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席上摆弄摆弄折扇,然后,冷不丁问上一句:不知母亲会不会为平度找个有二十——哦,不,减半论——十个庶子的男人当丈夫?
贾夫人想都没想,直接就摇头。这怎么可能?
头摇过,才发现自己入套了。
贾夫人气急加无奈地瞪着自己的长子:“彭……祖!”
刘彭祖‘嘿嘿’一乐,像模像样从席垫上跪起,对贾夫人长揖告罪。
闹过笑过,赵王才正色劝告母亲还是别把两桩事往一起牵扯,紧着将妹妹和表弟的好事定下为宜——小心,别两头落了空。
汉宫夫人贾氏,不置可否。
目光,落在手边的帕子上,
平度公主亲绣的丝帕……嫩绿的枝叶,柔柔的花瓣,一簇簇一捧捧的雏菊。
色彩鲜明,简单,可爱——就象她的女儿。
“哦,哦……” 贾夫人随口敷衍着,迟疑不定。
贾夫人心里明白;
对长子,她没说实话。
之所以迟迟不确定,之所以对长公主的试探装聋作哑,真正的原因在于——陈蟜。
隆虑侯显赫多金不假,人才出众更是真。
但……仅仅凭此,陈二公子就合适做女儿平度的丈夫吗?
‘单纯的平度,能掌握住跳脱的陈蟜?’
‘心思难测的长公主次子,会对女儿上心吗? ’
搜索十多年来所有的相关记忆,贾夫人都找不到陈蟜对自家女儿情有所钟的证据。陈蟜对平度是好,但那是对作为公主的平度好?还是对作为表妹的平度好?或者,是对阿娇密友的好?
拿不定主意啊!
揉揉额头,贾夫人轻叹:‘还是……再……等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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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不远了。
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重要节日,汉都长安城的千家万户忙得热火朝天。
值此时节,馆陶长公主官邸的年节筹备却意外地陷入半停顿状态。
几乎所有准备工作都没落实呢!却有近一大半的仆役叉着双手,闲坐的闲坐,唠嗑的唠嗑,无事可干?
“家老,家老,此……甚?”
内宅和外院的中间地带,造成这一切的源头在长公主官邸诸多管事的簇拥下,正指着田庄上送来的各种农副产品,问东,问西……
被抓差的家老有问有答,是腊鸡腊鸭还有腊狗。
阿娇凑近些,认真观察观察失去了毛发、皮色变得十分诡异的鸡鸡鸭鸭狗狗,还用手里的木简朝其中两只背上肚子上戳了戳。马上,第二个问题到了:“此物,何如制得?”
家老耐着性子,解释了一通腊禽腊肉的制作过程,从用料到工艺详详细细;然后,再补充选购秘籍,就是以什么价格才能买到名副其实的好货;最后,以‘贮藏方法’作为结尾。
不是老头罗嗦,实在是这位贵女近期不知怎的,突然对庶务发生浓厚兴趣,不管什么都喜欢来个寻根问底。于其等翁主一项接着一项问,还不如一次性倒出来——节省时间。
老管家的讲述简单明了,条理分明。馆陶翁主听得颇显满意,连连点头。
旁观的众管事见了,暗暗松口气,望望天各自寻思着:‘这下,好歹可以快点了吧!’
似乎想到什么,娇娇翁主猛停笔;
扭头,遥指遥指另一头院墙下并排几只木架上挂满的风鸡风鸭,问出第三个问题:“毛之外,何异?两者……孰优?孰劣?”
大家齐齐垮了脸!
好在家老经的事多,只微扭扭嘴角,就从容不迫地开始又一番演说:主要是制作手法不同。风制是在去除内脏后,将盐和香料塞进鸡鸭腹内,由内而外;腌腊制品,则反其道而行之。
至于成品的味道嘛,很难评述;风味不同,看各人喜好吧!倒是在储藏方面,腊制品比较有优势,能保存得更长久些。
“如此呀!” 长公主的女儿边听边用刀笔在木简上刻刻画画,勤奋得不得了;刻满一支,交由吴女官收着,再换一支新的再刻。
有年轻的执事不耐烦了,在人后偷偷扯故交的衣裳边,悄悄声抱怨些‘翁主从不碰腌腊制品,问那么多那么细干嘛?’‘好多活都没分派呢’‘大伙儿耗在这儿,白耽误功夫’‘太子妃和王主静怎么也不干涉一下,尽由着翁主使性子’之类言论。
‘太子妃可管不了小姑。至于楚王主,巴结翁主都来不及呢!’他的朋友刚打算对上几居,被站在前面的某资深管家——也是亲戚长辈——回身扇个巴掌,捂脑袋不敢开口了。
管家教训完自家小辈,转而朝年青执事冷笑两声,做了个请的手势。其肢体语言明确无误:‘不耐烦?不愿意候着?尽管走人!有谁拦着你啦?’
