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香笑了,“黄大哥也很好呢,总是帮我们家的忙。”
黄茂林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给妹妹干活,我心甘情愿。”
梅香听着这话,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忙去搬凳子给他坐,搬凳子的时候,梅香的一头长发散了下来,她一只手拿着凳子,另一只手没法动,那头发就落到了地上,梅香也顾不上了。
哪知旁边忽然伸出一只手,帮她撩起了头发,“妹妹当心,别踩着了。”黄茂林帮她把头发撩到了身后,然后接过她手里的凳子,转身坐在了倒座房门口。
梅香愣住了,她看了看自己的头发,这样散着确实不大好。但,但黄大哥怎能摸她的头发,阿娘说了,头发不能随意给人摸的。
半晌后,梅香自己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黄大哥早晨是不是还没吃饭?”
他仍旧笑眯眯地看向梅香,“我一会子就回去了,再吃也不迟,我看看妹妹家里有什么我能做的,妹妹伤了手不好动,光指望婶子怎么能忙得过来。”
说完他又起身了,四处一看,果然事情好多。
黄茂林挽起袖子,把水缸洗了,又从水井里打水把水缸灌满,然后把堆在东院里的几根劈柴劈了。
梅香有些不大好意思,一直跟着劝,“黄大哥,这样会耽误您卖豆腐的,昨儿您就帮我们卖菜了,不能再麻烦您了。”
黄茂林正在劈柴,闻言抬了一下头,嘴巴蠕动了一下,想说什么又忍住了,低下头又开始劈柴。过了几息的功夫,他忽然抬起头,眼神游离地对梅香说道,“妹妹,我想给你干活。那王家小子不好,从来不给你干活。给你干活,我愿意。”
梅香又愣住了,品了半天,忽然脸红。黄大哥这是什么意思?他是他,王存周是王存周,我与王存周已经退亲,还说他作甚。他拿自己和王存周比,这,这。
梅香越发脸红了,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要如何回答,叶氏回来了,她终于松了口气。
叶氏看见门楼里的豆腐担子,心里就知道黄茂林来了。听见东院的动静,她放下菜篮子就进来了,“茂林,怎地给我们干起活来了,你快些去卖豆腐吧,我看你担子里还有不少呢,等会子太阳大了,路上要热坏了。梅香,你也是不懂事,怎能让茂林给咱们劈柴。”
还没等梅香解释,黄茂林立刻说道,“婶子,我路过,顺道进来看看,我早一些迟一些都无妨的,各家买豆腐也是留着晌午吃。”
叶氏走过去抢过黄茂林手里的斧头,“听话,快去卖豆腐吧,这些事情,我们能忙得过来。”
黄茂林有些讪讪的,他总感觉叶氏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他放下了斧头,忽然,他想起个事儿,“婶子,这是昨儿卖菜的十几文钱,请婶子收好。”
叶氏忙摆手,“我们昨儿吃了你二斤肉,那可不止十几文呢,怎么还能要钱。”
黄茂林忙把钱放到旁边的小凳子上,“婶子说的哪里话,肉是肉,卖菜是卖菜,一码归一码,这是生意,那是人情。我给婶子帮忙,是看咱们关系好。婶子您忙着,我先走了。”
叶氏不好再推辞,想了想,然后让黄茂林且等一等,转身去厨房拿出两个煮鸡蛋,塞到他手里,“我看你担子里有茶水,把这两个鸡蛋吃了,省得饿坏了。”近来梅香受伤,叶氏每天早上都会煮几个鸡蛋,一个孩子一个,她把明朗兄弟二人的那一份给了黄茂林。
