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言官巴不得你杀他,你杀了他,他就能在史书上留名了。
朱明炽最近烦的就是这些言官,什么都敢说。所以他才没空来料理她。
“你找言官应该不是问题,大半都愿意去告。”赵长宁说,“最好的是找现任礼部给事中,他原来就是推崇太子的。只是你若直接去见他,恐怕不好见……最好是去找个大儒的名帖,杜大人这应该找得到吧?”
杜少陵点头,他家怎么说以前也是世家。
赵长宁说完,就叫店主进来结账,余钱收进了钱囊中,要准备告辞了。
杜少陵目光闪烁,叫住她:“长宁,若是此招不成的话……”
“此招若不成,你再来找我就是了。”陈蛮给长宁披了披风,她回头淡淡地道,跨出了门槛。
陈蛮扶他们家大人上了马车,总觉得自皇上继位后,大人为人有了点区别。如果非要说是什么区别……大概是更冷漠了,或者是心里想的事情更多了。
长宁回赵家后,派人去东院问,说七叔现不在府里。想了会儿,赵长宁去了正房看祖父。
祖父还气着七叔他们,不过他不气赵长宁。
赵长宁陪老人家下了两盘棋,老人家自己下了会儿,突然道:“长宁,我这般气,你是不是觉得不应该?”
赵长宁一笑:“只是怕您气坏了身子,这是大家都不想看到的。”
赵老太爷轻轻一叹:“当年我刚被擢升为给事中的时候,上的第一道折子里,高祖皇帝的谥号写错了一个字。当时先皇召我过去,告诉我此事。我听了吓得伏跪在地,以为这顶乌纱帽就要丢了。先皇却只是把折子还给我,跟我说‘他幼时也常写错这个字,每次都被罚打手心’,半句没有指责我。后来我倍加效忠于先皇,在给事中这个位置上一直做到致仕。”
“你七叔和二叔的做法,我当真理解,却总是忘不了先皇跟我说那句话的样子。”祖父微微一叹。“他们此事,可告诉了你?”
七叔和二叔是二皇子党,他们一直没有告诉赵长宁。七叔跟她说过,怕她是年轻沉不住气,走漏了风声。而且他也绝对想不到,朱明熙会把弑兄这种事也交给她做,以至于朱明炽对她……
赵长宁把一把棋子洒进棋盅里,说道:“祖父曾告诉我,不知道对错的时候,一切问心无愧就是。别的孙儿都没有办法,只求问心无愧了。”
赵老太爷笑了笑:“明珠蒙尘也有重现光辉的一天,忍得就是了。”
两祖孙正说着,赵长淮这时候也刚从户部衙门回来,给赵老太爷请安。他似乎更俊朗了,有赵承义年轻时候的风采,烛光落在他的鬓间。
看到赵长宁,也叫了他一声哥哥。
自他做官之后倒比原来成熟,把赵长宁当成哥哥对待了,只是日常交往不深罢了,赵长淮这个人淡淡的,时常说话嘴又毒,赵长宁跟他相聚不多。两人无论再怎么说也是兄弟,抬头不见低头见,赵长宁见自己这弟弟,也觉得是比以前出息了的。
赵老太爷让长淮也坐下来,问他在户部如何。
赵长淮喝着茶说:“新税制定实在不容易,去年和前年都有旱灾,饥荒不少,朝廷税收本来就亏空。此时再减税并不是良机。但皇上提出的法子我不能反驳。所以就提了十年税收的法子,以十年为期慢慢减免税收,想来就两头都不耽搁,倒是被圣上夸赞了几句。”
赵老太爷听了赞他此法精妙。
这货的确很适合官场,擢升是迟早的事。
赵长宁喝着茶,赵长淮看了一眼两人的棋局,长兄这边执黑子,被大片白子包着失了江山。就淡淡问道:“哥哥这盘棋输了?”
赵老太爷笑就道:“你哥哥下棋不怎么样,总让我赢了他。我都跟他下得没什么趣了!”
长宁被茶水呛得一咳,心道她实力超群,不过是让着老爷子罢了,他倒好,竟然还开始炫耀了。
赵长淮看了长宁一眼,他双颊泛上一丝红,一向文雅的人有些狼狈。他道:“哥哥可要我帮你赢回来?”
赵长宁没说话,赵老太爷就说:“正好,你与他一起下,来来来,把棋盘摆起来。”
赵长淮就站到了赵长宁身后:“哥哥不介意吧。”
“不介意,二弟请。”赵长宁恢复了淡定。看到他的手越过自己的肩头,然后从棋盅里捡起一枚子。
第62章
棋过几招后, 赵长淮稳占上风。
赵老太爷开始抓耳挠腮地想对策。终于下定了个棋后, 赵长淮嘴角一扯道:“祖父确定下在这儿?”
