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太后似乎没听见使臣的后半句话,只淡淡地“嗯”了一声:“确实长得不错。”
玲珑公主福身行礼,粉颈低垂,她清楚地听到使臣笑道:“请皇帝陛下笑纳。”
她学过一点汉话,本能地不喜欢“笑纳”两个字,感觉她就像是一个货物,等着被人接手。但她作为公主,自我牺牲是她的宿命。还好大齐的皇帝陛下模样清隽,气质高贵,真做了他的女人,也不算吃亏。
大殿中一片安静,人人屏息凝神,都等着皇帝陛下的回应。
赵臻忍不住提醒:“阿玉,拒绝!”
姜漱玉没有回答他,她气定神闲喝了半盏酒,慢悠悠放下,这次抬眸,学着小皇帝清冷的声音:“既是漠北的明珠,就应该留在漠北,送到大齐来做什么?”她摇了摇头,一字一字道:“朕不能收。”
使臣微慌,大齐皇帝不愿意出嫁公主,他还勉强能想通,但是漠北进献的美人,皇帝不愿接受,那就完全无法理解了。
白送的都不要?
不止是漠北使臣,在场的大齐官员也甚是意外。番邦进献美人,是很长脸的事情,怎么皇上拒绝了?
玲珑公主惊诧异常,她抬起头,目光盈盈,似是含泪,又像是带着怒火:“皇上是嫌弃玲珑长得丑,入不得眼么?”
美人垂泪,令人格外怜惜。在场诸人的心仿佛都被揪成一团,暗暗祈祷皇帝应下。不过是个女人罢了,何不收了呢?
安国公偷偷瞧一眼皇帝,心说皇帝眼光可真不太好。这样的异域美人都看不上么?他都恨不得以身相代了,只可惜家中有河东狮。他也只能多看两眼,饱饱眼福。
然而“皇帝”面对这美目含泪的美人,却无动于衷:“丑倒称不上,公主长的很有特色。只是朕不愿意后宫添人。”
说到这里,她在心里对小皇帝道:“我这是为了拒绝她,我接下来要说什么不中听的话,你可不要生气啊。”
“什么?”赵臻没听明白。
那玲珑公主已然问道:“为什么?”
其实这种问题皇帝也不必回答,但姜漱玉还是一脸认真道:“因为朕的宫里已经有了一位淑妃娘娘。”
赵臻听得一阵无力,却并没有阻止她。
玲珑身为漠北公主,自小也是养尊处优,且直来直去,与中土人士的想法不太相同。她第一次被拒绝,心中不服,直接就问:“可是,中原的皇帝不是可以三宫六院,有好多好多妃子吗?就算是我们漠北王,除了王妃以外,也可以有很多女人啊。”
在场诸人无不惊叹于她的直接,安国公更是暗叹一声,心说:果然番邦女子就是番邦女子。都被直接拒绝了,还要去问个为什么。
皇帝陛下今天似乎脾气极好,他勾了勾唇,微微一笑:“公主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朕已有了淑妃,自然再容不下别人……”
郑太傅听得一愣一愣的,女儿进宫数月,他再没见过,没想到皇帝竟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样的话。
他不知道这是皇帝的推托之词,还是阿瑜真的得宠至斯。
赵臻也心情复杂,寻思着这多半是她的期望吧。她希望皇帝心中只有她一个。对于一个妃子而言,这想法胆大无礼。但他竟生不出半点怪罪的心思,反而颇觉动容。
玲珑公主面露迷惘之色:“我又不和她争,我只要能伺候皇帝陛下就行了啊。”
“那也不行。”姜漱玉想也不想,“淑妃善妒,朕不想让她难过。”
这美人是肯定要拒绝的,但她本能地不想挑剔美人的毛病,所以干脆从自身找原因。
在场的文武大臣,先是一惊,后皆沉默。不管理由是什么,皇帝的态度很明显了,不愿意接受这美人。
这还是第一次当场拒绝外邦进献的美人,郑太傅正寻思着想法子缓和一下场面,却见场中画面陡变。
玲珑公主凄然一笑,一面说着:“好,好……”一面拔下发簪,径直往自己纤细的脖颈刺去。
说时迟,那时快。姜漱玉心说不好,随手拿起手边的玉箸,直接掷出。
只听“当”的一声响,玲珑公主手中发簪被撞,“啪”的掉在了地上。她只觉得一股大力袭来,她不由自主委顿在地。
满头长发散开,柔柔地披在脸侧。泪水自眼眶中流出,顺着脸颊慢慢滚落,我见尤怜。
在场诸人无不暗自心惊,纷纷感叹皇帝反应及时。
而方太后更是下意识轻抚胸口,心说好险好险。
姜漱玉霍地站起身,冷冷地道:“今日是太后寿辰,不宜见血。漠北的公主到底是来献舞的,还是砸场子的?”
