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据闻她天生有隐疾,不能生育,嫁入王室五载而无子嗣,既然无出宫霍乱子嗣血统的忧虑,那周天子也纵容着她,允许她以巡礼名义四处周游。
这绝对是当世女子当中的异类,幸而王室衰微,倒是少了对她的拘束,而她此番便是以阴阳家的身份出席这次论会的。
而魏王虽然心内不敬天子,可是当着群贤的面,还是要走一走过场的,对于龙葵夫人自然是礼遇有嘉。
与魏王打过招呼后,她并没有移步向自己的席位。而是走向了王诩:“原本以为今日可聆听君之妙谈,可惜有事耽搁却晚了一步,可惜可惜……”
王诩显然是与她认识,便起身向她施礼开口道:“无非是些无聊的论证,不听也罢,原是我该向夫人请安,岂有您先过来的道理?”
龙葵夫人微微一笑,扫了一眼他身旁的莘奴,又开口低声道:“观你倒是好事近了,当是近日有喜,只是别忘了到时在我们的家师坟前告之你的喜事,让他老人家也九泉之下为你放下心来。”
王诩向来不喜与人谈论私事,可是听闻女子这般来说,竟然微微一笑道:“一定!”
说完这些,那女子便冲着莘奴再次微笑点头,便转身归席去了。
莘奴因为离得近,自然听得出她话里的意思似乎是与王诩乃是师出同门。不由得惊诧地睁大了眼。
王诩这般才华出众,她也只当是他与莘子学习,并且自身聪敏的缘故,却从来没有想过他也是有授业恩师。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是不是他在外游历时?
就在那龙葵夫人过来时,妫姜一直低头品酒。直到她走后才抬起头,待发现莘奴一直在看那龙葵夫人,便微微一笑说:“姐姐这是怎么了?不错眼地看?”
莘奴总不好说她对龙葵夫人的好奇,只好说只是观她美丽端雅,才多看了几眼。
妫姜微微一笑道:“竞不知你这般自恋,你与她长得甚像,这般夸她,岂不是也在夸自己?”
妫姜这般一说,倒是叫莘奴一愣,再去看那位龙葵夫人顿时有些恍然。
她与这位夫人的确是很像,可又不同于当初申玉那般的样貌相似。
其实除了眉眼脸型有些相仿外,她与这位龙葵夫人更多相似的地方乃是气韵与举手投足间的相似之处。
这些俱是经年累月的积累,往往是出自同一家门才会有的微妙的相似。
莘奴对于妫姜的调侃也仅仅是晒然一笑,心内不知为何,颇有些不舒服。不过龙葵夫人既然出自齐王室,那便是与妫姜为姐妹了,却不知刚才为何,那龙葵夫人会出手打妫姜一巴掌?难道是姐妹间的口角?
待得饮了一杯酒后,她不由得又望向了那位龙葵夫人。
此时她也正举起酒杯,在饮酒时两指微微翘起。而微笑的时候,只是微微勾起嘴角,并未露齿――这也是莘奴的习惯,那一刻她恍然领悟了妫姜调侃的意思。而她一切的习惯都是身边这个男人逐一教养而成的……
甚至她清晰得记得,小时候,因为自己的笑意太盛,被他冷冷地讽刺:“端雅女子怎么能笑得这般张狂……”
那一刻,莘奴竟是有些握不住酒杯。
王诩正与别人交谈,无意中回身一望,看到她脸色苍白有些摇摇欲坠的模样,便不动声色地当下酒杯借口酒饮得太多,身子有些不适,便带着莘奴直接出了会场,上了自家的马车。
马车起行后,王诩看着莘奴依然有些发白的脸,不由得摸着她的脸颊道:“这是怎么了?你早就过了害喜的时候,是哪里不舒服了吗?”
莘奴摇了摇头,只是让王诩不要再硬撑,在车厢里一早便铺好的棉被上躺下,而她也在一旁躺下,并且闭眼道:“只是觉得累了而已……那个周王室的夫人似乎与你是旧时?”
王诩伸手揽过她,简单地说道:“她算是我的同门师姐。”
莘奴沉默了一会道:“我以为莘子便是你的老师……”
话说一半,她便不再言。他注定不是自己的父亲能教养出来的奇才,这番话太是可笑了。
果然王诩也笑了,嘴角是意味不明的嘲讽,可是嘴里却平淡地说:“我当初入谷前,已经在谷外修习了三年学业,入谷后也期间出谷继续修习……”
莘奴微微地将头侧转了一下,这便是说王诩早在与她相识之前,便与那位龙葵夫人认识了。
年少时的他是怎么样看待自己这位貌美的师姐的?以至于影响着他潜移默化,处处规章,将自己教养成另一个端雅大方的龙葵夫人吗?