“不对不对,我再想想!”赵老太爷把棋子捡了回去,盯着棋盘苦思。
赵长淮就转着棋子不说话,目光下落,竟看到长宁温润秀雅, 精致无比。心里又不由想,他是当真是长得极好, 可惜生成个男儿了, 是个女子的话……恐怕应该会有很多人上门来求娶的。
赵老太爷几次悔棋, 赵长淮也看出了些端倪,回头望赵长宁。
于是长宁伸出两根指头, 轻轻地摆了摆。
赵长淮顿时会意, 原来是这样, 他就说赵长宁好歹士林出身,棋艺是师从自张世德老先生, 当年学棋的时候也是惊艳过老师的。怎么会连自家的老太爷都下不过。原是让着他玩的。
懂了兄长之意,接下来赵长淮的棋就大失水准, 让赵老太爷赢了去。兄弟二人配合默契, 赵长宁也一句不提有什么不对的。
赵老太爷赢得顺顺当当,心满意足,末了让人赏赐给他们一人一盒槽子糕。
倒是非常的融洽。
――
次日在大理寺,长宁方将杀夫一案的案卷整理出来。
案卷中写道,此妇人宋氏与亲夫成亲十三年,只育有一女。伙同奸夫杀害其亲夫,宋氏趁丈夫熟睡捂死了丈夫,奸夫再为其抛尸。这在男权社会是相当不能被容忍的重罪,两个人都可以判绞刑。喊冤的是此妇的姘头陈二,说从始至终是他看不下去而动手,不关妇人的事,二人也从没有实质性的奸情。
赵长宁传唤证人与案发者后得知,此妇的丈夫原是因她生不出儿子,对她家暴,稍有不顺就拳打脚踢。但是这时候打老婆的男人实在多见,娶了老婆就是自己的私有财产,别人只会感叹这个女人命不好,但帮忙是帮不了的,大家也习以为常。邻居陈二对女子心生恋慕,二人又眉来眼去许久,才为她痛下杀手,抛尸河中,尸首随河水飘到下游的村庄边,案件才因此暴露了。
此案已经定过罪,定罪的是原真定知府,如今朝中通政使大人。也是不久前擢升的。
赵长宁提审此案,却发现了此案的隐情,那妇人说案发时自己当时并不在场,可无人能证明。但长宁却觉得她所言非虚,案发时左领右舍说曾听他们家狗狂吠不止,倘若妇人真的在场,自家养的狗怎么会对她狂吠呢?可见杀夫的并不是她。也许真如陈二所说,是他一人所为。
当她拿着案卷,去向董大人说此事的时候,董大人的反应却不太热衷。
“定下这桩案子的郭大人,如今已经擢升了通政使。早年与我也有些交际,判错案的情况不大可能,你若有了确凿的人证物证再来说吧。”
然后就叫长宁退下去。
赵长宁却没有退下,而是继续说:“大人,便是没有确凿证据再向您申请让我来重审,若当真冤屈了宋氏,也别白送了她一条性命。若是郭大人的审判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下官也好查漏补缺才是。”
董耘自然不耐烦了,他让赵长宁处理这桩案子,不过是想让他在水牢里吃些苦头,他倒好,弄出这么多麻烦事来!本来就已经确凿的案子,有什么好重审的!别的案子就算了,他想审就审吧,偏偏是这桩,要是得罪了通政使大人怎么办。
“行了,重审绝无可能。你给我先下去。”董耘冷淡道。
赵长宁却站着不动。
上司的刁难,官场上的复杂,她都能忍。但她倒真的有个执着的地方,那就是从她手上过的案子不能有冤屈。那宋氏若真的有冤屈,被丈夫家暴已是不幸了,还要因此丧命,才当真是可怜的。
赵长宁拱手道:“大人若不肯重审,我便只能去请审判司定夺了。”
董耘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好,你若真想重审,那便去吧!但出了岔子,也别怪我不客气。”
赵长宁就笑了一笑,她大风大浪都过来了,难不成还怕这个。大不了再将她打回大理寺正、寺副,这有什么。
“下官多谢大人。”
赵长宁得到了重审这桩案子的机会,不过董大人是更不喜欢她了。将最差、最刁难的案子都分给她,赵长宁倒是不在意,倒是又一次水牢审讯之后,被咬得满身红点的陈蛮也忍不住了:“……大人,董大人这是公报私仇!您何必忍,大可让言官参他一本。”
长宁道:“他是皇上才提拔上来的,谁会平白无故为了我参他一本,且忍吧。”
别的都还行,就是有些咬的地方被她抓烂了,留了疤。
不过赵长宁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做,她终于发现了宋氏不在场的证据,邻村一位老大爷曾见她去西边的田里劳作,排除了宋氏作案的嫌疑,这个案子终于能打回去了。宋氏最多是被打十板,不会送命就是了。
出大狱那天,宋氏挎着一碗茶叶蛋,领着个女娃在大理寺门口等她,给她磕了好长的头。
长宁连忙下了马车,叫陈蛮扶她起来,道:“不必客气,实在是没什么好谢的,快带着孩子回乡下去吧!”
