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左手边凳子上放着一杯热饮,是意大利团长去排练厅给她接来的,她只喝了一口就放回去。
前台乐队演奏的声音传入后台, 孟濡只听音乐就能判断出现在跳的是哪一幕。
这时候每个人都很忙,团长只顾得上给她接一杯水, 就急于去忙碌其他的演员们。
团长走前问孟濡需不需要去医院, 孟濡摇着头拒绝了, 她不想再麻烦舞团里的每个人, 她觉得自己休息一下应该就好了。而且刚才演出前临时换b角登台, 后台好一番忙碌, 本身就让她特别愧疚。
明明知道可能性很低。
明明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不适合登台。
还是,头脑发热。
团长走时拍了拍孟濡的肩膀,遗憾说:“是我没有考虑到你现在的情况,给了你压力。濡,不要愧疚,这不是你的错,好好休息一段时间,我相信你会好的。”
话虽如此,孟濡还是从团长眼中看到了无奈。
她抬起腿,蜷缩起身子。
刚才孟濡倒下时何尝不是这么想的呢,无奈。
她跟自己说要坚持,起码坚持到这场舞剧结束,她脑子里也很清楚自己应该这么做。
但是手腿无力,耳鸣,头晕,眼前地板在三百六十度翻转。她这段时间积攒的压力,以及长时间不好好吃饭、体力达到极限,在这一瞬间爆发,身体说不行。
孟濡手臂撑在地板,竭尽全力也不能站起来。她咬着齿关,忍得眼周一片红,谁知道怀着怎样的心情委屈又认输地对团长说――
――“对不起。”
――“换人上场吧。”
她主动放弃了。
她知道这个状态绝对跳不完一整场舞剧。
玩命般努力练习了一天半。
孟濡终于认清这个结果。
孟濡双手护住胃,头深深地埋着,倚着靠背,眼角耷拉。
这个地方不太有人注意,每个人回到后台就忙着紧迫地换衣服,即便有人视线转向她,也是担忧居多。孟濡不知不觉地就着这个姿势睡着了,睡了两个多小时。
醒来时,舞剧已经演到最后一幕,主角琪蒂正在和巴西里奥跳著名的大双人舞。
孟濡睡了一觉身体好了一些,她动了动,身上的毛毯掉下,弯腰去拾。孟濡偏头,看到舞台前的观众席,脑袋里有什么事情迅速闪过,她忽然想起来……
陆星衍。
她邀请陆星衍来,说好要把票给他。
孟濡匆忙站起,把毯子放回凳子上,回到排练厅找到手机。
电量只剩百分之一。
未接通话三十几条。
联系人:陆星衍(33)
孟濡怀着愧疚的心情,用仅剩的1电给陆星衍拨回去。
没人接。
孟濡打开微信给陆星衍发了条消息,解释自己不接电话的原因。
她只说排练前出了点意外,没说是自己身体的原因。消息刚发出去,手机就自动关机了。
孟濡找到一名工作人员借了充电器,充上,不能开机的这段时间,她走到剧院外面看了看。
剧院大门外只有寥寥几个路人,以及卖黄牛票的,看不到陆星衍的身影。
也是,都两个多小时将近三个小时了,谁会等那么久啊?
孟濡猜测陆星衍早就回家了。
她回到排练厅,手机开机了,微信里多了一条消息。
陆星衍:【知道了。】
孟濡更加确信陆星衍先回去了,又发了一条 诚恳道歉的消息,接着,前面的舞台响起动人激烈的掌声。
――舞剧谢幕了。
孟濡捏着手机,一瞬间五味陈杂。
几分钟后,芭蕾舞演员们陆陆续续从后台回来,看到孟濡,有些和孟濡关系好的会亲切地关心孟濡的身体情况。
“孟,你还好吗?”
“是不是昨晚练习得太累?”