年青人吧唧吧唧嘴,就此偃旗息鼓。今儿到的年货种类多,范围广;万一被问到而人不在……让娇娇翁主等的后果很严重,很严重的。
下人们之间的暗潮,主人家才不会去留意。
关心过腌腊制品,馆陶翁主的注意力转移至谷物和干果。
见长公主的女儿走近,负责五谷杂粮的管事急忙出列,手脚利落地松开若干粮食口袋的绑绳,好方便少女主人随时抓一把。
掬半捧,放到鼻下闻闻……
馆陶翁主的新问题又出炉了:“家老,何因……旧麦?今夏之新麦呢?”
为将来的出游大计,娇娇翁主如今对庄稼收成万分关注,新麦入仓的日子记得清清楚楚。所以当发现放着现成的新粮不吃,反而吃成粮,少年贵女感到万分惊讶。
‘哎,我们家翁主从小吃稻米,以前从不关心麦子。’家老殷殷勤勤地解释: “翁主,新麦阳气重,克人;不宜食用。”
“甚?甚?”娇娇贵女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本能地感觉别扭。
比如新鲜蜂蜜,那必定归大母、母亲和自己喝;而过了一年的蜜,别说宫里的贵人了,她都不忍心亏待兔子,顶多赏赐赏赐普通宫人。新织的丝绸非但漂亮,也耐穿;放了几年后丝织品就脆了,即使缝成衣裳也不牢靠……总之,除了酒和文物,哪有旧货比新品强的?
叫过抱兔子的甄女,将手里的麦子送到胡亥的三瓣嘴边。胖胖兔嗅都不肯嗅一下,厌恶地别过头,其傲娇程度令一众的人类管事好不郁闷。
馆陶翁主陈娇‘咯’地一乐,抚抚兔子的脑袋,扭头看家老:“家老,理……之安出?”
“咕~~~~翁主呃!”饶是久经锻炼的家老此时也只有苦笑了,这都是关中的老规矩,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还真没法引经据典来证明。
正为难着,院门处传来隐隐的骚动。
不多时,随着一阵香风,城阳王主刘妜就出现在众人面前。
“细君……”王主妜走到阿娇跟前,笑问怎么不待在琨居却跑到外院,害她这一通好找。
家老如蒙赦免,
急忙退开几步,率所有管事执事向城阳王室的贵女行礼、问安。
“阿娇,阿娇……”刘妜王主拿出张请柬,直接塞到馆陶翁主手里:“吾之‘笄礼’。莫忘哦!”
阿娇随手接下请柬,捏在指尖晃晃,视线依然流连在各色农产品上。
‘怎么这样冷淡?’刘妜王主觉出异样,略一思索,果断道歉——为刘婉婚礼当日的自作主张道歉。
她冒昧了,不该不经同意,就擅自安排辛追坐阿娇的席位。
见表姐认错,阿娇气顺了些。
当天晚上她才和石长公主家的表弟聊了两句,谁曾想一回头,竟发现辛追就坐在自己身后?偏巧这时仪式开始了;而碍于刘妜的面子,也不好赶人,只能先由辛家女呆着……
问题是婚礼结束后,好几波王孙公子跑来向她打听美人的情况,搞得娇娇翁主不胜其烦不胜其烦。
向管事们挥挥袖子,示意大家可以先散开了……
阿娇紧盯着表姐的脸庞,决心搞清楚辛追是怎么回事——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城阳王女如此煞费苦心地将她引入上层贵族圈。父兄无官无职的,正常情况下别说登堂入室了,辛追连梁王女婚礼的门都进不了。
“急子乃吾女伴……呃!”对上陈表妹澈清澈清的凤眼,刘妜有些语塞。
阿娇摇摇手中的请柬,目光中闪过不悦——敷衍?还在敷衍!请问,哪个王室会无缘无故给嫡王主选个平民当女伴?
