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漱玉对小皇帝说了一句:“你跟你娘说。”就让出了身体。
于是,皇帝的面容下是有意压低的少女声音:“不知道。他以前没提过,可能是临时做出的决定。”
太后怔了一瞬,很快恢复正常:“那你打算怎么办?”她轻声道:“其实你要是真推不掉,就留下那个漠北公主也没什么。就让她待在宫里,也不是什么大事。难道她还能硬逼着皇帝去临幸她不成?”
赵臻摇了摇头:“原本不必这么麻烦。”
现在他这情况,他不愿意宫里多个外人,还得防备着。而且他隐约觉得淑妃不会乐意宫里再多个女人。
停顿了一下,赵臻又道:“现在的问题已经不是朕要不要留下她了,加了一个信王进来。”
“很麻烦吗?”方太后面带忧色,“赵钰应该是不想那玲珑公主血溅当场吧?”
“那倒也没有很麻烦。”赵臻轻轻摇了摇头,“信王想什么,朕还不太清楚,不过他的话也有几分道理,两国要真的联姻,并不一定是皇帝收下他们的公主。前朝皇帝把番邦进献的美人赏给臣子的情况也不少见。他在大庭广众之下要娶玲珑公主,朕也没必要拒绝他。”
方太后“嗯”了一声:“你心里有数就好。”
今晚的事情让她心情复杂。在信王站出来的那一瞬,她想了很多。老实说,她是痛恨憎恶摄政王的,但她并没有想让赵毅断子绝孙。上一辈的事情与下一辈无关,赵钰和他父亲是不一样的。
赵臻低头喝了一口茶:“母后放心,儿子有主张。”
“嗯。”方太后心情松快一些,“不过说起来,那玲珑公主确实还挺好看的。”
姜漱玉闻言,连声道:“没太后好看。”
可惜她这句话,方太后听不到。
赵臻心说,也没你好看。但到底是没告诉她。
方太后又道:“你说你独宠淑妃也行,至少一时半会儿地不会有人再想着进后宫。”
通过耳朵听到这一句的姜漱玉,有点得意地道:“是吧?我这么说没毛病吧?连太后也这样说。”
赵臻“嗯”了一声,几乎能想象到她欢喜自得的模样。他勾了勾唇,神情淡淡问方太后:“母后还有别的事情么?”
“……没了。”方太后叫走皇帝,也不过是想问一问他会如何处理这件事罢了。
赵臻站起身:“母后如果没别的事情,那儿子就先告退了。母后好生歇着。”
他刚行一步,脚下险些不稳。不过是一瞬间,姜漱玉就又占了身体。
和赵臻不一样,穿着特制的靴子,她能走得又快又稳。为此,她还有点得意:“你这个不行,还需要多练。”
这句话让赵臻有点不太舒服,他并没有理这一茬,而是提起自己之前感兴趣的一件事:“朕发现你不但力气大,准头也不错。”
“啊?”
“之前在瑶光殿,那个漠北公主要自杀时……”赵臻提醒。
“哦,你说这个啊。”姜漱玉恍然,她心思微转,用十分笃定的语气道,“这要是你,你肯定也能反应过来的。这又不是很难的事情,你射箭瞄准时准头不也很好么?”
赵臻一寻思,心说也是,就没再深想这件事。
倒是阿玉兴致勃勃,问了一个美丽女生们常问的问题:“你觉得那个玲珑公主和春岚谁更好看?”
她原本是想问公主和自己谁美的,但又觉得问自己怪怪的,临时改成了春岚。
“和谁?”赵臻一时没反应过来。
姜漱玉轻叹一声:“唉,看来你只听到了玲珑公主,那好吧,不必说了。我已经明白你的答案了。”
“……”赵臻心中一阵无力。他什么都没说,她怎么就知道他的答案了?
女人的心思可真古怪。不过大概她真的很在意玲珑公主那第一美人的称号吧?难道说她感觉受到了威胁?
