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入十二月,日均气温愈发低冷。
南方没有暖气,沉沉湿气浸.透衣服,深.入骨髓。
学生们要么待在教室,门窗紧闭,被空气中不断积累的二氧化碳弄得昏昏欲睡。
要么就到教室外的走廊晒太阳。
柯思萌说她在教室里坐了这么久,要不要出去走走?
她摇头,眼睛黏在mac屏幕上,手指在触摸板来回滑.动,正忙着剪辑视频。
柯思萌叹一口气:“晚晚,你到底怎么了?”
其实她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怎么了。
有一回,她去上洗手间,发现商渡就站在对面那幢楼的走廊,目光直落落地眺着她。
隔很远,攻击性却不减。
直白到让人一清二楚地意识到――你被他盯上了,你要被他针对了,你完了。
没来由的,她竟害怕他会来找她算账。
可明明,是他同她家长打小报告在先。
是的,直到这时刻,她仍坚持自己没错,也坚决不后悔自己挥出的那一拳。
“你还在忙拍摄剪辑的事吗?”柯思萌提醒她,“如果不是特别着急的,要不还是先放一放吧,周四周五就要八省联考了,你不担心吗?”
“嗯。”敷衍地回应。
其实她本人也很痛苦,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高三这么关键的节骨眼儿上,厌学情绪达到最大值。
甚至周三下午,她还逃课,去赴了一个摄影博主的约。
两人约在口岸附近一家咖啡店碰面。
见到她,戚娅欣啧啧:“我记得你高三了吧,今天是没课,还是逃课了?”
“逃课了。”周雨晚说。
“唔该飞沙走奶!”戚娅欣坐她对面,刚从港城过来,没转换过来,直接用白话点一杯无糖无奶的咖啡,把设备卸到旁边椅子上。
能受得了周雨晚这古怪脾性,和她走得比较近的人不多,戚娅欣算一个。
两人是两年多以前通过ig认识的。
彼时,戚娅欣这个摄影博主海内外博主粉丝量还不到一万,而周雨晚已经是粉丝量小十万的小网红了。
某天晚上,她给周雨晚留评论,问她能不能约拍。
两人就这么聊上,并且开启了长期互免约拍模式。
周雨晚外形条件好,一对上镜头,气场全开,单是眼神就很来电带劲。
正巧戚娅欣非常擅长捕捉她那股劲儿,能把她的独特魅力放大到极致。
某种程度上,她们算是互帮互助,相互成就。
现在,戚娅欣粉丝上百万,就读于g大经济学专业,大一生,比周雨晚年长两岁,只因高考失利,复读了一年。
“我看你最近发了挺多动态的。”戚娅欣同她闲聊,“现在离高考也就半年,你不歇歇?或者留着库存,等以后再慢慢发。”
周雨晚到得比较早,咖啡已经上了,苦涩微酸的黑咖啡滑过味蕾,她有点难启齿:
“说实话,我不知道上大学于我而言,有什么意义。”
“啊?”戚娅欣不理解。
“嗯。”
她点头,坐实不学无术的人设。
“想了想,我家有矿,就算我妈那边破产了,还有我爸那边。就算他俩都破产了,以我现在当博主的收入,省一省,日子也勉强能过。或者将来直接找个有钱人嫁了,照样可以继续当花瓶米虫的生活。现在多的是想躺平,不想再努力的人,多我一个怎么了。”
“可这些,跟你参加高考,拿个高学历,没有任何冲突。”
“可就是因为我不用参加高考,就能得到这一切,所以我才不想那么努力读书啊。”
周雨晚托着下颌,望向落地窗,看往来行人为生活奔波忙碌,那么近,那么远。
“我甚至想不明白,我活着是为了什么。”
反正,不是为了守一间黑茫茫的空房子,也不是为了生啃冰箱里的果蔬;
不是为了听一句“不学无术的废物”,也不是为了去揍一个打小报告的小人。
活着,是为了什么?
