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债子还,我便是见不得他好。吴氏满眼憎恶的看着王瑾晨。
吴氏态度转变的极快,且神色慌张似乎有些心虚,紫袍看出了端倪,不对吧,若是仇恨,你为何偏偏要在王瑾晨成年之后动手,又为何偏偏是在他中了解元的这一日?
吴氏听后心中一颤,奴家就是见不得王哲好,他儿子中了解元日后要当官,奴怕他挟私报复,这才心生了歹念。
那你为何要反常的放良婢女?
她父母皆是吴家奴仆,一直忠心侍奉,奴想着她已到待嫁之龄,便念其苦劳将她放良是想让她谋个好人家。
刺史凑到紫袍耳侧小声道:王哲与吴氏的确有过节,吴氏虽然是牙尖嘴利了些,但应该没有胆量做出这些事,除非有人教唆。山阴县令嫡妻吴氏是出了名的跋扈,但也只敢动动嘴皮子。
思来想去,狄怀英只觉得被她放良的婢女十分可疑,以及在衙役说道吴氏小儿子落榜时吴氏眼里有明显的慌张,吴氏,你可以知道受人教唆与主犯罪不相等,若是主犯谋害身有功名的士人,你便要施以黥刑。
吴氏听后吓得瘫软在地,可也只是低头一言不发,紫袍便道:事到如今,你还不肯招吗?
官人问的话,奴家已经答了,事是我为报复王哲而做的,其他的还有什么可招?
若解元在州府未交名册前出事,诸州培育人才不易,定然会替补一人,吴氏,你可知道一旦冠上罪人之子的名分,便永远的失去了参加贡举的机会。
不懂律法的吴氏当即蒙了神,紫袍继而问道:你可要想仔细了。
吴氏连忙爬上前,哀求道:官人明鉴,奴家是受下人教唆才敢行凶,奴家只是给了钱让其办事,但并不知道她到底要做何,这个人奴家也不认识。吴氏指着周典。
所以你不是为了报复,而是为了你儿子?紫袍沉声问道。
吴氏哆哆嗦嗦的趴在地上,请官人开恩,此事与奴家小儿无关,他并不知情。
紫袍摸着花白的长须,令郎州试屈居第四,然上州贡人只录前三,趁着州试名次刚出尚未递交名册,你便听信了婢女的话雇凶伤人,你只考虑了自己儿子的前程,却不曾想会落下把柄在其手,她再以此要挟你替她改了贱籍,是也不是?
是奴一时糊涂,听信了下人与那庙里的神仙之言。吴氏后悔莫及的哭诉道。
庙里的神仙之言?
神仙说我儿命里犯冲,近日会遇到相克的灾星,要么拿钱消灾,要么便将灾星彻底铲除。
真是愚蠢!紫袍拍响镇尺,不曾想士族群居的江南一代,淫祠与迷信之风竟然也到达如此地步,就连县令的妻子也被蛊惑,来人,速速去将那名婢女捉拿归案,李刺史。
下官在。
即刻派兵,将淫祠内主事的所有江湖术士捉拿。
喏。
之后经过半日的审讯,才将实情与来龙去脉理清,除了与狄怀英的推测无差,还牵扯出了淫祠,婢女与修建祠、庙的江湖术士勾结,装神弄鬼专门诱骗一些愚昧无知的老妇人,换得钱财后分成,婢女积累钱财给自己购置宅院与田地,而后又怂恿吴氏出钱行凶,好以握住吴氏的把柄胁迫其放自己脱籍从良。
婢女又得知越州刺史李轻舟因即将升迁,定不愿将此事闹大而直接定罪于那名行凶者,若非刚好碰到江南巡抚使狄怀英巡察到越州,恐怕谋划真要成功。
官人开恩,一切罪责由奴家一人承担,与奴之子无关。吴氏招供画押后死死拽住衙役不肯离去,朝紫袍用力的磕着头求饶。
狄怀英叹息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深远,你这样做实则是害子。
奴家知道错了,只求官人开恩。
轮椅上的王瑾晨看到母亲为了儿子磕头求饶便想起了自己的生母杨氏在父亲跟前极尽卑微的求饶,旋即拨动车轮上前,狄巡抚,吴氏爱子心切,且并未有要取我性命之意,所以还请巡抚使网开一面。
从表现上来看,眼前的少年当是迫切希望自己早日登科的,可你的功名?
王瑾晨回道:晚一年罢了,谁也不知道明年春闱是否能够中第,也许晚一年的机遇会更好也说不准呢,届时,我岂不是还要多谢吴娘子么?
