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大爷脸黑得彻底,他是一早就不耐烦谢彦礼那老匹夫鼻孔长在头顶上的做派。若非碍于太子从中斡旋,他才懒得搭理谢家。谁知方才在门口送行,这人仗着国公身份,急赤白脸地训斥与他。话里话外倒像周家多稀罕与他谢家相交一般。
谢国公夫妇当众闹得这一出,虽说是在气头上,到底落了周家的脸面。大庭广众之下说出那样的话,三番四次地如此,周家若还是不计前嫌与谢家相交,那可当真不美。
周家几百年底蕴,风骨在,傲气也在。周家大爷心气儿不顺,便捧着一杯茶一言不发。周家二爷倒是都可,左右他不过一介山长不问政事,且看老父怎么安排。周太傅默默无言地吹着茶末,许久才抬了头笑说,既然如此,便顺了谢家之意。
“可太子那里……”
“不必担心,实话实说便是。事不过三,谢家一而再再而三的如此,我周家又何必委曲求全?也任性一回,无碍的。”
大家长怎么说,女眷自然就怎么做。
谢家夫妇负气而去,回府后便遭到谢老太君指着鼻子一顿臭骂。她老人家活到这个年岁,从未见过哪家父母宠爱女儿比看中家族看中声誉还重。她这大儿子儿媳,为了一个蠢货谢四,竟然连家族大义都顾不得了,做出这般冲动愚蠢之举!
奈何谢老太君气得跳脚也无济于事。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得水,覆水难收。
哪怕后来她派了下人去周家致歉,周家听了也不过草草打发。谢老太君急得满嘴燎泡,转头便命人把这事儿递去了宫里。
这厢谢老太君的消息还未进后宫,那头得了信儿的太子妃亲自赶来周家。
太子人还昏迷不醒,太子妃宋明月得知他是何种原因如此后,脸上也是一阵青一阵白的。她与太子少年夫妻,携手走过十个年头。知太子素来端方,其实于女色上并不热衷。于是自然把引得太子放浪丢了如此大脸面的谢思思给恨上了。
然而她再是厌恶谢思思,今日太子占了谢四身子,于情于理她都不能不管。
谢家不是一般人家,谢思思更不是一般的表妹,那是谢皇后嫡亲的外甥女,是太子自幼疼爱抱有朦胧情愫的表妹。哪怕宋明月想一顶小轿抬了谢四了事,面上却不得不拿出一副正色以对的态度来,等太子定夺。
是什么分位,何时入东宫,都要太子殿下亲自定夺。
太子醒后,听了太子妃的陈述,久久没有说话。
储君的声望有多重,没人比他更明白。老实说今日之前他对思思表妹还抱有极大的疼爱之心,今日之后,他心里就多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恼怒。诚如赵琳芳指责的,太子也在怀疑谢思思的动机。她一个女客不好好呆在内院看戏,跑来外院促成于他的好事,这其中曲折怎么都叫人不得不心中起疑。
如今这不尴不尬的情况,叫他如鲠在喉。
且不提太子心中怎么想,就说太子携太子妃离去之后,大公主便命人把赵琳芳请进了福禄院正屋。府上男人们方才已经走了,一屋子的女眷。
大公主端坐在上首,面孔是从未有过的冷淡。
方氏有些厌烦地瞥了眼地上泪眼汪汪的赵琳芳,脸色一片冷凝。先前还不觉得,如今越看,方氏就越觉得赵琳芳做派十分膈应。这股子女子身上独有的浑然天成的柔弱,对比着她闷声不吭下手的魄力,莫名叫人毛骨悚然。
不会叫的狗,咬人。
方氏扭头看了眼,想找一找苏嬷嬷。然而回头往人群里看了一圈没看到人,半天才一拍脑门想起来,苏嬷嬷去西风园叫郭满来的事儿。
且不说苏嬷嬷在西风园被臊了一脸之后,又不能冲进去,只能悻悻地无功而返。
回到方氏身边耳语了几句。
方氏面上一瞬间红了,显然觉得不可思议。雅哥儿多方正的一个人?白日宣淫这等事儿怎么可能做得出。但转念一想,好像从方才起就没见到儿子的人,小夫妻两个都不在。看苏嬷嬷认真的点头模样,方氏再看着地上赵琳芳脸色好看多了。
儿子儿媳感情好,那便没必要挑出这方赵琳芳的单相思去膈应郭满。
商议的结果,将赵琳芳送去周家别院住着。送回赵家是不可能的,赵家没人了,赵琳芳被送回去铁定会被那群亲戚宗室吸得渣儿都不剩。叫她自生自灭这事儿,大公主首先就过不了愧疚这一关,过不了早逝的妹妹这一关。但她又不愿就此放过,便琢磨了个折中的法子。
不愿意再看到赵琳芳,使人送她去庄子上。
想着别院离得寺庙近,四周又清净,正好叫赵琳芳收起那点子痴心妄想。
赵琳芳不想去,死都不想去!庙里清苦,别院更冷清乡土,见识过周家富贵之后,她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去寺庙别院清修养性?当初她躲在白马寺的山脚下,就是为专门等大公主这表姨奶奶。整日读佛经,是她早早打听了大公主的喜好,可不是真一心信佛。
然而大公主铁了心,给她二选一。
一,去庙里代发修心,不到她觉得可以了就不准出来,二,去别院暂住,每日抄一本金刚经。至于去了会什么时候接她们回来,大公主没说。脑筋里飞快地转着,赵琳芳知道自己若是真去了才是傻。毕竟几年一过情分淡了,到时候大公主怕是都不记得她这个人。
必须想个法子!