“死掉的前提是活着,所以活着就是为了某天死掉呗。想那么多干嘛?”
戚娅欣无所谓地耸耸肩。
“不过,学历这东西,有总比没有好,懂么?就像男人那根东西,就算短细软,派不上用场,但有了,就能证明他是个男的。”
“短细软,还派不上用场,那有什么意义?”
“意义可重大了,”戚娅欣撇嘴,“不仅能讨封建残余的开心,还不至于落得太监逛青楼的下场。”
周雨晚被逗笑。
戚娅欣也乐:“其实我高中也想着,以后不上大学,直接当自由摄影师好了。”
“后来?”
“后来发现,多一条退路,才不会害怕无路可退。”戚娅欣告诉她,“有退路,才有自由。”
有退路,才有自由。
这一天结束得早,两人约拍这么多回,默契度十足。
随便吃过一餐宵夜后,戚娅欣返港,周雨晚回酒店。
咖啡续了一整晚,灯光常亮不熄。
很久不曾认真上课,翻阅书本,她甚至不知道这一轮复习已经进行到哪儿了。
明天就是周四,八省联考的日子。
垂死挣扎好过麻木,她硬着头皮,挑灯夜战,临阵磨枪。
周四周五浑浑噩噩,得过且过。
考试一结束,从考场回到教室。
这一路,没少听“完了,我这次肯定考得很差”“拜托,我前面直接错了三四道选择题”“我更惨,后面没写完”……
表面上,一个个都在比烂。
私底下,一个比一个卷得厉害。
周末晚。
收到戚娅欣的消息,周雨晚登进邮箱,查看她给她发回的底片和精修图。
未读邮件有两封,一封来自alexia,一封来自sander。
“哒哒。”
鼠标左键轻点两下,戚娅欣发来的email内容显现在屏幕。
*
他们学校阅卷出成绩的速度向来很快。
周一开始,陆陆续续发回答题卡,出单科成绩和排名。
课上讲题,给答案。
课下,科任老师把一众学生按成绩排成好几个梯队,分批次叫人到办公室谈话。
周二一早,总成绩和排名放出来。
周雨晚对自己的成绩本不抱希望,但仔细一看,也就比上次掉了三四十名。
结合她这段时间厌学逃学的不良表现,她竟觉得这成绩挺好,自己发挥还算不错。
周三大课间,她被叫办公室。
“怎么退步这么多,有找过原因吗?”班主任施颖问她。
周雨晚坦白:“因为这段时间,我家里出了点事,所以心思没放在读书上,而且,多次旷课逃课,带来了很不好的影响。”
施颖又问:“你家里出什么事了?”
周雨晚不吭声,眼观鼻,鼻观心。
“上次段考成绩出来,你没考好,你说是家里有事,影响到你的状态。可我问你是什么事,你却说不出来,这次也一样。”
施颖叹了口气,看她的眼神,恨铁不成钢之余,跟看一个鬼话连篇的渣男有几分相似。
“段考后的家长会,你家长也没来。”
“他们不会来的。”周雨晚小声嘀咕。
从小到大,他们从未参加过她任何一场家长会。
连她幼儿园的亲子互动都是由助理代劳的。
“想去你家家访,你也总说家长不在家。”
施颖头疼地扶着额,右手捻着班级总成绩单的一角,无意识地揉皱。
“所以我做了一次电访。”
周雨晚微愣:“什么?”
“我还是第一次打通你家长的电话。”施颖说,“高三不比高一高二,可以随便混混就过去。高考意味着什么,以后读个好大学意味着什么。周雨晚,这几点不仅你要明白,你家长也该明白,我希望你们都能够重视起来。”
周雨晚面无表情地听着,脑子卡壳一瞬后,开始飞速转动,“你跟我妈说了我的段考成绩。”
“不仅是段考成绩。”
施颖放过被□□不成样的页脚,左肘搭在桌沿,转椅转出来些,面朝她,眼神带着担忧。
“她是你家长,应该了解关注你的高中生活,甚至不只是你的高中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