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眼看着她,一言不发。
她偏过头,不自然道:“在阳光下看书,容易眼睛痛。”
成静:“……嗯。”
嗯。……嗯?
“嗯”是什么意思?
谢映棠别扭道:“静静不是说要陪我出去玩儿吗……”
他却无辜道:“你躲回去,我当你不喜欢出去,便让人取消了行程。”
谢映棠:“……”
她咬了咬牙,又说:“那、那我今日晚上才回去,白日又该如何?”
他淡淡道:“白日,适合睡觉,喝茶,抚琴,卿卿爱做什么,都可以做。”
她忍了又忍,“那你呢?”
成静笑道:“我?我觉得今日天气暖和,适合读书。”
她登时急了,将手中的书一把砸入他的怀里,扭头便要走,才走了几步,又被赶过来的成静一把扯住手腕,他无奈道:“骗你玩的。你一时不给我碰,一时又想要我陪的,我到底是不陪好,还是陪得好?”
她一咬下唇,闷闷道:“我哪知道,你陪我我就怕得慌,瞧不着你我又想你。”
她一边说,一边自己都觉得心惊,她哪里来的这么别扭的脾性,可一在成静跟前,她就忍不住骄纵刁蛮起来。
以前是担心他不高兴,如今却是被他纵容到忘形了。
她想到此,忍不住抬眼看了看成静。
又忙道:“我、我只是还未习惯,我虽喜欢你,可日后当如何做你的妻子,替你处理内务,我又还未完全想好。”
他叹道:“我没有那么庞大的家族,无需你为此殚精竭虑,只顾着相夫教子,你从前是什么样,日后仍旧是什么样便好。倒是我,才未曾完全想好,将来世事难料,我绝不可能冷眼旁边,届时又该如何安排你?”
她投入他的怀中,轻声道:“君去何处,我便去何处。”
他扬唇一笑,抬手拨开她额前的碎发,便低头在她眉心印上一吻。
那日,成静还是将谢映棠带出城游玩了一番。
她不会骑马,站在那枣红骏马旁犹豫不决,成静高踞马上,右手握着马鞭,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笑吟吟道:“上来,我拉着你。”
她果断地后退一步,“不……”
他循循善诱,“坐在我怀里,我带你骑马,可以跑很远很远,岂不妙哉?”
她便有些心动,过了许久,才迟疑地将手递给他。
手上力道一紧,她被他骤然拉起,身子腾然一跃,随即腰肢被他揽紧,侧坐在马背上。
她有些怕,将他的脖子揽得紧紧的,闭上眼不去看,力道之大让他无法坐稳。
他抬手拍拍她的后背,“乖,放松,你睁开眼看看。”
她浑身紧绷,听他耐心地安抚,才悄悄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细缝。
映入眼帘的,是他的喉结,她目光上挪,看了看他的神色,又转眸去看四周。
视线高了许久,臀下马背稍稍有些硌人,她被他稳稳地揽住,应该是不会掉下去。
可下面……好高啊……
她不会骑马,这种事情,她阿兄素来也不会让她接触,如今上马背是头一遭。
不过,有成静护着她,倒还不错。
他将手上缰绳交给她,让她紧紧握住,在她耳畔耐心道:“你抓紧缰绳,想让马儿慢些跑时,便向后勒紧缰绳,若独自骑马,切记夹紧马腹,想让马儿开始跑,便一夹马腹,一扬马鞭――驾!”
他蓦地一扬马鞭,那马开始跑了起来,谢映棠低呼一声,又紧紧抱住他,睫毛一颤一颤的,他笑道:“连墙都敢翻,却怕骑马?”他故意用激将法,她这才强撑着松开他,睁大眼睛,紧张地盯着前面的路,她怕极了,可身后的男子御马极稳,那股气定神闲的从容通过手臂传递到她的心尖,她被无声地安抚下来。
他这才再次扬起马鞭,立刻加速,马蹄踏起一地尘埃,她仿佛身子腾空而起,扑面而来的风吹得满面清凉。
她不由得笑了起来。
成静问:“想不想学骑马?”
“想。”
“待你我成婚之后,我便教你。”
“好。”
第53章 请婚…
天色将暗时,成静送谢映棠回了谢府,便径直入宫去了。
他先是与皇帝细细说了近日的战事,皇帝翻开荆州一带的奏报,淡淡道:“若是所料不错,羌人这回有备而来,朕单单派几个将士去,未必能解燃眉之急。”
成静道:“陛下怀疑,羌人或许是与胡人合谋?”
皇帝搁下奏报,目光雪亮,隐有淡淡怒色,“若当真是合谋,天下必然大乱,朕才继位三年,决不能在朕的手上失去一丝一毫的疆土。”
成静垂眸。
皇帝盯着他,眼神越来越亮,眸底似闪着两簇幽幽火焰,“定初素来有计策,那醉酒之计,便是你事先料到的,而如今,想必也已经想好了作战对策?”
