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回去两个星期,”钟意听话地松手,又帮她理了理长发,用有点可怜的眼神看着她,“姐姐,别把我忘了。”
第55章 番外(九)
几天后,林修平最新的复查结果出来了,ct报告上显示癌细胞已经开始再次扩散,而目前正在服用的抗癌药物效果也越来越差,情况不容乐观。
医生那边的建议是保守治疗,比如放疗,化疗,以及药物治疗,因为癌细胞扩散得太快,已经没有必要进行二次手术了。
周云成天以泪洗面,连着失眠了好几夜,白天好几次都差点昏倒,林幼宁花了几天的时间接受这个事实,请了年假,挂了北京的专家号,带着林修平所有的检查报告来回飞了好几次,得到的答案都是无能为力。
最后一次从北京回来,林幼宁捏着一沓乱七八糟的病例和报告单,浑浑噩噩走进医院大门,在住院部大楼背面的小径,看到林修平所在的病房亮着一盏灯,周云坐在床头帮他擦洗手臂,而他闭着眼睛小憩,形如枯槁,死气沉沉。
她忽然不敢进去,蹲在花园小径里,痛哭失声。
哭过之后,拿出手机,拨通了秦朗的电话。
隔天下午,他们在一家咖啡厅见面。
林幼宁没有绕弯子,开门见山地问他,近期有没有订婚的打算。
秦朗愣了一瞬,很快就回过神来,拿出手机看了眼自己接下来的日程安排,随即很有条理地开始安排订婚之前需要做的准备工作,时不时询问她的意见。
聊完之后,他们像两名刚谈成某个合同的,合作愉快的工作伙伴那样,客套而礼貌地道别。
周云得知她决定和秦朗订婚,并且计划明年完婚,高兴得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一晚上给亲戚朋友打了无数个电话,喜气洋洋地通知他们,林幼宁的终身大事终于定下来了。
而林修平脸上也有了笑意,看上去精神比之前要好一些,林幼宁稍稍放下心来。
一周的年假结束,林幼宁不得不回公司处理积压的工作。
忙到晚上快九点才总算收尾,她匆匆忙忙收拾好东西,把笔记本电脑装进包里,开车往医院赶。
深夜的住院部很安静,大部分病人都睡下了,走廊里留着浅浅的夜灯,林幼宁跟几个熟悉的值夜班的护士打过招呼,快步往林修平的病房走。
走近,房门微敞,里头的灯竟然开着。
还没睡吗?
林幼宁有些疑惑地推开门。
走进去的那个瞬间,她反应不及,愣在原地。
病房里除了父母之外,竟然还多出来一个人,正坐在床头的椅子上剥橘子,有说有笑地跟周云聊着天。
周云回过头来看她,眼神里的慈爱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还剜了她一眼,林幼宁感到莫名其妙,但没空多问,视线望向钟意,不自觉地皱了皱眉:“你怎么来了?”
钟意把手里的橘子剥好,掰成两半,一半给周云,一半给林修平,很乖巧地看着她,眨了眨眼睛,没说话。
不可否认,讨人喜欢这件事对于钟意而言实在是太简单了,就如现在,他还什么都没说,周云就已经打断她,不高兴地说:“人家小钟大老远过来看望你爸爸,你朝他摆什么脸色啊?”
“……”林幼宁一时无言,揉了揉眉心道,“我只是觉得现在太晚了,你们也要休息了。”
话音未落,周云就站起身来,“你跟我出来一下。”
说完,又热络地冲着钟意笑了笑,“小钟,你先陪叔叔坐会儿啊,我跟幼宁说几句话。”
一头雾水地跟着周云走出病房,对方回过头来问,“你跟小钟是怎么回事?”
林幼宁一愣,“朋友而已。”
“你还想骗我?”周云眉头皱得紧紧的,显然已经动了怒,“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欺骗人家的感情了?这头都要订婚了,那头还拖着人家,是不是?”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林幼宁叹了口气,“妈,你别胡思乱想行吗?我跟他真的没有任何关系,我现在就回去把他带走。”
“你知道他刚才跟我和你爸说什么吗?”周云忽然道。
林幼宁停下脚步,疑惑地看向她。
“他说美国有一种针对肝癌的特效药,叫什么名字我忘了,反正是一串听不懂的英文,我让他写在纸上,刚刚我拿去找陈医生问过了,他也说这个药效果很好,不在国内出售,美国那边现在也是千金难求,难买得很。”
周云说到这里,憔悴苍老的脸上重新有了一丝丝光彩,“不过小钟跟我说他有办法,还说最迟下周肯定能弄到,到时候你爸试了如果不行,他再找别的药,总之会尽最大努力把你爸的病治好,让我不要担心。”
……
直到走回病房,林幼宁思绪仍然恍惚,脑子里翻来覆去地回想周云刚才说的话。
她一直在刻意避免向他求助,可是此时此刻,忽然发觉,自己已经走投无路了。
病房门被重新推开,钟意不知道在跟林修平聊什么,一口一个林叔叔地叫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也笑成了月牙,乖巧又生动。
这幅画面带给林幼宁的冲击力过强,好半天她才敲了敲房门道:“好了,很晚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
钟意便听话地起身,“叔叔阿姨,你们休息吧,我明天再来看你们。”
周云赶紧把窗台上的一大袋水果提起来,“带点水果回去吃吧,你看你买这么多东西,我跟你林叔叔也吃不完,下次不许再带了啊,听话。”
钟意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把水果重新放回去,笑意盈盈地道,“没事,明天我还来呢,到时候我们一起吃。”
一番话说得实在熨帖,周云也不再坚持,握着他的手连连点头。
林幼宁实在是头疼气闷,好不容易等他们道别完,几乎是把钟意拉了出去。
病房门合上,空荡荡的走廊里,他们并肩向电梯的方向走,气氛骤然变冷,两人周身像结着无形的冰,谁都不再开口。
等电梯的间隙,林幼宁打破寂静:“什么时候回来的?”