今日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被送出了周家之外。
心里这般考虑着,赵琳芳脑子极快地做出了权衡——以死相逼。
只见说时迟那时快,赵琳芳不知发了什么疯,众人猝不及防之下拔腿往柱子上撞去。那柱子得多厚实,撞上去不死也残。索性赵琳芳冲到一半便减低了速度,叫旁边人一把拦了下来。
赵琳芳跪在地上哭着,发髻凌乱。
此时口中还哀哀戚戚的,说着自怨自艾的话:“芳儿这几日痛定思痛,深知所犯知错无可挽回。辜负了姨祖母的厚爱,芳儿心中有愧。这半年来受了姨祖母这般优待,今生无以以为报,只能祈求来时。”
她说得慢,却丝毫不给人插嘴的机会:“芳儿今日便碰死在这里,省得您面上无光。您等着,且等了来世,我必定结草衔环,会好好报答姨柤母……”
第120章 第一百二十章
周家男人的意思是把人送回赵家, 自此再不管她。然而话还没说出口,赵琳芳就倒在地上人事不知。周家并非刻薄的人家, 她都如此便再不好提送她走或者移送去别院清修之事。
赵琳芳此举成功留下来, 却是惹恼了大公主。
以死相逼这一做派委实难看,叫素来重规矩的大公主如鲠在喉。若谁遇着不顺心之事便都往柱子上撞, 这般还有何体面可言?这又跟外头那等泼皮无赖又有何两样?赵琳芳此举虽说摸准了大公主的怜惜, 却大大估错了大公主的性子。嫁入周家这些年她修身养性不问世事不假, 并不代表当真改了性子。赵琳芳撞破头这戏码别说激起大公主心中怜惜, 反而令她十分反感,甚至厌恶。
毕竟赵琳芳什么都不做乖乖被送走,大公主记挂着早逝的妹妹, 往后再想起来赵琳芳,指不定还愧疚着周家这次不留情面多多贴补她。结果她这么一撞死明智, 那点藏不住的小心思就被人看穿。周家没有蠢的,谁都看得明白。大公主这辈子最不耐被人胁迫, 此次之后,哪怕赵琳芳再舌灿莲花都不管用了。
且不说赵琳芳碰了一回柱子,叫她苦心经营半年的知书达理形象一落千丈。就说大公主虽没当场叫人把赵琳芳送走, 她态度一变, 周家对赵琳芳的态度自然跟着急转直下。
往日哪儿看着觉得赵琳芳懂事乖巧,如今不管她做什么,大公主都认定她别有所图。
赵琳芳发觉后如何哭诉也无用, 越着急越弄巧成拙。大公主这个人便是如此极端, 爱欲生, 恨欲死,之间从来没有折中。
至此之后,大公主的小佛堂不再对赵琳芳开放。起先赵琳芳还带病前去闯过几回,然而一律被拦在门外。无论说得多诚心,佛堂的人都不放她进去。碰了壁她之后才反应过来大公主不好亲近了,然而已为时已晚。
此时暂且不提,就说水榭之事,太子在得知结果,脸色又青又白好不难看。
身为当事人,自然对水榭药物最有切身感受,显然那赵姓女子的话并未掺假。后来他失控是表妹的身子有古怪,然而这话他不能对外人言。周家的处置他并没过问,这态度,叫太子妃有心记恨赵琳芳也不好明着下手,只能咽下哑巴亏。然而当谢家人着人来问如何安置谢思思之时,太子妃还是气得当场摔了茶盏。
谢家就是个大麻烦,一家子早晚成了殿下的负累。可这话她怎么也不能说,太子与皇后都亲近外祖家,她一个外人儿媳说多了只会引发夫妻不和。
宋明月心里呕得要命,面上还得装得端庄大度,给谢思思提了良娣的分位。
这个分位算高了,毕竟谢思思和离在家还当众失仪。哪怕她出身再高,宋明月的安排都不算苛责。可谢家接到这个结果许久没吭声,这是觉得分位太低了。他谢国公的嫡出姑娘,单论出身,比太子妃的出身还高,居然连个侧妃都没捞着。