明白不说实话过不了关,王主妜只得细数家族往事……
陈王后的王后生涯,并不是总一帆风顺的。
城阳后宫中的女人哪怕比不上长安未央宫,过千之数总是有的。大概十年前,一位城阳国当地豪强献入宫中的美女脱颖而出。花容月貌兼聪明灵巧,大美人极得宠爱,先后生下城阳王刘喜的庶长子、庶三子和庶四子;风头之健,让陈王后都不得不避其锋芒。
就在陈王后的日子渐渐艰难时,某个比较受宠但宫女出身的姬妾主动来投诚了。
此姬妾十分聪明,表面上对美女恭恭敬敬,对王后不屑一顾;暗地里,却通风报信,遍寻美人的不是。终于有一天,找到致命错处,一举要了大美女的命。
‘精彩!精彩!’阿娇听的入迷,转瞬,突然感到不安:‘这么深藏不露、演技卓越的聪明女人,能安于妾位?别是前门驱了虎,后门又进来狼。’
馆陶翁主沉思着问:“从姊,至今,姬……何如?”
王主妜避开表妹的眼光,轻轻道:“不幸,殁于难产。”
“噢……哦哦!”阿娇眨眨眼,点点头,拖长的语调透出股莫名的意味。
“非也,非也!姬九岁入宫;及产子,年不足十四……” 城阳王女见表妹想岔了,赶紧予以澄清。
姬妾立了大功,被母后引为心腹,待遇优厚。怀孕期间也受到非常好的照顾;可就是生的时候,孩子卡住了,怎么也生不下来,熬了两天一夜,想尽了办法,也没能改变一尸两命的悲剧。
‘可怜!才十四啊……好像这个年纪,能平安生出小孩的真不多耶!’阿娇唏嘘几声,忽然想起话题似乎扯太远了:“从姊,辛追……”
城阳王女:“辛姬……乃辛追之姑母。”
辛姬去后,陈王后甚为想念,就从她母家接来了其长兄的女儿养在宫中,给女儿王主妜作伴;顺便也接受全套的贵族教育。
“如……此……”前因后果,全清楚了。
然而,娇娇翁主依然疑问地看城阳表姐——既然有心抬举,在城阳国发嫁就是,干嘛还引进京都来?
妜王主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古怪:辛追出落得漂亮,性子又讨王后王女喜欢,本来是预备给王太子刘延做侧室的。不过,等王太子迎娶了太子妃窦缪窦福音后……
“哈哈,娇知矣,知矣!”阿娇忍不住的笑:“从姊福音,深具乃母之风。”
南皮侯夫人就是个厉害主母,明里大度,暗中好妒——南皮侯内宅的侍妾全由夫人亲自挑选,个顶个老实,活像木偶摆设;外来的,无论是买来还是其他权贵赠送,或二十天或三个月,一律销声匿迹也。
‘福音表姐就是答应王太子纳妾,也绝不会接受从小在王宫长大的辛追。’阿娇思忖着。
王主妜同样点头。就是因为看出这点,陈王后怕耽误女孩子,就备上份厚厚的嫁妆,将辛追送回父母处,听凭婚嫁。可没想到……
‘送回亲生父母身边,还能有什么问题?’这回,娇娇翁主不懂了:“何如?”
“未曾想,未曾想……”刘妜叹口气。
没想到,辛家是个惯于用女儿换前程的家族——有机会利用机会,没机会创造机会。见辛追貌美多姿,又受过完整的贵族教育,就坚决不肯将女儿许给普通青年才俊;偏偏辛家富裕却没门第,真正的高门大户也不愿联姻,于是高不成低不就,反而难嫁。
说到这儿,王主妜皱紧了眉头,恨恨地告诉表妹,拖到现在辛家越发无耻了,竟打算把辛追嫁给高官权贵为妾,以攀附京中的高门,成为家族子弟进身之阶:“阿娇知否?急子之父,欲嫁女予……予‘北平侯’!”
“北、北平侯?”阿娇惊得瞪圆了眼睛。
北平侯也是亲戚,堂邑侯太夫人那边的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