往来大理寺的人越来越多,都好奇地看着他们。
宋氏却说:“实在是没什么谢大人的,家里还有只母鸡生蛋,便把蛋煮了给大人拿来。还有我这女娃……”宋氏把女娃儿往她面前推,女娃茫然不知所措,可能是因为平时吃得不饱,头发细黄黄的,很瘦,但长了一双大眼睛,竟是个小美人坯子。“让她跟着伺候大人吧!这孩子看着小,倒也已经虚岁十二了,大人若不嫌弃,留她做个使唤的,给她口饭吃就可以了。”
“这如何使得!”赵长宁苦笑拒绝。陈蛮倒是罢了,这么一个半大不小,又是个美人坯子的女孩,宋氏送给她的意思简直昭然若揭。
女孩自己估计也猜到了,紧紧抓着宋氏麻布的衣袖:“娘……”
宋氏抓着女儿的肩,眼眶发红地说:“我一个人也养活不了她,跟着大人,她至少能有口饱饭吃。况大人的为人,必定不会让这孩子吃苦的……否则以后,也得嫁给别人做童养媳。”
赵长宁不肯收这女孩做婢女,宋氏便给她跪了好久,长宁只得让陈蛮又拿了五两银子送了宋氏,好说好歹将她送出了时雍坊。
这一幕被正要进刑部的纪贤看到了,蹲在旁边看完了全程。摇头叹气:“简直是散财童子……”早知道赵长宁这么好说话,就该去借他的银子,几个月不还想必他就忘了吧。
不过他倒也佩服赵长宁的为人。
赵长宁救宋氏的事也在大理寺传开了,大理寺的人嘛,常年受季大人的熏陶,正义感还是很浓的。对赵长宁的态度不觉又好了许多,更何况现在赵长宁稳稳地坐在大理寺丞这个位置上,就知道他恐怕是真的升职,而不是明升暗降,更没有那些芥蒂了。
听说他因为要平反这个案子,还得罪了董大人被他处处为难之后,竟然经常组团过来看他,给他带些点心薄荷膏之类的东西。
像宋氏这样的事,在坊间却是传得最快的。几天之后各大说书坊就开始有赵长宁的事迹了,将他是如何破案讲得险象环生,怎么反抗新任大理寺卿董耘的命令,为无故的宋氏翻案,还送了五两银子给这对母女作为返乡的盘缠,将赵长宁描述成了一个不畏权势、刚正不阿,一身正气的青天大老爷。长宁有时候走在路上,还能接到卖油条的给她塞的油条,卖橘子的送她的橘子。青天大老爷的名号随处可听。
而董大人在上大理寺的时候,轿子竟不知被哪里飞出来的臭鸡蛋给砸了。
他阴着脸到了大理寺,路上指指点点都是说他在‘残害忠良’。大理寺的人畏惧他的权威不敢说什么,百姓那张嘴可是什么都不怕的。
董耘坐在屋内,手里拿着一本戏文,气得话都说不出来。戏文里的他不仅跟通政使大人勾结,贪赃枉法,还虐打犯人,罚赵长宁的俸禄,派人暗杀他……这都是谁写的!这些事他哪里做过了!
三人成虎,舆论的力量大于天,他也不得不屈服了。
董耘叫了一声来人,立刻就有人跨进来,对他拱手:“董大人有何事吩咐?”
董耘稍微平息了一下怒气,道:“传话赵长宁赵大人,水牢那边他不用再去了,恢复日常做事即可。”
那人竟是一喜:“下官知道了,这就去告诉赵大人!”
董耘见了更是气极。
这件事朱明炽很快就知道了。
不用徐恭来禀报,这件事半个京城都知道了,刘胡也听了遍评书,绘声绘色地讲给朱明炽听。
朱明炽的嘴角浮出一抹笑容,靠着椅背,似乎看得到长宁那个淡漠的样子:“百姓都爱戴她?”
“爱戴得很,还有姑娘给赵大人送手绢,想嫁给他呢!”刘胡笑着说。
朱明炽一时神情难明。嫁给赵长宁?怎么嫁?
“董耘今晚要过来请安吧。”朱明炽道,刘胡应喏。一会儿后见陛下又去批阅奏折了,不知道陛下心里究竟在打算什么。
等到晚上董耘过来请安的时候,他跪了好久朱明炽也没叫他起来。
夏天开始热起来了,外头的砖地被晒了一天,滚烫炽热。董耘被热风熏得满身冒汗,不时抬胳膊拭擦,倒不明白自己是哪里惹怒了帝王。竟跪了半天也没见他,随后是一身汗地回去了。第二天就中了暑气,接连几天都没有去大理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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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的大朝会,赵长宁一早就起来穿戴了,朝服繁复,穿戴麻烦。穿戴完毕后再同二叔、赵长淮一同入宫中。
七叔被外遣处理荆州的事,应该没几天就会回来了。
马车进入夹道的时候,长宁倒是看到一辆辆精致的马车从他们的车旁边滑过,挑帘看了看,不像是大人的车制,便问二叔:“……怎的有这么多车出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