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长安坊间,将魏嗣王麾下与天策府相提并论,李怀仁麾下多有英杰能士,如今局势,怎么可能没有人查探裴府?”
“女儿深居府内,外人难以查探,但若是离去,必然被察觉……父亲不会忘了去年厨房失火一事吧?”
“一旦女儿离开被察觉,以李怀仁之能……太子和父亲真的有胜算吗?”
裴世矩没想到女儿想了这么多,犹豫了半响后还是什么都没说,世家门阀出身,总是将传承放在首位,但也不是说对叛国就无所谓的……若是一切顺利的话,突厥饮马渭河,说不定还会攻破长安,到时候自己无所谓,已经八十岁了,但女儿怎么办?
是的,裴世矩从来没有指望长林军或者藏在云阳县的数百天节军精锐能攻破日月潭,首先太子就不可能同意,有限的兵力不能用在这种地方。
其次也未必能攻破,在天台山、仁智宫两战后,魏嗣王亲卫隐隐与天策府的玄甲兵相提并论,拖得时间长了,搞不好李怀仁还能反败为胜,而且如今日月潭已经是风雨不透了,李怀仁应该做好了准备。
裴世矩做了两手准备,首先是东宫发动的时候,召李怀仁入宫觐见,引入太极殿内伏杀,毕竟如王君昊那样的亲卫都不能入皇城,只能在朱雀门外等候,虽然李世民将曲四郎塞入了北衙禁军,但太子那边已经有了制衡禁军的手段……只是不知道细节,似乎太子信心十足。
其次就是突厥,裴世矩指望的是恨李怀仁入骨的阿史那・社尔。
如果不能成功伏杀李善,不太好说太子最终是能成功还是失败,但以如今的河东战局的现状,以如今京兆内只有数千兵力的现况,只要突厥能击破淮安王李神通,有很大的可能杀入京兆,李孟尝再如何能战,毕竟手中兵力不足。
同样的,你李怀仁再如何善战,总不能变出一支大军吧?
到时候被突厥生擒,阿史那・社尔要么把你大卸八块,要么把你五马分尸!
“父亲,李怀仁其人,虽睚眦必报,但不会肆意杀戮。”裴淑英还在情真意切的劝说:“他盯着的可能是太子,可能是父亲,可能是李德武,甚至可能会斩草除根,但不会对女儿动手。”
裴世矩被女儿的话堵得胸闷,总不会说我叛国了,我引狼入室了,我盼着突厥攻破长安,所以才要将你送走……这么大把年纪了,这么不要脸的话,实在是说不出口啊。
到最后,裴世矩只能无奈的胡乱点头答应女儿的恳求,事情未必到那一步,如果能顺利的伏杀李善,再解决掉秦王,以陛下的名义急调李药师率军南下,说不定能挡得住突厥呢。
再不济,送上李善的人头,再奉送土地、财物、粮草,想必突厥也未必非要攻破长安不可……反正大唐已经低头了嘛。
就算事不可为,还能迁都撤往汉中,自己就算跑不掉,但裴寂才五十出头,还能骑马疾驰,带上裴淑英,生存的几率也不小。
裴世矩在心里发狠,最好是能伏杀李善!
自己已经做了那么长时间的准备,已经布置万全,太子也已经做了手脚,不相信李善还能像以前一样,还能绝境逢生,还能死中求活!
第一千二百七十五章 登门
十月初五。
李善决定闭门谢客了,前天决定做缩头乌龟,昨天就被召入宫觐见,黄昏时分,居然还有人登门拜访,是温彦博的侄儿温邦,毕竟是故交,而且还曾做过自己的傧相,还真不太好拒之门外。
这逼得李善只能弄了些黄姜水涂在脸上来待客,刚开始他还没反应过来,温邦频频提及秦王……你没这个必要啊!
因为温邦的父亲温大有已经病逝多年,其叔父温彦博一直持身中立,不涉夺嫡,但其伯父温大雅是秦王嫡系,在屈突通、于志宁、王君廓、韩良陆续被调入长安之后,温大雅实际掌控陕东道。
换句话说,太原温氏也是两头下注,而且还是与陇西李氏丹阳房一样,没有下注东宫,而是选择了秦王、陛下……所以,完全没必要担心。
但听了会儿,李善才反应过来,温邦不是为了自己来的,而是为了姻亲来的,毕竟李建成坐镇东宫近十年,依附的臣子数不胜数,其中也是有太原温氏的姻亲的。
为什么找到李善头上来呢?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仁智宫事变之后,李善与李世民之间的关系日渐亲密,李善两次救驾,李世民将侯君集、段志玄、史大奈这样的嫡系送去灵州,又将李善的心腹曲四郎调入北衙禁军。
现在秦王即将入主东宫,不少世家出身的官员企图通过李善来改换门庭……至少也要保证不被清算。
李善这个自成体系并不算秦王嫡系,偏偏与秦王关系亲密,同时又因为屡有战功身份尊崇的人,是最为合适的人选了,反而是李世民的嫡系不太好开口。
送走温邦后,李善决定从今天开始闭门谢客,除非是陛下传召,否则谁都不见,老子要养病啊……现在一切都没尘埃落定,自己还有满腹心事,谁去闲心去管那些啊!
