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赢,就一定会赢;你不想赢,就一定会输。”
“没有平局。”
当王双宝躺在炕上,还在回味着梁三爷的这两句话。对于血族,他们只有两种选择,要么赢要么输,不可能有第三种情况存在。
也就是说,不要抱着和平的幻想。
“当然是想赢了。”王双宝怀着这样的想法进入了梦乡。
接下来的几天王双宝无所事事,要么去和梁三爷聊天,要么就是在村子里到处闲逛。有好几次,他在经过村西头的旧屋时,都会趴在门缝上看那口老井,心中有一种再下去一次的冲动。但是他也知道,凭他一己之力,根本过不了八阵图到达阵心。很可能在半路上就被那些奇怪的事情早早结束了生命。
到第六天的晚上,几个姐姐和姐夫、外甥们陆续到达,总算给他带了一些欢乐。
孩子们总是无忧无虑的,他们不知道姥爷和姥姥去哪里了,也不知道死和不在有什么区别。照样是到处疯玩疯跑,忙得不亦乐乎。
至于姐夫们,本来就是外人,那些悲伤只在脸上,不可能在心里。
好在还有姐姐,五个姐姐和他一起,静静地想念着过世的父母,想念着他们的好。
“明天怎么弄啊?还要大搞一下?”三姐夫不大情愿地唠叨着,他为了奔丧请了假,要被扣掉不少工钱。
“娘不是留话了吗?”二姐夫田大奎小心地看了二姐一眼,自从被收走了财政大权他变得极为乖巧,平时连女人都不敢偷瞧了,“一切从简?”
“一切从简!一切从简!”其余几个姐夫也随声附和。
王双宝听到了这些言论,轻轻抿了抿了嘴角,修道之人的涵养终是让他没有爆发出来。
“都给我闭嘴!”王二妮是个爆脾气,上来劲了谁也不管,“让你们回来是来吊孝的,是来哭丧的,是让你们在这里瞎叨叨的嘛?”
“好了,二妮。”王大妮息事宁人,“算了,由他们去吧。自己的爹娘自己亲。”
王大妮的这句话倒是让大姐夫赵诚有些汗颜,他是个老实人,又有些文化,脸上挂不住了。
“大姐说得对,”王三妮也对自己男人的话很不满,“自己的爹娘自己亲,让他们回去亲自己的去吧。”
“我们也不是这个意思。”大姐夫赵诚总算说话了,“你们不要误会。明天怎么办我们都听双宝的。”
“对,对,”其他姐夫也一齐嚷嚷,“双宝,你快说怎么办吗?”
“一切从简。”王双宝站起来,背着手出去了。
一切从简是说的将表面的东西、仪式上的花哨尽量简化掉,却没说要在心里从简。
这一点,可能只有王双宝想到了。
说到做到,第二天上午,在王双宝的主持下,他们只用了半天就把所有的仪式都搞定了,这其中还包括从家里到山上,再回到家里的三个小时。
“你们都忙,就回去吧。”王双宝下了逐客令。
“五七怎么办?”王大妮临走时问。
五七和三周年是所有祭奠先人里最重要的两个日子,要求儿女齐全。是以王大妮才有此一问。
“到时候再说吧。”王双宝之前有过安排,既然大姐问又仔细想了想,才说道,“我尽量赶回来。如果回不来,大姐就由你主持着办一办了。”
当姐姐、姐夫和外甥们相继离开之后,王双宝心中再无一点牵挂。他收拾好行囊,与梁三爷告了别,并给他留了把钥匙,以防哪位姐姐临时要来住上一住。
之后,他就走到了中心街,上了去青山镇的小公共汽车。其实他可以和大姐、大姐夫一起走的,但是他想静一静,故意坐了后一班的车。
到了青山镇已经很晚了,赶不上去中州的末班车,他只好漫无目的在镇子上乱走。
走着走着,他抬头一看,竟然不知不觉又到了古宣纸店。
虽然店后就是大姐和大姐夫的新楼,但他没有一点心情去那里,而是一头扎进了宣纸店。
“请问你要点啥?”店里还是一样的装饰,还是一样的环境,只是换了个老头儿。
没错,真的只是换了个老头,而且和原来那个很像,看得王双宝足足愣了一分钟。
“胡守一道长?”为了区别胡抱元,王双宝只好加上了名字。
“王双宝啊,”胡守一笑了笑,放下手中的裁纸刀,“稀客呀,你怎么来了?”