黄茂林接过鸡蛋,想了想,然后从担子里端出一碗豆腐渣,放到旁边的小凳子上,又切了块水豆腐放在豆腐渣上面,“婶子,这豆腐渣是今儿新做的,炒辣椒最好吃了。水豆腐也不能放,最好晌午就吃了。”
叶氏推脱不过,“又偏劳你的东西了。”
黄茂林笑眯眯地客气了两句,又和叶氏道别,然后挑着担子走了。
等他走了好远,叶氏仍旧站在门口发愣。
梅香蹭了过来,小声解释道,“阿娘,不是我让黄大哥干活的,我拦不住他。”
叶氏回过神,摸了摸梅香的头发,“阿娘没怪你,茂林是个好孩子,热心肠。来,我先给你把头发梳,以后看来要先把你打理好再走,不然来人了,这样散着头发可不好。”
梅香正想说可不就是,刚才......话到了嘴边,梅香忽然有些说不出口。这,头发的事儿还是不要跟阿娘说了吧,就当没发生过。
叶氏坐在凳子上,让梅香蹲在自己前头,慢慢给她梳头。叶氏忽然想起十年前,那时候明朗刚出生,梅香才两岁多,每天这样蹲在她前面,让阿娘给她梳小辫子。
叶氏摸了摸女儿的一头乌发,忍不住心里感叹,时间真快啊,那个整天要梳小辫子戴花花的小丫头,如今长这样大了,都有小伙子上门来献殷勤了。
叶氏想了想,对梅香说道,“以后茂林再来,请他坐坐无妨,别让他给咱们干活了。”
梅香忙不迭地答应,“阿娘放心吧,下回我把斧头藏起来。”
叶氏笑了,不再说话。
黄茂林得了那两个鸡蛋之后,没有急着吃,而是把鸡蛋放到担子里。走了好远之后,他忽然伸出右手,在手掌心里使劲闻了闻,似乎那里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
黄茂林站立在那里,愣了半天,忽然脸红了,立刻拿起摇铃摇了起来,“卖豆腐勒。”
等出了韩家岗,他一边快速走路,一边把那两个鸡蛋吃了,喝了两口茶水。紧赶慢赶,等他到家时,还是比往常迟了好久。
好在黄炎夏和叶氏一起去地里干活去了,淑娴正在洗一大盆衣裳,见他回来了,要给他盛饭。
黄茂林拦住了她,“你忙你的,我自己盛饭。”
这几天黄炎夏和杨氏忙着摘棉花、扯花生,淑娴又忙了起来。
黄茂林匆忙忙吃了饭,也搬了个小板凳,往花生地里去了。
再说梅香这边,叶氏给她梳好了头发后就去做饭了。梅香等妹妹起来后,带着她换衣裳洗脸,很快,明朗兄弟二人也回来了。
叶氏把稀饭盛在盆里,用冷水泡了一下,没有那么烫了。几个孩子都收拾好了之后,大家一起坐在了饭桌旁边。本来有四个煮鸡蛋,几个孩子一人一个,忽然少了两个,叶氏有些为难。
她对明朗兄弟二人说到,“今儿少两个煮鸡蛋,你们姐姐受伤了,妹妹还小,给她们吃吧,你们吃咸蛋。”
兄弟二人都点头,叶氏把两个煮鸡蛋剥好了,两个女儿一人分一个。这在韩家岗是极其难见的,儿子不吃给女儿吃。
梅香把手里的鸡蛋用筷子夹开,往两个弟弟嘴里都送了一口,兰香有样学样,往叶氏嘴里送了一口,姐妹两这才放心吃起饭来。
吃过饭之后叶氏又要去地里摘棉花,刚要出门,另一个小娃的亲娘来了。这妇人是梅香抱着的那个小娃的亲娘,姓鲁,其夫与韩敬平平辈,叫韩敬仁。
叶氏热情地接待了鲁氏,“弟妹来了。”几个孩子也纷纷叫婶子。
鲁氏笑着和叶氏打招呼,“三嫂,前两日是明文媳妇,这两日该我了。你家里有什么事情,尽管说,我虽然干的不如三嫂好,也能撑个场子。这是我当家的今儿一大早从水渠里逮的两条鱼,嫂子晌午做个菜,给几个孩子补补,梅香受伤了,伙食不能差了。这是一百个鸡蛋,嫂子留着煮给孩子们吃,我家里多的很。”