谢家人的心思好猜,宋明月一看这种态度,转头便把这事儿告知了太子。太子本就觉得谢思思有意将错就错,这时更是落实了这猜测。
不得不说,他心中十分膈应。
原先赵宥鸣对谢思思这花容月貌人间姝色的表妹,多多少少有些旖念在的。然而荆州时疫一事之后,他认同了周博雅的能力便放下了这点不可告人的桃色念头。没了念想,人反而送上门,这送上门的女子就远不及求而不得追着不放的人金贵了。
这点都倒不算什么,只要周博雅如今对谢四没念想,他占了表妹的身子,不过是东宫里多一个女子的事儿。最令太子食不下咽的,是他大庭广众之下行房过度晕厥过去。
此乃奇耻大辱,太子的里子面子都被谢思思连累得拔下来丢地上踩。此时他哪里还有心思回忆谢思思的身子多迷人?鱼水之欢有多畅快?哪怕他心知并非谢思思所愿,赵宥鸣还是没忍住将这份膈应记在了谢思思的头上。
所以太子妃说起此事,太子的脸当下便黑了。
一个良娣还嫌不够?以他之见,良娣之位他都不想给。谢四人前失仪,本就是名声狼藉之女,他堂堂一国储君纳一个如此名声还是出身谢家的良娣别说对东宫毫无裨益,怕是反而会招来好色的恶名。太子妃能大度安排都已算仁至义尽,他谢家竟还不知足?哪怕赵宥鸣与谢家素来亲近,心中也着恼了。
“谢家不愿便暂时搁置吧!”左右一个女人的小事儿,太子如今监国,哪有闲心儿女情长,“什么时候想通你再安排。”
太子这态度一摆出来,宋明月悬着的心就放下了,脸上笑容都真诚许多。
与此同时的周家,白日宣淫闹的俩夫妻,是从午膳起闹到了天色将黑才罢休。也不知周公子怎么回事,仿佛吃了药般折腾起来没完没了。郭满陪他胡闹了一个下午,饿得前胸贴后背。歪在榻上缓了好一会儿才扶着酸疼的腰,爬起来用些吃食。
宴上发生这样大的事儿怎能不知会西风园,下人们自然等正屋理由云歇雨停,才小心翼翼地上前敲了正屋的门。
周公子此时已去了前院,中午晚膳滴米未进,怕是要许久才会回来。
郭满狼吞虎咽地咽下一大碗鸡汤面,想了想,使人也送了一大碗去前院。
她没用膳饿得慌,周公子自然更饿。
俩小夫妻关起门来缠绵一下午,周公子铁打的身子,此时怕是早已饿得头昏眼花。管蓉嬷嬷笑眯眯地吩咐了清欢去送,上前来一面替郭满收拾了内室一面又给郭满把了脉。公子素来不是胡来之人,今日能这般不顾体面地闹少夫人,怕是也中了招。
公子素来是个机警的性子,中了招还能等到少夫人回屋才发作,自制力当真惊人。
把了脉,管蓉嬷嬷心里也放了心。
领着一众人下去,管蓉嬷嬷便随着桂嬷嬷去了福禄院。昨日彻查,水榭里来来回回哪些人,大公主都心里有数。郭满三番四次出现在水榭自然也被她知晓,大公主有心怀疑水榭阴差阳错是不是郭满捣的鬼,却不好明面上把郭满牵扯进来。
她如今算是看明白了,签文说得再信誓旦旦,谢思思她根本不是周家人。且不说郭氏会不会出什么幺蛾子,目前来说,她就是周家的长孙媳。
就算为着长孙媳的脸面,大公主也不许旁人将郭满牵扯到这事儿上。
周家那几个知情人识趣地闭嘴,水榭这事儿与郭满只能是一清二白,毫无牵扯。不过即便是这般想,大公主私心里也要弄清楚,郭满到底有没有掺和到这件事中来。
管蓉嬷嬷镇定地站在下首,等着大公主问话,有一回一。
“这么说来,雅哥儿媳妇确实没在其中搅过混水?”大公主的眉头舒展了,“那她的下人三番四次去水榭作甚?这大冷的天儿,她难不成是去喂鱼的?”