“我办完了父母的事儿,准备坐车去中州,没赶上。”王双宝还是没放下心中的好奇,“你呢?不一直是梁友贵的左膀右臂吗?怎么会屈就来这种地方?”
“我算什么左膀右臂,”胡守一自嘲着笑笑,“反正你也走不了,今晚上就住这里吧,我们唠唠。”
相比于胡抱元,胡守一缺少那种洒脱与宽容。可能与十年浩劫受到的屈辱有关,他的性格里面总有些负面的情绪。而就是这些负面的情绪影响了他的一生。
胡守一对那些道行高、能力强的“修道”之人有着莫名的崇拜。比如谢宝山,他明明知道此人是个彻头彻尾的阴阳先生,并不是修道之人。但是他痴迷于谢宝山渊博的知识与过人的法术,并且被其利用,亲手封上了狼王坟的阳气入口。
不仅如此,他还要在那座不伦不类的水泥香炉的下面刻上那样一行大不敬的字。
“道长,您怎么知道狼王坟是血妖的洞府呢?”王双宝吃着胡守一做的几个小菜,感觉很爽口。
“还不是谢宝山说的,”胡守一给王双宝倒上一杯酒,“他也给我演示过,真的有大如野猫的蝙蝠从那里出没过。”
以谢宝山之能,役使蝙蝠王进出洞口不过是雕虫小技。不过,可能现在血族的人还不知道,这只长命的蝙蝠王已经被狼王安德烈斯给咬死了。
“那梁友贵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八岁就跟着您走了?”王双宝心中有诸多的疑问。
“那时候我还是个货郎,成天挑着担子走街串巷。日子虽清苦但我也没下修道。”这次胡守一没有藏着掖着,侃侃而谈,“有一天到了兰沃子,有个八岁的小孩儿非缠着要跟我走,说要跟我走。我心想这只是耍耍孩子气吧,只是以为当货郎有许多小玩艺儿,却不知道货郎的苦。因此我死活没答应。”
“后来呢?”王双宝夹了颗水煮花生。
“我出了村子,走了好长一段山路后,这小子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又跪在我的面前。”胡守一眼神复杂,似在回忆当日之事。
“拜师?”王双宝有点懂了,“他知道你是个道士?”
“不是。他说他是太平道嫡系传人,先祖托梦给他,让他跟着我走。”胡守一顿了顿,“整个中华道门的振兴全在他的肩上。”
“口气这么大?才八岁?”王双宝有些懵圈。
“原话如此。”胡守一尴尬地笑笑,“若是换作旁人,肯定不会带他走的。但我却带他走了。”
“因为你受过太多的委屈?”王双宝想明白了。
“是这样,”胡守一叹了口气,“大哥说过,我的心胸不行,可我从来不服气。没想到,心胸不够宽、气量不够大,让我做了许多的蠢事。”
胡守一口中的大哥定是胡抱元无疑,看来这位暗中监视骨琴多年不使其伤害世人的老道人确实比他堂弟高明。
“梁友贵从哪里学来的道术?”王双宝问到了关键这处。
“这我就不知道了,”胡守一摇了摇头,“我带他到了青山镇,之后他又消失不见了。我担心被当成人贩子,便不敢再当货郎,而是去了中州。”
“那你们之后又是怎么相遇的?”王双宝越听越奇。
“就是封住山神庙前的阳气入口那一年,我回到了老家,之后又在镇上遇到了自己的外孙子肖成德。我有个女儿,因为我的不辞而别,也让她受尽了苦,甚至早早就离开了人世。”胡守一眼神中透着悲戚,“我心里有愧,便开始宠孩子。那时候这宣纸店已经被肖成德公司的老板黄三泰收购了,不过大哥一直都在店里工作。我为了肖成德,也加入了那家公司。后来才知道,那家公司幕后的老板竟然就是梁友贵,只不过改了名字,唤作桂永良。”
“你总是被梁友贵随意支使的原因就是因为肖成德?”王双宝彻底想通了。
“是的,就是因为他。”胡守一很黯然。
胡守一的一生非常不如意,而这不如意的根源却不是因为十年浩劫,也不是因为梁友贵,更不是因为肖成德,其实都是因为他自己,因为他的性格。
“那你为什么又来到了这里呢?”王双宝不想揭开胡守一的伤疤,他已经明白,眼前的这位老道者是个不折不扣的小角色。
“大哥不干了,肖成德就派我来了。”胡守一苦笑。
青山镇是肖成德的业务范围,一个外爷不干了,自然还有另外一个外爷顶上。可更重要的是,恐怕这是梁友贵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