紫袍一向嫉恶如仇,对于王瑾晨的大度既感到欣喜却又不赞同,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你能有此胸襟,是宰相所欠缺的度量。旋即对吴氏道:本使一向是非分明,你的过错乃是你自己所为,若你儿子真为国家栋梁之才,便不该受你牵连而遭到朝廷摒弃。
报,启禀巡抚,会稽县令送来一封文书。衙役拿着一封书信飞奔入内。
会稽县与山阴县同城而治,一座大宅院里不断响起砰砰砰的敲门声,被关在内院房中的年轻人作书生打扮,砸门怒吼道:放我出去,阿爷,我要救我娘。
听着房门内又哀嚎逐渐转为怒火,两个看门的小厮盯着门口的铜锁挑眉道:大娘子的事牵扯到了郎君,阿郎一定会想办法搭救的。
他是狠心之人,他不会的!读书人趴在房门上抬手一遍遍捶打,直到精疲力竭的瘫倒在地,朱漆门上留下了几条明显的指甲划痕。
高县令垂坐在书斋内脸色发青,县尉站在旁侧无奈的躬身劝道:为了少郎君的仕途,县令要早下决心才好,若被划上罪人之子,那么一切就都晚了。
一日夫妻百日恩,几十年的恩情却被骨子里的血脉冲的一干二净,高县令长叹一口气后提笔写下休书,大郎二郎早逝,我如今只剩了这一个儿子,就算豁出去这张老脸,也不能让三郎折在妇人手里。
洛阳
长史走后留下了一桌子的见面礼,萧安介返回中堂扶着身子坐下,旋即捂嘴咳嗽了几声。
萧至崇扶着身体每况愈下的父亲,阿爷身体可还要紧?
萧安介摊手,望着名为见面礼实际是聘礼的一桌子珍宝叹道:如此时局,越王与琅琊王突然派司马与长史这样的心腹入洛阳替李温求亲,怕是想借联姻自保。
萧至崇转身走上前,将匣子上放着的金色礼单打开,儿倒是觉得越王李贞并不是真的想要联姻,而是借这个机会入京打探消息。
打探消息?
萧至崇点头,自高宗起,这陪都洛阳就成了天子与天后常居之所,天后欲以此为都,是因为洛阳遍布暗桩与眼线,城中有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开天后的眼睛,偷偷摸摸行事一旦被发现便是灭顶之灾,所以不如正大光明的借提亲之机进入京城,如今是天后当政,时局不稳,宗室衰微,这些高宗皇帝的手足每日枕戈待旦,先前的吴国公还只是个宗室旁支都未能幸免,更何况先帝的手足兄长呢,宗室的浑水,咱们兰陵萧氏不能蹚。
作者有话要说:唐代三法司中(刑部,大理寺,御史台)地位最低的是大理寺,大理寺受刑部监督,御史台则直接对皇帝负责有皇帝赋予对于重要官员的专审权力。
祭祀与军事之外,律法也受重视,毕竟治国也需要靠法,所以才有礼法,这几个机构不是谁都阔以进的。
唐代没有受到君主青睐的普通官员升官非常困难,所以有很多壮志难酬的诗句,满头白发还是穿的青袍。
小王的品行大部分是受家风影响,而且她自幼学儒,她比七娘的处境好很多,虽然是庶子,但是隐藏身份能带来很多便利吧。
七娘只是表面过的好,这种大家族的女儿几乎是拿来联姻的,历史上虽然出现过自己挑选(但那只是万千人里的少数)
按现代人的角度看,封建社会没有哪个朝代女性是好过的(贵族稍微好一点点)
第21章 机缘误
越州街道两旁的茶肆里几乎每日都有人议论从官署里传出的流言,听说没有,高县令为了自己的仕途竟然在其结发妻子入狱前写了封休书。
茶客们唏嘘不已,使君的判决都还未下达,就算抛妻也用不着这么急切吧?
案子处理完之后洛阳传来消息皇太后诏归江南巡抚使,狄怀英便将事情理清后权全交由越州刺史处置。
解元的伤一直不见好,下官离任前要将公文名册交到礼部,这刺史拱手,下官愚钝,还请巡抚使示意。
州县贡人名额有限,能取名次前者皆是国朝栋梁之才,子玗的文章老夫看了,着实是难得的大才,但朝廷有朝廷的规矩,他的大才老夫相信日后不论何时只要诸州官员不偏颇,他定能登科。
狄怀英的认可在越州刺史李轻舟心中烙下了极深的印子,也让李轻舟坚信王瑾晨日后会是大才,前几日在官署的公堂上,山阴县令公然休妻,其子州试第四,下官这就去补录名额。
狄怀英顺着胡须,舍妻保子,这并不是一个男人该有的作为。
下官明白,高县令任职多年,在当地也算是个勤谨的官员,其子也颇有才华。刺史回道,休妻一事,会记入县官考绩中。
狄怀英点头,过人的才华还需德行相配,若是为官,有德之人会比有才之人更受百姓爱戴。
刺史听后一征,连带着喉咙的凸起上下滚动,巡抚使教诲,下官谨记。
你是上州刺史,调入京城之后入六部,品阶会比老夫高,不用这样客气。狄怀英摸胡须道。
狄公是德高望重的元老,李某人所敬的不是江南巡抚使狄仁杰。
会稽县县令休妻一事传遍整个越州,吴氏虽没有被重判,却在受罚之后被赶出了高家,背后教唆的婢女以蛊惑人心、欺诈数罪并罚,与那些江湖术士一并送到了岭南劳役。
经此一案,在短短半个月内江南查抄的淫祠便有上千座之多。
王宅
一阵阵蝉鸣从葱郁的桂树中传来,声音引来了两只喜鹊在庭院的树梢上徘徊。
郎君,药来了。小环将调理身体的汤药端入小院中,一声呼唤使得两只依偎在一起喜鹊受到惊吓而各自飞走。
王瑾晨坐在轮椅上,手里还拿着一本展开的书,小环见人专注便止步等了一会儿,直到汤药凉的差不多了才走到王瑾晨跟前,郎君的药。
王瑾晨放下书,抬手接过温度适中的汤药,辛苦你了。
见少主子一口闷下时连眉头都没有皱,明明闻着气味很是刺鼻,就连少主子身上好闻的香味都不能将其掩盖,小环便弯腰试探的问道:苦么?