吴氏前两日送了鸡蛋、红糖和二斤肉,鲁氏打听的清清楚楚,她没有红糖,就让她当家的捞了两条鱼送了过来。
叶氏笑了,“弟妹也太客气了,家里确实有些忙不开,弟妹能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能要你的东西,我家里都有呢。”
鲁氏是个斯文人,不会像吴氏那样大声说笑,她轻轻把篮子放在桌子上,“嫂子家有是嫂子家的,梅香为了我家孩子受了伤,我做婶子的,别的没有,这都是家里的家常吃食,岂能小气。”
叶氏有些不好意思,“偏劳弟妹的东西了。”
鲁氏笑眯眯的,“嫂子这是要去摘棉花?我跟你一起去吧,我前儿就看到你家的棉桃都炸开了,得赶紧摘了,咱们走吧。”
叶氏一再客气,“那就多谢弟妹了。”
叶氏和鲁氏走了之后,梅香打发弟弟们去写字读书,完成秦先生定的功课,她自己陪着妹妹捉迷藏。
平日里阿娘和姐姐忙的很,哥哥们要读书写字,兰香是女娃家,叶氏日常也不大放她出去疯跑,她只能一个人跟小花点玩。
今日姐姐忽然要跟她一起捉迷藏,兰香高兴坏了。几个院子里到处躲,笑得咯咯咯的。
每回兰香躲起来,梅香走到她附近,她就忍不住笑,自然是一抓一个准。这样抓了一会子后,换她来捉姐姐,梅香藏得不紧,她捉了两次都捉到了。
等到第三回 ,梅香躲了起来,等了许久都不见妹妹来,出去一看,原来她被树上一只小鸟吸引走了,忘记了自己正在捉迷藏,也忘记了姐姐正苦苦等着她去捉。
梅香又好气又好笑,拍了拍她的小屁股,“你怎么不来了?”
兰香忽然想起正在捉迷藏,立刻抓住姐姐的袖子,“逮住了逮住了。”
姐妹两个笑成一团。
叶氏和鲁氏一人摘了一提篮棉花就回来了,鲁氏喝了口水,不顾叶氏一再挽留,回家去了。
今年叶氏种了不少棉花,家里孩子多,年年都要做棉鞋棉袄,今年还要给崔氏做一身棉袄,她还想给娘家亲娘做一身袄子。再有,过个几年梅香就要出门子了,叶氏想给女儿多陪送几床厚棉被,还有褥子薄棉被棉袄一堆的陪嫁,哪样不需要棉花,这样一想,叶氏顿时感觉家里棉花吃紧。
叶氏找了个超大的団筛,用两根条凳架起来,把棉花都倒进去,一一铺开,放在太阳底下晒。
一边晒棉花,叶氏一边与梅香商议,“家里油不多了,后天怕是得榨油了。”
梅香帮着晒棉花,“请明文哥和敬仁叔来吧,咱们管两顿饭。”
叶氏点了点头,“也只得这样了。”
说完,叶氏见梅香若无其事地用右手干活,有些担忧,“你歇会子吧,等会我给你煎药。你喝了王大夫的药,有没有感觉好一些。”
梅香想了想,“倒没有太大变化,但总是比头一天强多了。”
晒好了棉花,叶氏让梅香跟她一起进了堂屋,让她们姐妹两一起坐着别动,她转身去做饭了。
昨儿吃的是黄茂林买的肉,今儿还有吴氏买的二斤肉,一直放在井里湃着。
叶氏去东院水井里取出肉,闻了闻,还好,没有大味道。她把肉拿回厨房,洗干净了,切成块,那两根骨头上头没甚肉,想来是屠户送的,叶氏也一并剁成小段。虽则上头没肉,啃一啃也能香香嘴。
光吃肉也不行,还得弄两个素菜,若吃的太油腻了,大热天的容易坏肚子。叶氏又洗了两根丝瓜和一把空心菜,打个丝瓜汤,拍两个蒜瓣,炒一把空心菜。
叶氏今儿用锅炖的肉,又找了另外一个罐子,把梅香的药放里面,然后连罐子塞到灶门里,等饭菜熟了的时候,药罐子里的药香味也出来了。
那药苦的很,王大夫特意叮嘱熬浓一些,让梅香每天只喝小半碗。叶氏怕梅香苦坏了,都是让她吃饭前喝药。喝了药再吃些好吃的,嘴巴里总不会再有苦味了。
