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节
何穗意继续道:“我用身上的衣裳,换了米、油、盐、被褥……”何穗意一件东西,一件东西的掰扯出来。
“换了多少米?”苏水湄问。
何穗意道:“一缸。”
“那怎么会吃的那么快?”
“王朗他带了朋友来吃。”
王朗的朋友自然是江湖人。何穗意虽是个傻白甜,但也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之理,每当王朗的朋友来时,她便躲在里屋。
“我不见王朗的朋友,王朗问我是不是看不起他的这些江湖朋友。我说这是我家从小的规矩。王朗却说,他们江湖儿女,都是不拘小节的。”
何穗意盯着面前的馄饨,说着说着便红了眼眶,“我以为,我以为我抛下一切跟了他就会开心,可是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才短短几日,我们便已经吵过许多次架了。”
苏水湄年纪尚轻,男女之事自然不懂,她只知道,何穗意跟王朗之间的差距可不仅仅只是一个出生。
他们之间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何穗意向着这条鸿沟迈出了一步,她淌水而来,王朗却站在那头,迟迟不肯走一步。
苏水湄想,王朗在面对何穗意时,定然是自卑又怯弱的。他生在江湖,长在江湖,江湖之地才是他的舒适地,是他的归宿地。
他将何穗意拉入他的江湖。是,他的江湖肆意又洒脱,可他忘记了,何穗意是只刚刚飞出笼子的雏鸟,她适应不了他的江湖。
“那他来典当刀……”苏水湄垂眸看向何穗意腰间挂着的刀。
“他要给我换米。”
“那不是很好……”苏水湄的话还没说完,就听何穗意冷笑一声,“然后,他要一个人去杀一个人。说杀了那个人,我们就能有黄金万两,他就能风风光光的娶我了。”
苏水湄觉得自己好像知道那个黄金万两是谁。
她要马上回赵家去告诉陆不言这件事!
苏水湄刚刚站起身,又被何穗意拽住,她道:“他要杀的人在赵家,你能跟我一起去吗?”
苏水湄一愣,然后点头道:“……好。”她本来也是要回赵家的。
苏水湄与何穗意一起往赵家去,路上,苏水湄想到一件事。
“王朗典当了他的刀,那他是拿什么去杀那个黄金万两的?”
何穗意道:“路上捡的柴刀。”
苏水湄:……真是条好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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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家门前悄静无声,毫无异常。
苏水湄走到角门处轻敲,有人过来开门,一眼看到苏水湄,唤了声,“小郎君。”然后看到苏水湄身后的何穗意,拱手道:“大娘子。”
苏水湄往里去,何穗意站在角门边,神色踌躇。
“怎么了?”苏水湄回头看她。
何穗意道:“我有些……”她有些难堪。
赵家大郎的和离书还在她身上热着,她现在又灰溜溜地滚回来。再加上这开门之人一声“大娘子”,实在是叫的何穗意无地自容。
“大伯,方才可有一个大胡须过来?”苏水湄询问看门人。
大伯想了想,道:“小郎君说的是王朗吧?刚刚进去。”
何穗意听到这话,立刻往院内跑。
苏水湄追在她身后,追出一段路,看到王朗被一群人围在中间,包围圈外,赵家大郎正站在那里。
王朗一袭黑衣,身形狼狈,手里的柴刀应该是被磨过了,噌亮,刀尖散发出尖锐的银白。
赵家大郎一袭青衫,外罩大氅,姿貌俊逸,他神色温和地站在一旁,声音平稳道:“王朗,我是不会让你在我赵家杀人的。”
相比起赵家大郎如春风般的温和,王朗的脸隐在胡须之中,浑身皆是暴戾之气。
这是何穗意第一次看到王朗这个模样。
王朗在面对何穗意时,总是收敛着自己身上的江湖匪气。他是真心喜欢何穗意的,她天真、善良、勇敢,虽桎梏于深宅之中,可她为了他,勇敢又坚韧地踏出了第一步。
王朗想过,他要给她,她想要的一切。
可后来他才发现,她要的他根本就给不起。
她看的一盒胭脂就要十两银子,她身上戴的一个镯子就能买下一座院子,就连她身上的衣裳都能换来屋内的一切用具。他们的差距太大了,大到让王朗夜不能寐。
王朗从朋友那里听说,有一个人头,价值万两,可惜非常棘手。可如果成了,那可是万两黄金。
他能给她买宅子,买镯子,买胭脂,穿绫罗绸缎,吃山珍海味,她想要的,他都可以给她。
“王朗,你如果要钱,我可以给你。”赵家大郎苦心规劝。
王朗却一下攥紧手中的柴刀,突然发力,那刀竟是朝着赵家大郎去了。
周围之人立刻上前,苏水湄刚刚取出绣花针,身后的何穗意将她推开,挡到了赵家大郎面前。
王朗看到何穗意,双眸震颤,勉强停住攻势。
刀尖堪堪稳住,何穗意双眸赤红,她盯着面前的王朗,声音嘶哑道:“你在干什么?”