赵臻忖度着安抚她:“朕记得曾跟你说过,朕对美丑并不在意。”所以不用在意别人的外貌。
姜漱玉“哦”了一声,心说,或许这小皇帝知道自己在审美方面不太在行。她思维一向天马行空,很快就又转了话题,时而提到舞蹈,时而提到雪景……
赵臻默默听着,偶尔应一两声。他还在回想着今晚在瑶光殿的事情。何时回了汤泉宫,他都没留意。
直到阿玉微带怒气的一句“你没听见我说话是不是?”
“什么?”赵臻话音刚落,眼前就又一片黑暗了。
姜漱玉重重哼了一声。
十二月,天寒地冻,但汤泉宫中却一直暖洋洋的。姜漱玉自小习武,也不怕冷。她沐浴洗漱后又在温泉中泡了一会儿,才沉沉睡了。
―― ――
玲珑公主出师不利,作势欲寻死。信王站出来,算是给了她一个台阶。她此次来中原,是奉命而来,是为了两国交好,献身给大齐的皇帝陛下。皇帝拒绝了她,让她陷入到了尴尬的境地。
来中原之前,他们简单了解过大齐皇室,对信王这个人也略有耳闻,知道是前摄政王独子。听说大齐皇帝诛杀摄政王,却封了他儿子做亲王,还将其视作心腹。听说大齐皇帝陛下早就把信王给策反了,所以信王才会在关键时刻倒戈,揭发自己的生父。
但信王到底不是皇帝。
漠北的使臣们一回到四方馆,玲珑公主就开始发脾气,又哭又闹。
使臣在旁边不停地分析安慰:“其实信王也是个不错的选择。皇室宗亲,尚未婚配,还是中原皇帝的心腹。昨晚那个样子,公主也看到了。那大齐皇帝是根本就不把公主放在眼里啊。历来献上去的美人,都听凭新主子发落,公主昨晚可能已经得罪了大齐皇帝,真勉强他收下公主,难保他不会怀恨在心,寻机报复。”
“报复?”玲珑公主怔怔的。
“到时候,咱们漠北的使臣回了漠北。公主一个人在这里,真受了委屈,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公主是不是忘了他们中原嫁到咱们漠北的老王妃?”使臣见玲珑公主神情松动,继续又道,“他们中原人一向瞧不起咱们漠北,说咱们是蛮夷。真到了宫里,说不定有好多委屈要受呢。”
玲珑公主没有说话。她何尝愿意背井离乡,来做中原皇帝众多女人里的一个?还不是因为她是漠北公主?
和亲是她的使命,她别无选择。
“以前有皇帝看不上进献的美人,直接赏赐给臣子做侍妾的,死了都没人知道。”使臣小心翼翼道,“好歹这信王还是皇室宗亲,是皇帝的心腹,还能做王妃。公主嫁王子,也算他们汉人眼里的般配。”
玲珑公主沉默了一会儿:“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使臣心中叫苦不迭,面上却含笑道:“这不是把道理跟公主您讲清楚吗?”
他此番奉命来与大齐交好,可大齐的皇帝看着年轻,却不是个好相与的。漠北求娶公主,被皇帝毫不犹豫拒绝,一点儿都不给缓和的余地,哪怕是把宫女封成公主嫁到漠北都不肯。漠北进献了第一美人,可大齐的皇帝丝毫不动心,甚至玲珑公主在他面前自杀,大齐皇帝都无动于衷。
他不可能再带着玲珑公主回到漠北去,也真怕玲珑公主会就此自杀。――尽管可能性很低。
仔细权衡一下,让公主嫁给信王,其实是不错的结果了。
毕竟这信王在身份上也不会辱没了公主。谁说公主一定要嫁皇帝?能起到和亲作用就好了。听说中原的王妃品级也不低。
这样,他回了漠北也能交差。
使臣好劝歹劝,玲珑公主才算安静下来。
――――
次日国师钟离无忧见皇帝时,说起了漠北使臣们的事情:“漠北那边同意把联姻的对象换成信王,不过希望以王妃的身份嫁到中原。”
赵臻神情淡淡:“那让他们跟信王商量。”
“皇上的意思是?”
“一个愿娶,一个愿嫁。朕何必掺和?”
其实赵臻自己对两国联姻这种事一直不太赞成。两国不管交好,还是敌对,取决于利益,而非姻亲关系。两国真要开战时,难道还会因为皇帝的某个妃子是异邦人,就停战言和吗?
