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然后,突然停住了。
抽搭抽搭鼻子,胡亥迷茫地往左跳跳,再朝右迈迈;
又提鼻子闻来闻去,犹犹豫豫,徘徊着就是不肯往前走——最终一扭头,摇头摆脑滚回女主人熟悉的怀抱中去了。
“胡亥?!”
阿娇不可思议地瞪着怀里的宠物兔,胖兔子平时和彻表兄不是顶亲热的吗?
“嗷……”
“嗷……嗷!”
愤怒的嚎叫啊!
以前胡亥每回遇到胶东王,都是很主动很热情滴。
胶东王恨得咬牙切齿,抓起膝旁的软枕就去砸兔子,赌咒发誓再去长乐宫,绝不给这头没良心的蠢肥兔带零食了,要带也带某种新‘朋友’——上林苑牌、熟练能干型猎兔犬。
“从兄,胡言甚!”
伸臂挡去枕头袭击,阿娇赶忙提闯祸犹不自知的兔子找借口,或许是屋子里药味太重影响到胡亥兔的嗅觉了吧,小动物似乎都是依靠嗅觉来辨别人的?又细细询问起胶东王脸上到底怎么了?御医那边不是说好多了吗?
提到这,刘彻这个唉声叹气啊,指天划地地抱怨:也不知道太医们怎么用的药,肚子倒是没再疼过,可脸上全发起来了,痒痒的难受极了;不仅如此,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异变。最后,大汉的胶东王大喊着总结:“庸医!皆庸医也!”
在宫女搬过来的坐具上落座,馆陶翁主陈娇一边安慰表兄,一边为御医们说说好话,直言他们哪里感不尽心尽职,大概还是药物副作用的问题,祖母不是常提起‘是药三分毒’嘛!免不了,免不了的。
再说了,娇娇翁主笑眯眯地睇了彻表哥一眼——他急个啥?反正,他胶东王贵为一国之主,又不用靠脸蛋吃饭。
大汉胶东王不服气地连着‘哼’‘哼’,刚想抬抬杠,突听到外面通传‘中山王来探病了’。
刘彻闻言,眉头就是一皱,立刻唤过杜宦官快出去挡驾。理由嘛,就说他正在休息,不方便会客。
“且慢,从兄……”馆陶翁主连忙拦着,刘胜表兄从外头进来,肯定能看到她的马车,如今有她在,却又说什么不方便会客,谁能信?太假了。
刘彻抓抓头发,向宦官递个眼色,臭着张脸不冷不热地叨叨:真有情分,就不该来;劳累他招待,搅了他养病,纯粹添乱。
一抬头,见阿娇妹妹正非常不善地瞅着自己,刘彻顿觉失言,干笑两记,忙不迭亡羊补牢:“如……细君之至,愚兄如沐春风,感怀五内。”
“哦……”
阿娇垂下头,
鼻子在兔子温暖柔软的皮毛上蹭蹭,暗地吐槽——这家伙,嘴皮子真利索,翻脸比翻书还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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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山王进来了。
见到姑姑家的表妹也在,刘胜没露出半点意外之色;
不过,在见到异母弟弟脸颊额头上的红点点时,倒是大吃了一惊,问了一堆原委,大大表示了番关心。
刘彻有一句回一句,表现得十分殷勤,附带一份兼恰如其分的感激。
旁边坐着的阿娇听到耳里看在眼中,叹服无比:依刘彻的表情谈吐,谁能想象就在刚才,其人还口口声声讨厌某个不速之客。
训问过病情,打探过刘彻‘在长乐宫’得病的缘由,又向阿娇表妹问候问候皇宫里的皇祖母和长公主官邸中的姑姑,还不忘把胖兔子抱过来摸两下,中山王刘胜终于展开了新话题:“弟君,为兄此来,有一事……”
刘彻和阿娇对望一眼——果然,探病是捎带的!
中山王三言两语就把事情挑明了:金华舍这边有意将平度公主许配给周亚夫的长孙。不知道刘彻怎么想?
胶东王刘彻眼波微动,一言不发。
‘平度要找人家啦!’阿娇想起自家二哥,想起某个大着肚子翻新房子的二嫂,以及某个几乎触手可及又功亏一篑的中表联姻,感觉有些心烦意乱。
“弟君,”中山王刘胜催了一声:“弟君之意……何如?”
阿娇有点明白贾夫人那头的想法。在待嫁的诸公主中,王美人家的阳信公主排行靠前,算平度公主的主要竞争者。谈婚事前先确定王美人家的想法,可以避免不必要的事端。
审视刘彻,娇娇翁主忽然发现沉思中的刘彻表兄仿佛换了个人,一点没有刚才和自己说笑时的孩子气。
过了好一会儿,刘胜又催了两遍,刘彻才淡淡表示三个姐姐中,南宫早就定了人家,只等过门;三姐缑邑还小,不急;至于大公主阳信嘛,她的婚事恐怕最后要由姨母王夫人做主。
“王夫人?如是 ……”刘胜沉吟着点点头,闲扯两句,起身告辞。
刘彻客客气气地相送——当然,仅停留在口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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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异母兄长的背影消失在重重帘幕之后,
胶东王刘彻懒洋洋靠在床头上,挥挥手,喝令闲杂人等退避。
人清空了,刘藩王伸过脑袋,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对表妹说:“阿娇,知否……知否?贾夫人母子之心……念……大宝。”
大宝,代指君临天下的帝王皇位。
‘会吗?’闻听这话,阿娇吃惊地挑高娥眉,表示深度怀疑——这种事,可不能瞎猜瞎编哦。
刘彻‘咕咕’闷笑;
手指头逮着机会,冷不丁地发作,戳戳娇娇表妹桃花瓣似的面颊。
在阿娇反应过来前收手,捞过兔子挡在身前,赶紧给解释:贾夫人家打算把平度嫁给周家,说到底是看上了周亚夫手里的兵权。若非对皇储位子有想法,以贾夫人的聪明,为平度挑女婿肯定会首先避开带兵的人家,以示避嫌。
“从兄,依从兄所见……中山王胜……将……?”