她原本以为他爱她,也是因为她的美貌而已,却不曾想,她竟然连这唯一的一点优势也是借了他人的光。陡然间竟然一下子从坐拥家财变成了孑然一身的穷光蛋,两手空空,全无半点的仗势……
想到这里,莘奴只觉得浑身都有些微微发凉,只恨不得抓着男人的衣襟逼问,他可是当初暗恋着自己的师姐?
不过她的异样,王诩并没有察觉,方才在论会上他虽然举止从容,可是对于一个伤重之人来说,也是到了极限,所以此时在摇晃的马车里,他已经闭眼小憩了,胸脯微微的起伏,已然是在梦境中了。
莘奴默默地看着他,突然觉得这男人竟然这般可恶!看那夫人也是个眼界甚高的,他这是高攀不上,便自己养出个小的来吗?
第138章
这么一想,思绪便一路飘摇,不知飞转到了哪个犄角之处。可是这点微妙却又是说不出口的,毕竟王诩和他那位师姐相见有理有节,并没有什么失礼之处,况且那位师姐如今乃是魏王的夫人,自己更不可随便妄言,玷污了她人的清白。
待得马车回转到了城郊的宅院,王诩已经在马车上小憩了一会,下车后与几位匆匆而来的鬼谷弟子一起入了书房商谈要事。
而莘奴换过衣服后想了想,亲自修书一封给魏王,恳请魏王准许她探视大梁的女牢。既然如今知道姬莹在那里,她自然不会放之不管,总要知道她的处境才好。可到了晚上吃饭时,当莘奴说起这事,王诩却面色一沉道:“那女牢阴森之地,岂是你这样怀有身孕之人去的地方?”
莘奴重重地放下了碗筷,咬了咬嘴唇,说道:“当初请你救出姬莹,你却是不管,如今我要去探望,你又是左拦右拦,就没有见过你这样当夫子的。难不成她死在狱中你才开心?”
王诩正在往莘奴的碗中夹着一块清蒸的鱼肉,听了她这话倒是挑了挑眉头,只当莘奴是担心着姬莹才语气这么重,当下也是面色一沉道:“小时便对你说,食饭时当少言轻怒,哪里有你这动不动就掉碗摔筷的道理?”
王诩不提这茬还好,这一提,竟是让莘奴回想起了宴会上的那一幕,想必那位端雅师姐是绝不会在饭桌上摔碗的。这心内的委屈一上来,莘奴干脆起身,头也不回地回转了卧房,将那房门紧闭,只端坐在铜镜前生着闷气。
王诩这人若是摆在高台之上,看着倒也甚是完美,只需供人细细地瞻仰崇敬便好,可是将这鬼谷子放下高台来,便是个天生喜欢立规矩的可恶之人,这一点无论是少年时的他,还是现在的他都是如此。
就算那些规划是自己喜欢的,或者是不喜的,他最后总是有法子叫自己乖乖听话,从了他的心愿。这也是当初叫年少叛逆的自己急于摆脱他的束缚的原因之一。
原先是觉得他改好了,一时被了他的柔情蜜意感动得无以复加,如今看来,他的专权犹在,只不过换了更加柔和的方式吧了。细细想来,就算他入了邺城为奴的那段时日,又是有哪一样不是尽随了他的心意?那等软硬兼施的手段,细细回想起来,俱是让莘奴阵阵懊恼着自己的心软。
自己在屋中静待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听到外面有人敲门,那男人的声音倒还温和,莘奴却坐在房间里一动不动。过了片刻,便听见被扣住的门闩有微微的转动声。莘奴转头一看,那一代宗师倒也是个全才,居然在院里寻了个钩子,一点点地将门闩拨动开了。
不一会,门闩落地,房门便被他径推开来。待得房门打开时,他的手里还端着食盘,上面装着粥的碗还有一碟小菜,送到莘奴面前,沉声道:“先将饭吃了,再接着耍你的脾气。”
莘奴现在的食量甚大,是一时饿不得的,方才虽然生着闷气,可是肚里的肠胃却是排山倒海。就算王诩不来开门,她也要出去找寻些吃的。当下只闷闷地接过那碗粥,先慢吞吞地用调羹刮粥上的那一层发着光泽的粥油吃掉,又挑着配粥的笋菹鱼醢吃了几口。这配粥的小菜看似不起眼,可里面的那一味笋,可谓是菜中的精品。此时正是冬季,这冬笋是从南方花重金运来的,配着切碎了的肉末,鲜美无比。
莘奴虽然带着气,可是遇到这种爽口的小菜,配着粥,也食了满满一碗。
吃完了饭,王诩已经歪歪地倒在了床榻上,看上去有些疲累的样子,慢慢道:”公子疾是个面冷心热之人,他看起来对姬莹甚是苛刻,但是自有分寸,姬莹当初跟你们异想天开,走了诈死之路,你以为魏王知晓了此事不会恼怒?事关国事,她不过是个士卿之女,一旦魏王降罪,也是够她受的了。总是要吃些苦头,让她收敛一下脾气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