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长岐,我看见那个魔修的今生,”司空长卿转而道,“你可以用闻人之术进我的识海里去看他的记忆,不过我有要求。”
叶长岐沉默片刻,终于对他点头:“请讲。”
“我想知道你心目中的九州是什么。”
叶长岐略感诧异,他还以为对方会问一些关于良云生的事情,可他又想了想,司空长卿既然算出良云生的过往,多半对他的喜好了如指掌。
“你只告诉我,是什么就好。”
他虽然去人间走了一遭,气质沉稳不少,可到底还是以前那位司空长卿,叶长岐虽然做不到对他笑脸相迎,可至少能心平气和地聊几句。
叶长岐转过身,手按剑柄,晨风吹得他长发飞扬,衣袍猎猎,他的目光落到远方。
海啸后的云顶城满目疮痍,草木含悲。妖族百鸟徘徊在沧海之巅,一轮金乌劈开海天,海上霞光万丈,浩荡的东风迎面而来。
山行海宿,前路迢迢。
叶长岐觉得自己便是一股风,会乘着长风去往九州大地。
“九州在我眼中,是一柄剑。”
司空长卿若有所思:“为何?”
他迎着日光横握长剑,将剑平举到海天相接的高度。
“俯首天地,以剑问心。山川河岳,为剑之脊。天地分上下,长剑有两刃。”叶长岐道,“若剑如人,我又如何不能视九州为剑。铸剑,如天地始开。淬剑,似烽火连年。出剑时,九州动乱。入鞘,海清河晏。”
“我此生为求剑道,必定护掌中剑不折,相同的,若我在世为人,也当护卫九州盛世。倾之、护之、怜之。”
司空长卿默不作声地审视着他,抛出一个叶长岐熟悉的问题:“那你为了护卫九州太平,会做到何种地步?”
叶长岐最先回想起来的,是燕似虞曾问他。
叶长岐,天之骄子啊,世人倾羡的天生剑骨啊,你能为了他们做什么?
不会只是怒意横生,把我这个魔修锁起来,想尽办法杀了吧?
燕似虞该杀吗?该。就凭他为了一己私欲直接或间接伤害了这么多修士,他早就罪大恶极,成百上千次偿命都不足为过。
可他的话难道没有道理吗?
叶长岐扪心自问,若换一个人来回答,必定被他问住,随后开始思考自己到底会不会为了一道执念豁出性命――并不是所有人都像燕似虞那般偏执到极点,他认定的事,从无回头之路――就算是死亡,他也要拉着所有人一同前往。
可叶长岐不是他。
第一百一十五章
燕似虞也不可能是第二个叶长岐。
叶长岐曾想过, 若是当年燕似虞没有遇到萧家,成为那个挡灾的孩子,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是不是燕似虞会成为罗浮山第二位实力惊人的剑修?
可越想,他越觉得, 如果燕似虞没有经历过去的事, 他或许真的会成为九州闻名的修士大能,但他的行事方式大抵会受人非议。
燕似虞向来看问题的角度与正道修士全然相反,在他心中,最开始没有明确的善恶观念, 只有厌恶, 他不会喜爱别人, 只知道怨恨与厌恶,悲观的想法充斥了他的大脑。站在修士的身份看他人疾苦时, 他总是将自己置身事外, 燕似虞体会不到别人的酸甜苦辣,也不屑于感悟他人情绪, 他的世界,自始自终只有乌云盖顶。
后来,有一天,他的生命中多出一个叶长岐。
燕似虞仿佛看见了另外一个自己, 永远不可能成为的那个自己。
叶长岐的剑骨在阴云满布的世界里散发着独一无二的光――叶长岐想救他,所有人都觉得可以救燕似虞。
唯独燕似虞不这么想。
他只是遥遥地望着那道光, 疑惑不解、古怪地思索――
他从不需要救,那叶长岐因何而来。
所有人都不值得对他伸出援手。
燕似虞一直认为叶长岐不可能单纯想帮他, 既然不是单纯帮助,那就只剩下虚伪、假慈悲, 或许是为了罗浮山的名誉,或许是为了正道修士口中可笑的正义,一切都好,都是令人作呕的存在。
叶长岐曾经很难理解燕似虞的所作所为。但当万鸦桥上他吼出那句话后,他忽然察觉到燕似虞心如死灰。
很奇怪的感觉。
魔修是半脚踏进地狱里的东西,燕似虞的心早该被黑暗腐蚀得千疮百孔,可他听见叶长岐发怒,居然是徘徊了一阵,随后离开。
仿佛心满意足。
燕似虞早就期待着,叶长岐不再承认他了。
他们一开始就是不一样的。
叶长岐如惶惶白日,而燕似虞是浓稠得化不开的黑夜。
他们从来一开始就不该遇见。
叶长岐道:“我无法保证自己为了九州做到何种地步,只是在我力所能及范围之内,去帮助我看见的人和物。”
身后传来抽泣声,在空寂的城中飘荡,叶长岐转头,见石阴山的部分百姓在几位长老的带领下折返云顶城,想进入屋内搜刮有用的物资,他们见到了宛如废墟的云顶城,抹着泪,手持斧头铁锹,从废渣中开出一条路,神秘人离开后,海啸也逐渐退去,云顶城中阴雨绵绵,地上的淤泥污秽。
有人冲进灵泉制琴中寻找自己的家人,雀跃地搂抱着幸存者。还有一批修士,是浮屠门的体修,他们受了些伤,身上溅了血迹,却怕惊吓灵泉制琴中的百姓,所以请了云鹤宗主到灵泉制琴外医治伤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