是她之前的态度太好了吗?
玲珑公主也不辩驳,只低声道:“玲珑无能,入不得皇帝陛下的眼,有负漠北百姓所托。既是如此,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死了干净。”她微微仰头,直视着皇帝。被水洗过的眸子熠熠生辉,美得惊心动魄:“皇帝陛下既看不上我,还救我做什么?反正我完不成任务,回去也是个死。皇帝陛下能阻止我一次,难道还能阻止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吗?”
漠北使臣暗暗心惊,心说这玲珑公主美貌绝伦,但说话怎么不过脑子?这话里话外的意思,竟对大齐的皇帝陛下以死相逼。如果皇帝陛下硬起心肠,就是不同意,难道真要血溅当场?
不过也真是奇怪了,玲珑公主美若天仙,连他这把年纪见了都忍不住心神摇曳,大齐的皇帝陛下竟然一点都不心动?这有点不合常理啊。
“皇帝陛下”姜漱玉此刻心情很复杂。她本人并不吃玲珑公主这一套,但是一个美貌佳人可怜兮兮哭闹寻死,她内心并不是毫无波澜。
她知道古代女子和亲,也有很多的身不由己。或许真如玲珑公主所说,被大齐皇帝拒绝,她只有死路一条。但是小皇帝情况特殊,也不能轻易收下美人。
这么一来,她不免有些犹豫。
“阿玉,不必多想,拒绝。绝顶美貌是稀缺资源,既是第一美人,想必用处很大。漠北王未必舍得杀她。”赵臻甚是冷静,丝毫没有怜惜之意。
姜漱玉正欲开口,已经有人站了起来。
那人轻叹一声:“玲珑公主既然是想要作为两国交好的使者留在中原,那也没必要非进皇宫不可。其实你面对的不止进宫或者死掉这两个选择……”
说话的不是旁人,而是信王赵钰。
姜漱玉微觉诧异,赵臻也有点不解。
信王赵钰继续道:“两国联姻,不一定非是公主嫁皇上不是吗?”他微微一笑:“在下信王赵钰,尚未娶妻。不知能否得公主垂青?”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谁都没想到信王赵钰会来这么一出。不过想到他先前能揭发生父,那他再做出别的什么事情,好像都不足为奇了。
信王赵钰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心里有点激动,又有点悲凉。其实他对玲珑公主无意,但是他想,他必须站出来帮皇帝救场。
他看出了皇帝方才的为难,也越发相信自己之前的猜测。――若非如此,一个千娇百媚的美人,皇帝怎么会拒绝?
算起来,这是皇帝第三次拒绝美人了。如果说没有猫腻,那绝对不可能。
至于皇帝口中说的郑淑妃,多半是来掩护皇帝身份的棋子。――谁不知道郑太傅是皇帝的心腹呢?而且,这么久了,郑淑妃从未在人前露过面。
他觉得,他已经知道了所有真相。
说来也奇怪,一开始当猜测皇帝是女扮男装的时,他想的是:女子怎可为帝?太.祖皇帝的子孙还没死绝呢。他如果有确凿的证据证明皇帝欺瞒了天下人,那自然可以让皇位换个人坐。不管皇帝文治武功如何,单单是女儿身这一条,就能让其万劫不复。
但是在看到皇帝眼中为难的那一瞬,他脑海里想的全是:还是先帮帮她吧。她一个小姑娘,也挺不容易。
于是他毅然决然站了出来,决定帮皇帝救场,接受这位玲珑公主。
姜漱玉目瞪口呆,她在心里问赵臻:“你堂哥什么意思?”