如今河东战事有秦王,灵州那边不会有什么大战,陇右道那就不管我的事了,按规矩自己是没资格进两仪殿议事的,李渊传召自己的可能性并不大。
黄昏时分,李善在村里来回转了一圈,巡视各处,亲卫头目中,王君昊是始终守在李善身边,刘黑儿亲自把守村口,苏定方坐镇庄内,周二郎负责南侧,南侧相对比较好守。
因为苏定方当年刚刚抵达日月潭就劝李善在这儿挖了一条沟渠,说是沟渠,其实算是河了,虽然不算太宽,但也能有效的防止敌军的偷袭。
如今整个庄子除了李善的亲卫之外,大部分的青壮都已经组织起来,军械、弓弩都已经发放下去,一同有六百余人,苏定方编为五队,轮流执勤。
在具体的事务处理上,李善其实是远远比不上苏定方、刘黑儿,也只是转一圈露露面而已,随后就回了家。
一进后院,就听见岳母张氏在教训崔十一娘,听见脚步声回头看了眼李善,忍不住笑着说:“长安坊间皆知黑郎君,今日却变成黄郎君了。”
李善摸了摸脸颊,呃,黄姜水涂得多了些。
“岳母说笑了。”李善干笑几声,看了眼嘟着嘴的妻子,“这是……”
“吃了一碗还想吃第二碗!”张氏哼了声。
一旁的朱氏也同意,“吃的七成饱就好,吃的太多不是好事。”
呃,这倒是真的,吃的太多既会导致孕妇体重增加,也会导致胎儿体重增加,分娩难度也会提高。
朱氏唤来两个侍女,将桌上的碗筷菜全都收走,李善也是无语了,您儿媳妇是吃了,但您儿子还没吃饭呢!
这时候,距离日月潭四五里外,四五十匹战马悄然接近,为首的雄壮大汉翻身下马,留了十个亲卫收拢马匹,带着剩下的亲卫向日月潭摸去。
这是日月潭通往外界的唯一道路,还是李善前几年专门派人修建的石子路,两侧时而是密林,时而是山崖,易守难攻。
还没走多远,林中传来鸟叫声,雄壮大汉眉头微蹙,心中有些怀疑,此刻已然入夜,林中寂静无声,突然鸟鸣,不太可能是巧合。
再往前走了一段距离,远远已经能眺望到狭窄的村口了,雄壮大汉耳朵微动,轻微的弓弦声响起,两支响箭冲天而起,带起犀利的声响。
“阿郎?”
雄壮大汉笑了笑,“魏嗣王、赵国公均是名将,如今局势,理应如此。”
一行人继续向前,距离村口处还有百步的时候,两侧突然有伏兵杀出,左右各有数十或持刀枪,或举弓弩的青壮,村口处堆着鹿角,一名持槊大汉在后方眺望,身边簇拥着数十人。
雄壮大汉有些惊异,这不仅仅是戒备了,都布下如此陷阱,简直就是惊弓之鸟,不仅仅是怕被偷袭,只怕是唯恐有大军强攻的架势。
局面相持了会儿后,刘黑儿眯着眼打量着远处那几十人,天太黑了,不太看得清楚,不过已经有一人疾步而来。
“郎君前来拜会魏嗣王殿下。”来的是一位中年大汉。
“阿郎患病在身,闭门谢客。”刘黑儿毫不犹豫的拒绝,“你家主上名讳?”