梅香捏着鼻子喝了小半碗药,顿时感觉舌头苦得发麻。叶氏立刻往她碗里舀了一大勺子肉,再夹一筷子空心菜,让她赶紧吃。
梅香也顾不上客气了,先夹一块五花肉放嘴里,那肉里叶氏放了糖,一口咬下去,梅香这才感觉自己的舌头活过来了。
“阿娘,这药真苦。”吃了两块肉之后,梅香仍旧皱着眉头。
弟弟妹妹们见姐姐苦成这样,都纷纷往她碗里夹菜,梅香也不客气,吃得欢实的很。
因前一阵子梅香干活多,天又热,她吃得不大多,有些瘦了。叶氏想着最近好生给女儿补一补,脸上多长点肉,再把皮子养得更白一些,这样总会多几家来提亲。
再说黄家那边,黄茂林跟着黄炎夏夫妇扯花生,干活的时候总是心不在焉的,脑海里浮现的全是那一头乌发。他还记得手里的触感,像缎子一样滑。虽然黄茂林没穿过缎子衣裳,但他知道缎子是最滑的。
除了滑,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这倒不假,梅香以前是韩家姑娘堆里的臭讲究,她洗头发,用的是皂角,洗过了头发之后,还会擦上一些从镇上买的头油。那头油匀匀地抹在头发上,头发又香又润又滑。
叶氏怕女儿整天跟着她上街把头发晒坏了,虽然寡妇持家不容易,她也没断了女儿的这些膏子和头油。
黄茂林手里扯着花生,中途鬼使神差一般又举起手闻了闻。
杨氏奇怪,“茂林,你手上怎地了?”
黄茂林大惊,“我无事,一下子使劲使大了,勒着手巴掌了。”
杨氏眯着眼睛笑了,不再说话。这孩子这几天神神叨叨的,怕是有事情。杨氏异常敏感,虽然心里很疑惑,却没表露出一分。
吃了晌午饭之后,黄茂林狠睡了一觉,起来后又去了花生地。夜里,他在床上翻来覆去,下午睡久了,有些走了困,而且,那股似有若无的香气一直缠着他不放,他总感觉自己喘不动气来,直挨到三更天,他才迷迷糊糊睡去。
第二天,黄茂林一大早挑着担子去了镇上,黄炎夏挑着另一担豆腐到各个村子去卖。
因吴氏开了个好头,后面鲁氏有样学样,一大早把叶氏送到了镇上。鲁氏提前回来了,她想着梅香家里近来定然不缺肉吃,就买了一斤红糖、一条鱼和二斤点心送到梅香家里,这价钱也赶得上二斤肉了。
再说黄茂林,他到了镇上后,快手快脚把自家摊子摆好,又把叶氏的柜台和凳子从赵家搬了出来,把大伞绑好,准备妥当了,候着叶氏过来。
等他的豆腐卖完了,又强行把叶氏提前打发回来了,还往叶氏的篮子里塞了一包红糖。叶氏无法拒绝,只得收了。
今儿收了两包糖,叶氏拆了一包,留了一包。过些日子回娘家,她要给她亲娘带一包回去。
梅香头先就说包糖馍馍吃,如今她手受了伤,叶氏回去的早,赶紧发了面,包了近四十个糖馍馍。
乡下人大多都是做馒头,夹着菜一起吃,偶尔会包菜包子,包糖馍馍的少,毕竟那糖可贵着呢。
叶氏往韩文富、韩文昌、韩敬义和韩敬奇家里各送了七八个,得了许多回礼。连崔氏和董氏这一对一向只进不出的婆媳,也给了叶氏两条筷子长的鲫鱼做回礼。那原是韩敬义从青石河里捞的,也没花钱。
但叶氏往大房送东西是送给婆母吃的,有没有回礼她都不在意,能得两条鱼,倒是意外之喜。梅香伤了筋骨,就要多吃鱼肉。
叶氏把两条鱼放在盆子里养了一下午,夜里把鱼做了,几个孩子一起分吃了。
第三天早上,黄茂林如约一般挑着豆腐担子又来了。他要给韩家送菜钱呢,当然要来了,且来的理直气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