“……”赵臻沉默了一瞬,“不知道。大概是不舍得这位第一美人死掉?”
这个堂兄的心思,他一向都猜不透,平时不过是敬而远之罢了。反正信王无权无势,也翻不出什么风浪。
姜漱玉想不到别的原因:“唔,那倒是挺怜香惜玉的。不过这样可以吗?”
“可以。”
姜漱玉正欲开口,沉默许久的方太后已经面露疲态道:“那就这样吧。哀家乏了,先走一步。”
她说完就站起身,大步走了出来。走出数步后,她又扭头,冲皇帝道:“皇儿,你随哀家过来。”
姜漱玉闻言立刻起身跟着离去。
主要人物已走,这宴会自然也就散了。
信王怔怔的,出了好一会儿神,才慢慢往外走。
然而刚走出瑶光殿,他就被安国公伸腿一绊,摔倒在地。
安国公“啊呀”一声,似是吓着了:“贤侄怎么这么不小心啊?”他作势去扶,脚下却像滑了一下,肥胖的身躯直接倒在了信王身上。
他生的肥胖,这一下下去仿佛一座小山,重量惊人。然而他非但不起来,还挣扎了两下,口中喊着:“贤侄贤侄……”
说实话,他看不惯赵钰这小子已经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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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玉: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皇帝:这应该是她的心里话。
玲珑公主:我真的不够美吗?
安国公:如果说心里话,那我看不惯信王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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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古怪
其实一个人讨厌另外一个人, 很多时候没有具体原因的。
安国公赵德看信王赵钰不顺眼,但真让他说个根本原因,他还真的说不上来。
可能是因为信王揭发生父让人不太能接受。也可能是信王无缘无故取笑他肥胖。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今晚信王忽然站出来表示想娶这个玲珑公主,亲爹死了刚一年,这就开始琢磨着跟皇帝抢女人了?
当然,他虽然不喜欢这个族侄,但是也不可能栽赃陷害下绊子。他出气的方式简单而直接, 伸腿一绊, 害信王跌一跤。
安国公心情甚好。刚才为了洗脱自己是故意的这一嫌疑, 他也故意摔倒。只不过他“恰好”又摔在信王身上罢了。
“啊呀呀呀,贤侄贤侄,你没事吧?先别动, 等我起来。”安国公在起身的过程中, 又重重摔了两次, 才在侍者的帮助下,艰难地站了起来。
地上积雪很厚,信王袖口、领子、头发、脖子等处都因这一摔藏了不少雪。手掌撑地时, 还在地上蹭了一下。更别提安国公后来那几次似真似假的摔在他身上了。
身上隐隐作痛, 心里也颇觉凉意,但信王能做的只是扯了扯嘴角,勉强一笑:“我还好。安国公没事吧?”
“我没事, 我没事。”安国公哈哈一笑, “呸”的一声将飞到嘴里的雪花吐出来, 也无视信王的难看的脸色, “我这一身的肥肉,我能有什么事啊?啊呀呀,这次是叔叔我不小心,你可别记恨我啊。”
“不会……”信王笑得勉强。就算知道安国公是有意的,他又能怎么样呢?难道还打击报复回去?谁都知道安国公是个混不吝的,跟他计较,讨不到半分好去,只能自己吃这暗亏。
安国公心情舒畅,大步离去,速度之快,根本不像是方才能完美平地摔的人。
走出好远以后,他才又扭头看了一眼默默走着的信王。见那个清瘦的身影在雪地里挪动,他心中快意的同时,竟莫名地觉得有点不自在,好像跟自己欺负他了一样。呸呸,这哪能算欺负?顶多算是小小的教训。
一片雪花落在他额头,安国公一激灵,迅速晃了晃脑袋,赶走脑海里乱七八糟的念头,快活地哼着小曲儿。
嗯,回去可以告诉夫人,今晚见到的漠北第一美人,连夫人年轻时的一半都比不上,他总共也只看了两眼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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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漱玉随着太后直接去了太后的福寿宫。
太后令宫人内监退下,只留下“皇帝”一人。她有些无力地按了按眉心:“皇儿,赵钰想联姻的事,你事先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