鼓起了全部的勇气说道:“翁主,大王,奴婢会治鱼。”
“莫愁知烹鱼?”馆陶翁主阿娇倒是诧异了。
关东平原上河流中产的鱼类往往带有明显的土腥味,而且还很难去除,再加上鱼刺非常麻烦;费上好多功夫,最终吃到嘴里的肉又远比不上牛羊肉丰美。所以在这片土地上,绝大多数人家是不吃鱼的——顺其自然的,懂得做鱼菜的人就更稀罕了。
甄莫愁点点头,羞涩地向众人解释:她的父亲是南人,长于水乡,喜食鱼虾。因此,她的母亲专门去学过如何烹调鱼类,烧的一手好水产。
她的手艺,就是从母亲那里学来的。
“如此呀!”阿娇翁主这下明白了。
“哈哈哈……如此,妙甚,妙甚!”刘彻拍着大腿大笑,紧着让鲁女官将两条鱼转交给甄莫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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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子问题是解决了,但为了等胶东王带来的烤鱼和鱼羹,夕食不得不推迟。
刘彻没事干,百无聊赖到处踅摸。待胶东大王研究完窦太后这里餐室的朝向、装潢、和布置后,终于将视线落在了表妹手上。
“咦?”
胶东王刘彻发现了新玩具:“阿娇,手中甚?”
阿娇摊开手掌,白玉桃蝠梳在掌心中发出柔和的光泽。
刘彻拿过来,举到眼皮子底下横看竖看,啧啧称奇。
玉梳子并不罕见,自古就有,但通常都做成粗齿款式,而象眼前这把梳齿这么细、排列那么密的玉梳还真是第一次见到——看此雕工,称得上‘精美绝伦’,非但设计端庄大气,功能更是可以当做篦子使了,真不知耗费能工巧匠多少功夫。
胶东王越看越喜欢,恋恋不舍地还回来,马上与翁主表妹商量:“阿娇,回京之后,可否借此梳几日?”
“从兄欲此物何用?”阿娇倒不是不舍得,只是觉得奇怪。
梳篦之类是女人们的必备,一个男人——当然,现在的胶东王刘彻只能算大男孩,少年——讨要梳子做什么?
大概也明白娇娇表妹想到了什么,刘彻呵呵一乐,解释道不是他要,是姐姐们需要。南宫姐姐要出嫁了,正在备嫁妆呢,他看这把梳子上桃花和蝙蝠图案设计得精巧新颖,就想借过来,让工匠照此风格也做三把,给姐姐们添个嫁妆。
“噢……”
公主出降的消息,馆陶翁主阿娇倒是知道的。
皇家计划在进入五月前,主要是四月里,给几位已定下人家的公主办婚事,胶东王刘彻的二姐南宫就是其中之一。
南宫公主的婚姻很久很久以前就定下了,南宫侯家族已向皇室催过两次,一直被拖着——主要是皇家不想为单独一位公主兴师动众——看来,现在总算可以随着大流成礼了。
“南宫从姊呀!”
阿娇翁主点点头,然后,突然又觉得不对:“咦?何故……三?”
刘彻理所当然地答复:“姊妹三人,一人一梳。”
“南宫从姊于归在即,何不……成双?”
馆陶翁主阿娇还是有些不明白——出嫁是喜事,嫁妆嘛,难道不该讨个吉利、取成双数?
刘彻听到这个问题,一时凝住,
随后,开始打量表妹,上上下下,没完没了……
娇娇翁主被看得发毛,米分脸一板,娇斥道:“从兄!”
胶东王不看了,改为低头“呵呵”笑。
直笑等到阿娇娥眉倒竖,凤眼圆瞪,看模样真的恼了,才勉强克制住笑意,以有些不连贯地话语念叨着——不应该,不应该啊!陈家两位表哥都娶妻了,阿娇妹妹怎么还这么不清楚不明白啊?
阿娇的脸‘腾’地红了。
馆陶长公主的爱女参加过许多婚礼,但也仅止于‘参加’罢了。
长兄堂邑侯太子陈须娶梁王舅舅家表姐的时候,阿娇还太小,当然什么都不懂;隆虑侯陈蟜的婚事,又是那种乱七八糟、让人恼羞成怒的首尾,窦皇太后与长公主都认为败德丢脸,根本不许自家的宝贝女孩儿沾上边。
所以,就造成阿娇翁主对婚礼的认识只浮于表面;细节问题,则大多一知半解。
原本刘彻知道得也不比陈娇多多少,不过得益于要负责二姐的出嫁事宜——胶东王虽然年少,但却是王美人这一系唯一的男丁——知识面在最近被动性急速扩张。
原来,做嫁妆的梳子必定只有一只。
成双的梳子也有,但却是由男方家庭准备的。新郎会亲手将一对梳子放在新房的梳妆台上;这对梳子有特殊意义,如果夫妻和美,平平顺顺,这对梳子自然是陪着夫妇俩白头偕老。
但如果不幸,夫妻中有一人先走一步,对梳中的一只就会随着逝者长眠于地下,而另一只则由未亡人保存,以作结发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