中年大汉有些犹豫,回头看了眼,轻声问道:“敢问足下是……”
刘黑儿更是狐疑,自己在亲卫头领中虽然资历最浅,但实际上在此之前,一直是自己总领亲卫,隐秘登门,派出来的人却不认得自己。
这时候,外面突然爆发出喧闹声,似乎是等不及了,来人往前,左侧的亲卫毫不犹豫的放箭,箭枝在对方的眼前飞过。
刘黑儿在心里盘算了下,如今京中也只有平阳公主,如果遣派人来,绝不会这么隐秘,干脆拿下再说。
“生擒。”刘黑儿下令道:“不要杀了。”
端着弩弓,手持长矛的亲卫从四周缓缓前压,将对方围在了中间,挤压对方的空间,刘黑儿还在心想到底是什么人,不料一员雄壮大汉出手如电,突然伸手拽住一杆长枪,反手一拉,将亲卫拉得踉跄倒地。
周围一片大哗,刘黑儿心里一个咯噔,这样还敢出手,绝不会是敌人,立即高声呼喝,手持马槊赶上。
等李善接到亲卫来报赶到村口处的时候,双方已经停手了,亲卫正在给对方唯一一个胳膊受伤的汉子在裹伤,而刘黑儿还在与一员雄壮大汉撕扯,双方各持一柄马槊的两端,正相持不下。
李善也是醉了,来人是尉迟恭。
第一千二百七十六章 关键妙手
在书房坐定后,尉迟恭还在赞赏刘黑儿的勇武。
天策府内,论通军略,晓兵法,领兵上阵,尉迟恭其实不算出挑,这方面比他强的不少,但论冲锋陷阵,护卫左右,勇武无敌,尉迟恭却是最强的。
天策府内的大将,秦琼、程咬金都经常单独领军,唯独尉迟恭常年护卫李世民身侧。
刘黑儿能与尉迟恭打个平手,可见其勇武,而且尉迟恭最擅长空手夺槊,李元吉当年自夸勇武,结果被三次夺槊,这次尉迟恭却失了手,双方扯着马槊相持不下。
“近两年前,阿黑守御南关镇,连败十余将,即使是阚陵着重甲持陌刀步战,也不过打个平手。”李善笑了笑,“敬德兄今日回京的?”
“嗯,午后入京,觐见陛下。”尉迟恭轻声道:“玄龄公嘱咐,定要拜会殿下,不过要隐秘些。”
“玄龄公也不提前说一句,闹出这场误会。”李善嘿了声,“都知道了吧?”
“玄龄公提及,魏嗣王足堪信赖,长史仲良公代秦王传令,皆由殿下指派。”
房玄龄、韩良都是李世民最信任的幕僚,一个长期在秦王身边,一个出任陕东道大行台户部尚书兼尚书左丞。
尉迟恭看向李善的眼神带着几分古怪,这位魏嗣王几年内一跃而起为天下知,被誉为仅次秦王的名将,在朝中分量极重,但一直是陛下嫡系,从不涉夺嫡,却不料早早就投入秦王麾下。
只能说,演技太好。
李善有些意外,李世民居然让自己节制尉迟恭,这么信任自己吗?
李善迅速将如今长安的局势说了一遍,而且还细细剖析开,生怕尉迟恭不能理解……天策府内那么多良将谋臣,最不可能叛变的就是尉迟恭了,这也是李善建议李世民告知内情的原因。
历史上,太子李建成一度试图拉拢尉迟恭,但始终没有成功,最重要的是,玄武门之变中,是尉迟恭手刃李元吉,而且割下了李建成的首级。
“听明白了?”
“大体明了。”尉迟恭迟疑了下,低声问:“如今秦王殿下尚在军中,东宫会动手吗?”
“不得不防。”李善的回答非常简单,尉迟恭只知道部分内情,并不知道李善的身世以及裴世矩,“大军驻扎何处?”
就算李渊和李世民现在再如何父慈子孝,李渊也不会允许李世民麾下心腹大将尉迟恭带着三千大军进入长安,甚至驻扎在长安周边都不可能。
“奉陛下命,三千精锐驻扎咸阳县,距离长安三十余里。”尉迟恭低声道:“数月前,在下出任延州道行军副总管,秦王殿下从陕东道抽调兵力北上。”
“就是这一批?”
“嗯,那一次抽调五千兵力赴延州,这三千均是精锐,乃秦王殿下嫡系。”
“其实孤是准备等你抵长安,找个机会见一面……”李善起身来回踱步,尉迟恭的抵达是个好消息,但如何用却需要考量。
思虑良久后,李善从桌案下拉出一个抽屉,取出一块玉牌递给尉迟恭,“砸成两块。”
尉迟恭隐隐知道李善的意思,也不犹豫,拿起玉牌砸在桌案角上,登时裂成了两块。
李善取走一块,“此为兵符,若有人持半块玉牌来见,你即刻起兵赶往长安。”
“起兵?”尉迟恭眼睛都瞪圆了,重复问道:“起兵?”
“起兵,或夺城门入长安,或救援日月潭。”
如果长安城内生变,李渊、平阳公主或柴绍的第一选择肯定是尉迟恭,但消息未必能传的出去,但李善就不同了,马周、王仁表、尔朱焕、曲四郎以及曲四郎已经联络过的李善旧部,都有可能送出消息来。
如果是裴世矩不管不顾,指使攻打日月潭,李善只要短暂的坚守,尉迟恭也能赶来救援……尉迟恭眼神闪烁,真的会有敌军攻打日月潭吗?
李善顿了顿,轻笑道:“难道你还怕孤造反谋逆吗?”
尉迟恭保持了沉默。
“数年内,孤两度救驾,秦王以重任托付,难道孤居然放着眼前大道不走,却去走一条死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