王朗握着柴刀,浑身颤抖,“意儿,让开。我很快会出人头地的,我马上就能风风光光的娶你。”
何穗意盯着面前的王朗,像是第一次认识他。
她笑了,眼泪从面颊滑落,神色却异常平静。那一瞬间,苏水湄觉得何穗意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何穗意抬头,直视王朗,她深吸一口气,给了男人最后一个机会,“我为你放弃了家族,背弃了父母,你能为我放弃你的江湖吗?”
王朗攥着刀,没有回答。
何穗意笑了,眼泪流得更凶,“不能吗?”
王朗在江湖中如鱼得水,可出了江湖,他什么都不是。对比起赵家大郎,不,根本就不能比,他连他的一根脚指头都比不上。
何穗意垂眸,取下腰间的刀,递还给王朗,“这是你的刀,我还给你。从此以后,我们就当从未认识过。”
王朗瞬时瞪大眼,他呲目欲裂地瞪向赵家大郎,“是不是因为他?你最终还是选择了他对不对?就是因为他比我有钱,他能给你买十两一盒的胭脂!”
面对王朗的歇斯底里,何穗意的神色格外平静,就好像站在这里的不是她一样。
何穗意声音干涩,她的脑子是混乱的,却又无比清晰,她突然觉得自己像是个笑话,而现在,这个笑话摊开在众人面前,让她比自己赤身果体还要羞耻。
她道:“别说了,王朗。”
王朗还在继续,他甚至举起了手里的刀,不顾挡在赵家大郎面前的何穗意,执意要杀人。
王朗是个江湖人,杀人是家常便饭。
他并不忌讳。
可是何穗意不一样,她连死人都没见过。
从前的王朗有多好,现在的王朗就有多可怕。他瞪着一双眼,脖颈处青筋迸出,整个人像疯了似得无法遏制心底躁怒的野火。
何穗意吓得后退一步,她靠到赵家大郎身上,身后的男人解下身上的大氅替她披在身上。
温暖的温度,柔和的动作,带着一点熏香之味,胳膊顺着脖颈绕过去,修长白皙的指尖系上大氅缎带,并细心抚平褶皱,还抚平了何穗意心中的惊惧。
而当那柄柴刀砍来之时,赵家大郎揽着何穗意往旁边一躲,那柴刀径直砍上赵家大郎的肩膀。
殷红的血从青竹色的袄袍中沁出,赵家大郎身形一晃,何穗意赶紧伸手扶住他。
赵家护卫已然上前,与王朗缠斗起来。
王朗虽是江湖人,但赵家护卫也并非软脚虾,且还有很多人本也是江湖人,后被赵家大郎招安进来当了赵家护卫,武艺自然不俗。
王朗武艺不低,可双拳难敌四手,不过片刻,他便被制服。
赵家大郎捂着肩上的伤口,走到被压制在地上的王朗面前,声音有些虚弱,他道:“王朗,我待你不薄。”
王朗面有羞愧,他低下头,咬紧唇,不说话。
赵家大郎长长叹息一声,“我给过你机会的。”顿了顿,他抬手挥开那些压制着王朗的赵家护卫,与王朗道:“你走吧。”
站在一旁的何穗意止住了自己欲上前的脚步。
她虽已对王朗心死,可却不愿他死在自己面前。她知道自己没有立场为王朗求情,可她没想到,赵家大郎竟就这样放过了王朗。
王朗踉跄着起身,他先是盯着赵家大郎看了一会儿,然后才神色怔怔地转头,站在那里盯着何穗意看。
何穗意红着眼偏头不看他,双眸已经红肿的几乎睁不开。
王朗握紧双拳,他声音嘶哑道:“我走了。”
何穗意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
她身上披着赵家大郎的大氅,虽一身粗布麻衣,但姿容惑人,在冷阳之下仿若仙女下凡。
仙女,从来就不是属于他这种污泥之人的。
王朗自嘲一笑,转身离开。
这是一场梦。
于何穗意,于王朗而言,只是一场美好又现实的梦。
有缘无分,鸿沟之距。
“赵哥哥!”苏水湄急喊一声,朝突然倒下的赵家大郎奔过去。
何穗意也被赵家大郎突然的晕倒吓了一跳,她蹲在他身边,看到赵家大郎被鲜血染红的肩膀,眼泪又不争气地滚了出来。
“都是因为我……”
苏水湄上前替赵家大郎止血,然后又让人去唤府内医士过来。
她朝何穗意递过去一块帕子,劝道:“这不是你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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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赵家大郎的伤只是皮外伤。
只不过他体弱,难免要比常人多费些心思。
暂时安顿好赵家大郎,苏水湄立刻去寻陆不言。
外头动静那么大,这里却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