而且,他很不喜欢这种被人硬塞的感觉。
钟离无忧点了点头:“臣明白了。”
“不过,”赵臻双目微敛,“前摄政王过世才一年,虽然他作恶多端,可到底是信王的亲生父亲。现在还不是给信王说亲的时候。所以这婚事还得放一放。”
“啊呀。”钟离无忧一愣,很快反应过来,他拍了自己脑袋一下,“看我这记性,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怎么信王也没想起来这件事?”
赵臻只看着他,没有说话。他自己也没想通,信王为什么会在大庭广众之下犯这样明显的错误。
朝廷内外已经很少提起摄政王,但这个时候,如果真有人参信王一本,说他不孝。信王绝对落不了好去。
一开始赵臻曾经怀疑,信王是不是想借助漠北的力量做点什么。但很快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这一年来信王很老实,而且现在的漠北事实上也没什么力量借给他。
他思来想去,只能暂时归结于信王此人善良软弱,怜香惜玉,当时太心疼那位玲珑公主。这倒也像是信王会做出的事情。
――――
太后的寿辰刚过,天就放晴了。
宁阳公主所住的毓秀宫里,梅花开的极好。她借着赏梅的名头,邀请郑淑妃到毓秀宫玩儿。
收到帖子时,姜漱玉本能地想拒绝。但转而想起那次宁阳公主说的她没有一次及时赴宁阳公主的邀约,就立时答应下来:“我这就过去。”
她简单收拾了一下,跟小皇帝确认:“你现在没什么要忙的,对吧?”
“嗯。”赵臻淡淡地道,“看看梅花也挺好。”
宁阳公主说是让她赏梅,但是只让她看了一会儿,就将她请进了暖和的内殿,命人给她上了茶以后,含笑问:“你瞧瞧这茶怎么样?我以前在漠北时,可喝不到这样的茶。”
姜漱玉饮了一口,也尝不出什么滋味,只忖度着夸了几句:“不错不错。”
宁阳公主放下茶杯,佯做无意,细细打量着郑淑妃。
太后寿诞那晚发生的事情,宁阳公主已经听说了。她知道弟弟对郑淑妃有情,却没想到他竟然深情到这个地步。她在漠北时,见过那位玲珑公主,对其印象颇深。那真可以说是漠北的一颗明珠了,而皇帝居然一点都不动心。
当然,这一点并不太让人意外。他们赵家的男子,大多专情。想当初,父皇心里不也只有母后一人么?皇帝心念郑淑妃,而且听母后之意,原本是要立为皇后的。郑氏的身份倒也当得起皇后。
不过,郑淑妃身体不太好,这一点很让宁阳公主忧心。恰好她近来联系上了那位医术极好,已经告老的廖太医,就想着让他为郑淑妃诊脉,调理身体。
姜漱玉发觉宁阳公主正在看自己,她眨了眨眼,好奇地问:“公主看我做什么?是我脸上有哪儿不对么?”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应该没脏污吧?
宁阳公主摇了摇头:“没什么不对。”她微微一笑,同淑妃说起家常,问起平日里都做些什么、喜好什么。
“我么?”姜漱玉想了想,“我也就看书、写字、睡觉。”
这可不算是撒谎,跟着小皇帝看奏折,勉强算是看书吧?批阅奏折或者练字,算是写字吧?人每天都得睡觉吧?
这么一想,她忽然觉得有那么一丁点悲哀。
她现在过的日子,居然都是以狗皇帝为主的!
宁阳公主闻言,有点诧异地看着淑妃。看书、写字也就罢了,为什么把睡觉也单单拿出来说?是有什么用意吗?
正说着闲话,忽有宫女来报,说廖太医来了。
宁阳公主双眉一扬,面带笑意:“快请他进来。”
她冲淑妃歉然一笑:“这廖太医是我小时候就开始给我调养身体的,后来告老。这也是我又回来了,他才又进宫。”
姜漱玉点点头:“原来如此。”她想了想才问:“那公主忙,我先回去?”
说话间,廖太医已经走了进来,躬身向她们施礼。
这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不过面色红润,气色甚好,说话也中气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