阿娇很自然地想到刚离开不久的刘胜表哥,贾夫人的两个儿子中,属中山王刘胜更英俊,更聪明,也更得宠爱和重视——在父母两边都是这样。
“呵,阿娇呀……阿娇!”刘彻轻笑两声,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撸着胖兔子的后背,摇头连连。皇太子宝座若是易主,换成贾夫人那边的皇子,则必定是赵王——当然,如果嫡母薄皇后这回生公主的话。
大汉胶东王:“长幼有序哦!”
阿娇恍然地点点头,也对,除非万不得已,皇家贵族都是极忌讳‘废长立幼’的。
虽然知道不应该,刘彻对着一脸懵懂的娇娇表妹,还是忍不住嘲笑了:“阿娇,实乃……纯挚‘稚’子也!”
“从兄!”娇娇翁主不依地抗议,可转念一想,又有些惶惑了。
实话实说,她还真没刘彻想得那么多,那么快,那么深。
阿娇突然意识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刘彻已经是能说话做主的人了——很明显,虽然三个公主年长,虽然王美人是生母,但在皇族中,刘彻才是王美人一系中公认起决定作用的人。
这种感觉很陌生,很奇怪……
闷闷的,空空的,涩涩的……
还没弄清楚心里的滋味,就听耳边彻表哥在那里夸张地为帝太子刘荣长吁短叹:“叹路漫漫其修远兮,阻……且……长……”
‘不知二母这次生出表弟还是表妹……唉,不是嫡出,到底是短板。’ 对刘荣表兄,阿娇也不禁泛起缕缕的同情,皇太子实在不好当,上头,有皇帝舅舅不动声色地打压找茬,边上,兄弟们明里暗里惦记挤兑,朝上,大臣投靠不投靠都是个问题。
感慨到一半,转眼瞧见刘彻脸上悠哉游哉、毫不萦心的表情,阿娇不禁好奇:“从兄……”
“甚?”刘彻轻轻松松地扣扣下巴上的痘痘。
“从兄,”阿娇迟疑片刻,最终还是决定直接问出来:“大宝……从兄何所思?”
刘彻一顿,眼珠子转转,贱兮兮地明知故问:“细君,此言……何出?”
娇娇翁主撅嘴,脸扭到一边,暗道:‘这家伙,又来劲了。’
见娇娇表妹不高兴了,胶东王赶紧见好就收,赔笑着声明:上上下下十多个兄弟呢!再看看父皇对大哥这些年来的态度变化,还有外头大臣们的虎视眈眈——这种日子和放文火上烤差不多,他白痴啊费那个劲!?
‘火上烤?好新鲜的说法。’阿娇听了嫣然一笑,可不是,怪累的。
华茂春松的姣人儿,巧笑倩兮……
刹那间,胶东王刘彻顿觉脸上的痘痘也不痒了,满宫室的药味儿也闻不见了。
兔子扒拉开,人凑过去,凑过去,挨近点,再挨近点,不知不觉坦白心扉。他呀,只希望在他的胶东国,做个快快乐乐一方之主,下有贤臣辅佐,旁有娇妻陪伴,则此生所愿足矣!
‘娇……妻?’阿娇警惕起来——这家伙,是不是又拿我开涮?
认认真真捕捉彻表哥脸上每一个表情,
奈何对方眉梢眼角写满了无辜,浑然是个单纯的孩纸——‘娇妻’乃习惯用语,不要误会,不要误会。别太敏感了啊!
刘彻抓着兔子的两只前爪,对阿娇连做招手状,赤豆点点的面庞上一脸纯洁与崇高!
☆、第110章
对胶东王官邸的造访,
总体算是个愉快的经历,
尤其在梁王叔家的两兄弟也联袂而至凑热闹之后。
梁王两位王子的表现活生生演绎了流传在华夏上层的那句老话的要义,关于探望生病亲友的老话:感情深,常遣使;感情浅,多亲临。
梁王家两个哪儿是来探病的啊?分明是来踢馆的!
瞧刘彻为了应付这兄弟俩的双簧打探,不得不强打起精神、竭力周旋强颜欢笑的疲惫样……娇娇翁主对胶东王表兄寄予真诚的无限的深切的同情。
不过同情归同情;阿娇翁主可不打算贴补出时间和精力,来个全程陪同,有难同当。
因长嫂王主姱的缘故,馆陶长公主宝贝女儿看梁国的王子们总感到有些疙疙瘩瘩的,远不如长安城里一起长大的皇帝舅舅家的表兄弟们那样熟络亲近。
离黄昏还早得很,馆陶翁主陈娇正式告辞。
胶东王刘彻大为失望,话说他原指望表妹妹能留下来陪他共进晚餐分享夜宵来着;不过,当后来见阿娇妹妹同样婉拒了梁王太子‘护送其回家’的建议,感觉顿时又好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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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夜……
……星天……
阿娇翁主又做梦了,
梦到银色月华下吹箫的少年。
少年的容颜似乎比上回梦境里憔悴了很多,记忆中的旋律也变得艰涩,千回百转,哽哽咽咽,似乎在述说无尽的心酸。
隔着一池深碧深碧的鳞波,迷雾缭绕中的身影仿佛是从天界出游以致误落入凡尘的谪仙,飘渺不定,如梦似幻。
“小郎君……”
阿娇伸出手,想去触摸少年飘逸起伏的衣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