“没关系,你好好照顾自己,我们等你回来。”
……
孟濡一一回应,向他们的善意道谢。
最后一场巡演结束,大家心情轻松,商量晚上去哪里庆祝。有人问孟濡去不去,孟濡浅浅一笑,“我不去了,你们玩得开心。”
演员们换回自己的衣服,一个一个离开覃郡大剧院。
孟濡的衣服在后台,她仍穿着女主角第一幕登场的舞裙。孟濡朝后台走去,后台的道具也撤得差不多,只剩下一两个员工在整理东西。
孟濡没有进试衣间换衣服,而是踩着足尖鞋,走向舞台。
舞台下的观众已经走光,座位席空无一人。灯光都熄灭了,只剩下两盏壁灯,孤零零地照着整个大厅。
孟濡站在舞台中央,视线看向没有观众的座位席,足有一分钟。
她缓慢地往回走,到尽头,转身。孟濡轻轻踮起足尖,抬起双臂,像《唐吉诃德》中第一幕琪蒂出场时那样,向前,抬腿,纵身,一个完美的梦幻般的大跳。
空中停顿的那一瞬有如天鹅。
孟濡轻盈落地,鲜红的舞裙在她身后热烈绽放。
她几乎不停,优美地跳完三个大跳,耳中早已保存了舞剧的音乐,每一个步伐都踏在节奏上。
她提起裙摆,起舞在无人观看的舞台。
陆星衍没有走。
他在剧院门口给孟濡打了二三十通电话,打得舞剧快开场了,也还是没人接。
舞剧门口很多卖黄牛票的,专门高价倒卖票给买不到的人。其中一个走过陆星衍面前,看了他两眼,估摸着他的模样不像是来看芭蕾舞剧的,忽略他,问旁边两名过路的女孩:“意大利舞团《唐吉诃德》池座第五排中间,要票吗小妹妹?”
女孩摆摆手走了。
倒是刚才那个不像是来看芭蕾舞剧像是来干架的少年,直起身子,走向他,垂着眼尾,居高临下脸色沉沉地看着他,“多少钱?”
“……”
如果不是他问的话,看起来就像一个抢票的。
黄牛报了个价。
陆星衍没说什么,微信扫码付钱,拿到票大步走进剧院。
他找到位置坐下,没过两分钟,舞剧开始。
陆星衍对芭蕾舞剧《唐吉诃德》没有研究,倒是看过书。
开头是两个男人和几个女人的戏份,看起来像是争执,又像是各说各话。
五六分钟后,这一幕结束,下一幕是一场群舞。舞台站满年轻的男人与女人,气氛洋溢,陆星衍看了眼,没有孟濡。
紧接着,一名像是女主角的演员从后方登台,起跳,落地。
身姿不如孟濡优美,动作不如孟濡流畅,落地时不如孟濡轻盈。
是另一名芭蕾舞演员。
陆星衍皱了下眉,半个多小时后,所有演员都已经出场,唯独不见孟濡。
前排有个女生不知从哪里听说孟濡今晚会出演舞剧,也是为了孟濡而来,小声地跟同伴抱怨:“不是说原来的主角腿受伤了,回国修养,今晚孟濡代她出演吗?怎么没看到孟濡,她是不是不来了?”
女生的同伴附和:“我也没看到,是不是消息有误?这场舞剧的主演本来就没有写她的名字。”
女孩面露遗憾,“我好喜欢她呢……”
……
陆星衍知道消息没有误,孟濡亲口说过她会参加演出,除非有事,她不会不登台。
陆星衍没有继续看下去,起身走出观众席。他来到剧院后面的排练厅,里面空无一人,只有几扇亮晃晃的落地镜。
他再走到剧院外,还是没找到孟濡。
陆星衍给孟濡的手机都快打爆了。
电话不接。
人不见了。
舞剧没有参加。
她到底在哪儿?
耍他玩儿呢?
还是知道他发现了她的厌食症,故意躲着他?
陆星衍中途离场,不能再回到剧院。但他带给孟濡的足尖鞋和书包还在座位席,陆星衍坐在剧院门口的一家冷饮店里,等舞剧结束,所有人散去,他再次回到剧院大厅。
孟濡给陆星衍打电话时,陆星衍正打给胡阿姨,确认孟濡没有回家。
他收到孟濡的微信,得知她还在剧院,回过去【知道了】,打算一会儿见面再问她怎么回事。
然后,陆星衍从侧门走进一楼演播厅。
还未进门,就听到脚尖很轻地落在地板上。
没有音乐,这声音显得格外孤独。
他没有停步,走进门内。
万籁俱寂的演出厅,一个人的舞台,没有观众的演出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