成静抬眼,看着皇帝期待而殷切的目光,心底骤然一凉。
这么多年,皇帝总是用这样的目光看着他,因为从小到大,都是他在出谋划策。
皇帝是个好皇帝,心系天下,从不刚愎自用。
可,帝王无情。
他摇头道:“臣无能,上回提前得知羌人之事,只是因为当初偶尔识得的商贾无意间提及羌国内乱,食材断货,臣因而知晓新主当为暴戾之君,才敢就此一赌。然敌国计策,臣实在无从得知。”
皇帝唇角一搐,沉沉道:“谢太尉不日将前往南方,一来稳定军心、加固防守,二来,防备胡人突然进攻。”
成静道:“只是陛下担心,谢太尉若去了,而那处无战事,当地军队是否会重新洗盘,是否会有一部分人被打压。”
皇帝深深地看着他,颔首道:“定初知朕。”
殿中一片寂静。
良久,皇帝才抿唇道:“南方水患未止,胡人若打来,势必一团乱麻。”
成静道:“陛下想如何安排?”
皇帝缓缓道:“朕让你,以签典的名义,前往公安一带安抚流民,清算当地贪污官吏,并时刻监视秭归诸郡动向,一旦有异动,火速向朕密报。”
成静抿了抿唇,眸子微凉,低头领命。
皇帝拂袖让他退下,可他忽然跪下,低低道:“臣有一事相求,还请陛下成全。”
皇帝微微讶然,转过身看着他,“定初还有什么事?”
成静垂眼道:“臣欲娶谢族的端华翁主为妻,恳求陛下成全!”
成婚虽是两家议定,但他身份特殊,必须要与皇帝事先说清楚。
君心难测,何况眼前的君王,擅于猜忌,生性多疑。
皇帝蓦地一惊,随即皱眉道:“你说什么?”语气微沉。
成静行礼叩首,“臣与翁主两情相悦,还请陛下成全,臣虽娶她为妻,却不会为谢族所用。”
皇帝拂袖,“荒谬!”
成静一言不发,一直这样跪着,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殿中一片清凉,金砖地面寒凉一片,寒意透过膝盖慢慢渗透上来。
皇帝低头看着他,这一对君臣忽然僵持起来,没有人主动开口。
许久,皇帝才寒声道:“你要娶的是什么人,你当真清楚了?”
端华翁主,他那表妹地位之重要,应是极好的联姻工具,以谢族之势力,她所嫁之人应当是天潢贵胄,非皇即王。
“臣心里明白。”成静道:“是以,臣才来特地告知陛下。”
“成静!”皇帝愠怒道:“你不要仗着朕对你的信任,就以为朕会容忍你的一切!”
“臣不敢。”成静淡淡道:“陛下从未容忍臣的一切,臣素来有自知之明,臣也明白,若背叛陛下,下场必如烈火焚身,万劫不复。”
皇帝喉间一哽,竟是被他给噎住了,隔了许久,依旧恨恨地看着他,心头没由来得越来越气,那股气越无可宣泄。
从他为帝之后,成静便喜欢动不动给他跪下,恭恭敬敬,百无疏漏,将自己贬到了尘埃里,仿佛在说:你是帝王,我是臣子,你可以不讲道理,你随便对我发脾气都好,我不介意。而自他从洛阳归来,该笑时还是在笑,却越发恭敬了。
皇帝心里憋了一口气,看着这个昔日与自己兄弟相称的男子,良久才深吸一口气,闭目道:“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就是在讽刺朕。”
“臣不敢。”成静还是那句话。
那眼帘低垂,跪姿卑微而沉静,对皇帝的态度表示漠然。
皇帝气急,快步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子道:“朕虽然登基,却还是念着当年的情谊的,阿静,你不要想太多,朕不许你娶谢家翁主,也是怕你被谢族掣肘。”
成静将头埋得更低,只道:“臣明白,臣感谢陛下。”
当年,那场大火,烧毁了他所有的念想。
从此,他成静成为了唯一一个无父无母,亦无族人的孤家寡人,他原本想着,待他扶持如今的君主登基,他便能与昔日分离的亲人取得联系,他便能搜寻证据,平反成族上千人口的冤案。
可他心心念念辅佐的君王登基的第三天,他便一无所有了。
他还敢信吗?
年少时最为坚定的信仰一夕坍塌,他用了三年才能适应独自坚强地往上爬,他不敢了。
如今,若不将一切掌握在自己手中,他迟早会再次承受一次锥心之痛。
皇帝见他油盐不进,脸色愈差,许久,才道:“你要娶端华,不是不可以,只是朕再给你赐一位妾室,帮你与谢族周旋。”
成静摇头道:“臣不做负心之人,臣只娶一人。”
“你放肆!”皇帝只觉额头上青筋暴跳,恼怒道:“朕已退了一步,你却还是不领情?”
“君王何必插手臣子的家世?此事臣心意已决,朝廷诸事,绝不会因成婚而搁置,还不够么?”成静讽刺地笑了一声,摇头道:“而今局势变化,翁主本与崔族定亲,而突然间改嫁于臣,在外人看来,臣不过是那强取豪夺之徒,翁主不过是利益的牺牲品,臣对于谢族来说,终究还是不是最好的选择,不是吗?既然如此,陛下为何不放心呢?一切来自士族的愤怒与不甘,都有臣在前面受着而已。”
皇帝沉默了许久,才道:“……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