管蓉嬷嬷想着郭满这两天挂在嘴边叨叨着不准公子去水榭的,又是不准他喂鱼的,低垂的眼睫下眸光幽幽的,“这奴婢也不清楚。少奶奶年纪小,前些时候就听公子逗少奶奶玩儿,提过一嘴前院水榭的池子里养了一池子的金贵锦鲤。想来少奶奶便由此记在了心里,奴婢可是听她念叨了好几天……”
大公主还是觉得古怪,但是管蓉素来有一说一,性子如此,不会撒谎。她若是再揪着不放,倒显得她极其不信任长孙媳一般,非得故意抓着郭满不放。不好太追根究底,大公主沉吟了片刻,打发了管蓉回去。
出了福禄院,管蓉嬷嬷心中便叹了口气。这件事儿啊,十之八/九跟少奶奶有关。
就说西风园里,郭满听双喜打听来的结果,挑着眉并未说话。
药的不是郭满下的,太子也并非郭满引的。促成这桩事儿不是郭满本意,但太子的晕厥,确实跟郭满有那么点关系。只能说,谢思思这人不走运,她丢进火盆子里的那点苏太医特配安神药。没药倒谢思思只药倒了太子殿下,害得太子丢了这么大一个丑。不过若非谢四非要与周博雅成事儿,若不想着将计就计送上门去,今日这事便不会发生。
落到这个局面,只能说她害人害己。
郭满听完了八卦,又舒舒服服地沐了个浴,早早上榻歇着。今日上午跑来跑去,下午应付周公子那精力用不完的衣冠禽兽,她累得都想倒地不起了。
懒懒地打了个哈欠,郭满头一歪,人便陷入黑甜一梦之中。
且说前院周家几个男人看着素来端方有礼的金孙/儿子/侄子/大哥居然顶着一张吃饱喝足的脸,以及快挠到耳后根的抓痕前来,集体陷入了沉默。
他金孙/儿子这一天没露面,到底去干什么了!
周博雅心里有些尴尬,但面上却绷着泰然处之的淡漠脸孔,不骄不躁地询问周家男人找他来,到底所为何事。
“博雅啊,”周太傅看着他喉结上小巧的牙印,难得老脸通红,“你……”
说着,他便说不下去。哪怕是孙子,他也不好在他房事上指指点点。回头求助般地看向儿子孙子,只见这群人全低着头当看不见。周太傅欲言又止了半天,只干巴巴地吐出一句‘年轻人要注意克制’,这件事便草草地被带过去。
于是便说起了太子失仪,以及周家借此与谢家断了来往之事。
“你怎么看?”周绍礼喝了一口热茶,闲闲问道。
周博雅对祖父这儿的茶水半点不感兴趣,只沾了沾唇便放下:“不怎么看,道不同不相与为谋,周谢两家若非太子从中斡旋,根本走不到一处去。”
这话倒是确实,周谢两家本质上就不是一类人。勉强维持个和乐的局面,已是周家最大的让步。然而这般让步不仅没叫谢家感激,反倒助长了谢家气焰。不过一个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裙带家族,还当真以为把百年世家的周家踩在脚底下。
周家人面上能忍,骨子里却是极其高傲的,早就不耐烦与谢家为伍。
周绍礼点了点头:“既然如此,往后你与谢氏便彻底断了吧。你媳妇儿瞧着年纪虽小却是个懂事儿的,前人往事便忘了吧。”
这话不必周绍礼交代,周公子点了点头。
周家几个男人聚在一起,实为难得。既然博雅也到了,男人们围在一处,自然是把该探讨的事儿都交代个清楚。周家人不多,却各个独当一面,事情自然也就多。这般一说起来便忘了时辰,再抬头,天儿都亮了。周太傅年纪大了,坐了一宿身子有些受不住。最后交代了一些事,便先去歇下了。
周公子与周大爷又说了一会儿话,才起身回屋。
然而他才走到二门,门房的下人便匆匆追来,说是亲家太太来了,求见大公子。周公子回头听了便是一愣,金氏来了?求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