等了几秒,见他不说话,又问,“怎么突然来医院探病?”
而身边的人仍然不说话。
就在此时,电梯“叮咚”一声停住,大门缓缓打开。
他们前后脚走进去,电梯门闭合的瞬间,钟意终于开口,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情绪:“我就回去了十几天。”
顿了顿,像是觉得有点荒谬似的,扯着嘴角笑了一下,“你都要跟别人订婚了。”
是陈述的口吻。
这回换林幼宁沉默。
因为无话可说。
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下行速度缓慢,空气仿佛凝固了,钟意转过头来,神情晦暗不明地看着她。
这一刻又有了点两年前的样子。
林幼宁也看向他:“跟谁订婚是我的自由,你无权干涉。”
不想气氛太过剑拔弩张,顿了顿,又补充道,“我爸身体不好,医生说病情随时都有可能恶化,让我做好准备。我已经没有任性的资本,更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秦朗是他们都满意的人选,我和他接触了五个多月,彼此也算了解,各个方面来说,他都是很合适的结婚对象。”
除此之外,她还能为父母做些什么呢?
电梯抵达b1停车场,缓缓打开,林幼宁说完,率先走了出去。
钟意跟出来,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强迫她转过身来,面向自己:“那我呢?”
他的声音隐隐发涩,“你跟他认识五个月,跟我认识五年,他能为你做的我全都能做,他做不到的我也能做,我不比他更合适吗?”
夜深了,停车场里光线朦胧,冷冷清清。
今晚发生的一切都让林幼宁始料未及,而周云刚刚说的那些话仍然盘亘在她脑海里尚未消化,她有些疲惫地闭了闭眼,“别闹了,钟意,你才二十四岁,结婚不是过家家,没你想得那么简单。”
“我没有在跟你过家家。”钟意毫无停留地说,“只要你愿意,我们现在就可以回美国领证。林叔叔的病,我也会想办法治,刚刚我已经打电话问过,专家那边说有七成把握。”
昏黄色的灯光照在他脸上,有种模糊的温柔。
林幼宁抬起头看他,很久都没说话。
仿佛意识到了自己的态度有些咄咄逼人,钟意放缓了语气,又道,“我没有任何强迫或威胁你的意思,无论你想和谁结婚,林叔叔的病我都不会不管,只是,姐姐……我希望你能再慎重考虑一下,毕竟你刚刚也说了,结婚没有那么简单。而且你跟他也就认识了不到半年,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你也未必真的了解。”
钟意实在是太了解她了,知道她吃软不吃硬,知道她不喜欢欠人情。
林幼宁猛然间有一种被吃定了的感觉。
或许这辈子她都要和这个人纠缠不休,时间越久,越算不清。
她深深吐出一口气,有点艰难地开口:“我爸的事……我很感激你愿意帮忙,如果你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出来。”
“你非要让它变成一种交易吗?”钟意直直地看着她,神情逐渐变得冷静,“我帮忙是因为他是你的父亲,我不想看你伤心,仅此而已。”
林幼宁偏过头去不看他,昏暗的光线将地下停车场一分为二,他们站在黑暗里,再往前几步,就能看到光。
她想起自己前不久对夏栀说过的话――有些事真的要认命。
命中注定逃不开的人,费尽力气也是徒劳。
良久,她开口:“你知道结婚意味着什么吗?”
钟意愣了愣,没来得及回答,又听她问,“你的婚姻保质期有多久?一年?两年?”
“……是永远。”他终于回神,声音轻颤,“我向你承诺过的,永远。”
林幼宁重新望向他,眼里盛着浅浅的悲哀,“钟意,我还能相信你说的话吗?”
“能的,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疼得无法呼吸,钟意在她的眼神里感到自惭形秽,胡乱地道歉,“姐姐,对不起,对不起……以前的事全部都是我的错,你想怎么惩罚我都好。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所有之前做错的,我都会努力弥补回来,你愿意结婚就结,你不愿意就不结,我可以一直留在国内,陪着你,哪里都不去了。”
时隔两年,再次听到他的承诺,林幼宁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像之前那样无动于衷。
时间真的可以治愈一切吗?死灰真的可以复燃吗?
还是她从未真正放下过呢?她感到茫然无措。
眼眶里不由自主地蓄满泪水,稍稍一眨,便大滴大滴地滑落下来,像断了线的珍珠。
林幼宁兀自发呆,没有理会,半晌,他凑过来,很小心地帮她把眼泪擦掉了。
“姐姐,”钟意摸了摸她的脸颊,闷声道,“我不想再看到你哭了。”
林幼宁自诩不是一个爱哭的人,这辈子所有的眼泪加起来,都没有认识他之后这几年流得多。
停车场里,有辆私家车从后方开过来,朝他们摁了几声喇叭,钟意便拉着她的手后退几步,让出了通道。
车辆缓慢驶过,周围忽的一下亮起来。
不知不觉间,他们走到了有光的地方。
钟意把她抱进怀里,很温柔,很小心,像抱着一块易碎而珍贵的玻璃。
林幼宁僵立片刻,头一次,没有推开这个怀抱。
爱情究竟是什么,时至今日,钟意仍然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