王瑾晨点头,她便将偷偷买回来的蜜饯果子从袖子里拿出,郎君要不要吃个果子解解苦?
油纸里包裹着几种果脯蜜饯,看着诱人的很,王瑾晨从袖子里伸出骨节分明的手,突然想起前天夜里腿伤发作,自己半夜一个人疼得在床上咬牙切齿,连被褥都被攥破了好几个洞,算了,良药苦口。
可郎君都吃了这么多副药一点起色都没有,要不然咱们换个医生瞧瞧吧,阿郎每次都找只那个坐堂医,也不见得他医术有多好,要不然小环突然想到去年在长安少主子落水奄奄一息都被萧婉吟给救醒了,七姑娘的医术便是长安城的百姓都夸赞
胡思乱想些什么呢?王瑾晨拍向她的脑袋。
小环抬手摸了摸后脑勺,您看啊,七姑娘为了救您连名声都可以不要,可是隔壁县的县令却因为妻子犯罪而当即休妻,半点夫妻情分都不念,这人和人啊,真是不能相比。
王瑾晨望着不断有鸟儿飞来又不断飞走的桂树,《法苑珠林》中有言:譬如飞鸟,暮宿高树,同止共宿,伺明早起,各自飞去,行求饮食,有缘即合,无缘即离,我等夫妇,亦复如是。
这话说的不对。听着郎君的话小环却不认同的反驳道。
哪里不对了?王瑾晨扭过头疑道。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写书的道人一定没有仔细的观察过鸟儿,再说了他又没有读心术,就算他日日盯着也不会知道鸟儿心里想的到底是什么,那么大雁择偶一生终其不换又如何解释呢?小环瞪着一双透亮的眸子,还不是万物皆有灵,人也一样,只不过他有好坏之分与情深情浅,又如何能够一锤定音,敲下所有的事呢?
王瑾晨盯着小环,旋即眯眼笑道:小环要是个男儿,定能考取两榜进士。
小环揣起双手昂首道:哼,那是当然,好歹小奴也跟着郎君学了不少,不过小环才不要什么功名利禄,小环只要能侍奉在郎君身边就心满意足了。
婢女才及笄不久,正是大好的青春待嫁之龄,你总不能跟我一辈子的,等我事情定下就去找父亲将你的身籍要过来。
小奴不要,小环蹲在王瑾晨膝前,阿爷与阿娘都不在了,只有郎君像哥哥一样对小奴,郎君不要赶小环走。
我连自己将来的境遇与生死都无法保证,你跟着我除了父母,就连这个伴了她将近十年的婢女都不知晓她的身份,自从决定入仕,便像架了一把刀在脖子上,每日枕戈待旦,怕极了日后被人揭穿而引罪亲族。
小奴不怕。
老旧的布鞋踏入庭院,家僮叉手通传道:郎君,刘参军来了,说要见您。
知道了。王瑾晨望着手里进士科所考内容的书籍低头苦笑了一声,小环。
小奴在。
去将我书斋柜子里的文解取出来,就放在左边柜子的檀木匣中。
小环迟疑了一会儿,轻轻挑起眉头无奈的应道,喏。
越州功曹端坐在主座上,与王哲交谈时满脸呈现愧疚之意,王公莫怪,下官也是奉命行事,诸州贡人系一州之将来,故而各地都极为重视向京城输送人才,令郎的伤,州府再三斟酌后决定以补录其他名次靠前者,作为补偿会将令郎作为地方官学优异者送往京城入四门学充俊士,若是能考中太学作为生徒,登科的几率要比贡人更大,只是时间花费上要久一些了,若是不通,明年秋闱便由州官荐举至尚书省参加常科考试,但会失去两榜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