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燕行雪离开萧家后便没了音讯。
燕似虞就去问识海里的燕行雪。
燕行雪在他的逼问下,终于断断续续地说:“我离开萧家后,追出来两位家丁,他们说小少爷又犯了疟疾,只有我能治好小少爷,萧老爷和朱仙希望我以后就住在萧家,我就想先回来找似玉你,再去照顾小少爷,他们不肯,就把我捂住口舌,套在麻袋里……”
“可去的却不是萧家,家丁们把我带进了深山,”燕行雪顿了一下,似乎有些恍惚,“那片林子好安静,我只能听见乌鸦在叫,回荡在树林里――那根本不是去萧家的路――我很害怕,就问他们,家丁说,朱仙需要我身上的一样宝贝,能医治好小少爷。”
“是什么?”
燕行雪的声音轻飘飘的,在燕似虞地识海中回荡。
“我的脊背骨。”
朱仙说,我身体里的骨头异于常人,有修士那样的灵力,在他眼中看起来是雪白无暇的。
后来,家丁锯开了燕行雪的脖颈。
根本没有异于常人的脊背骨。
因为,灵力不是来自萧行雪,而是她收养的燕似虞。
你只要答应我一件事,我便能复活她。
那个凭空出现的陌生人的提议浮现在他脑海中。
燕似虞呼出一口气,双目潮红,却无法落泪,他仿佛已经忘记如何哭泣,终于在又一个隆冬飞雪天,他接下了萧家递给自己的馒头。
他被带去给萧令云挡灾,随后被关在萧家最偏僻的宅院中。
他缠绵病榻,在昏沉之际,听见燕行雪担忧的哭声,可等他睁开眼,燕行雪便止了哭泣,温柔地关心他。
十岁那年,燕似虞生了一场大病,可古怪的是,他居然又在脑子里瞧见了燕行雪,这次对方有了完整的容貌,穿着初见的棉衣,手指上染着丹蔻,笑起来时,仿佛温润的月光照耀黑夜。
嘴皮开裂,燕似虞抬起手,咬下去。苦涩的液体爆发在口腔中,他努力睁开双眼,去追逐燕行雪模糊的身影。
萧家都以为他必死无疑。
可燕似虞是打不死的老鼠,又活了下来。
后来,他爬上老树时,听见燕行雪说。
“噢,似玉,萧令云,那个小少爷。”
后来,他钻进萧令云的房屋时,听见燕行雪说。
“似玉,那个娃娃,在枕头下面。”
他点起火,又从火中取出烧不毁的傀儡娃娃,就算燕行雪担心地劝他,他也只是笑了笑。
在脑海中同燕行雪轻轻地说:“燕行雪,你变了。”
他的目光又落到萧令云的脸上,心中升起无限恶意,如同涌动的黑潮将他吞没,他对自己说:“我也变了。”
再后来,燕似虞的道骨暴露了。
――傻孩子,是因为你脊背上的东西啊。
――萧家想要我身上的东西,说是有灵力,会让萧令云康健起来。
――他的道骨影响了燕行雪。
又一个人,因他而死了。
为什么道骨会出现在他身上?
又是什么东西将他的道骨暴露出来?
是天地归元阵与风行九部乐。
他如同破烂躺在血泊中,头顶是漆黑的房顶,燕似虞突然怀念起原来的那条巷道,至少他抬起头看时,还能看见房檐外四季变化的天空。
一只冰凉的手拂到了他的脸庞上,燕似虞却觉得那只手比他的身体要暖上太多,果不其然,他寻到了燕行雪那张惨白但柔和的面容。
她从燕似虞的识海中出来了。
也是因为道骨充盈的灵力,叫她化成梦魇的身体,虽然燕似虞的道骨很快就被剥走。
她趴在燕似虞身上,轻柔地拍打他的胸膛,像是在哄睡幼童。
如果她能说话,她肯定会对燕似虞说。
“似玉,别害怕。行雪姐姐在。”
她哄着燕似虞入睡――其实是因为燕似虞失血过多昏迷――随后燕行雪站起身,去了萧令云的房屋。
而燕似虞在昏睡中也不得安宁。
他看见万鬼从阴暗的屋外爬进来,他看见早年吃了糖葫芦而死的幼童,看见瘸了腿一边走一边咳血的老人,他看见手持柴刀的屠夫,鬓发乱蓬蓬的吊丧女人……
他看见好多人,从他的身体上碾过、踏过,又撕扯着他的四肢,想将他剁碎。他听见咔嚓咔嚓的声响,鬼魂掰折他的骨头好似撇断一根筷子那么轻而易举。
最后那些声音都全然消失。
就连重重鬼影也消散了。
耳畔又响起熟悉的声音,一只冰凉的手落到了他身上,燕行雪回来了,趴在他身上,正小心翼翼地安抚他。
“似虞,”这次她终于没有再念似玉了,“你的东西……”
“姐姐帮你拿回来了。”
他听见一声清越的,估计是兵器的嗡鸣声。
随后是长箭破空的声音。
燕行雪的声音也消失了。
燕似虞,也就是叶长岐,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再次睁开了眼。
这次,叶长岐看见了自己。
他也是第一次从燕似虞的视角看见自己的模样――青金色的,一柄剑骨,在黑白的天地间,唯有剑骨有光。
他知道了那箭的主人是谁。
燕似虞捏着那枚凤凰羽,安安静静地坐在榻上,从窗棂望出去时,他瞧见那些茂密火红的凤凰木,和丹蔻花一般惹人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