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岳昔钧果然顺眼了些,谢文琼支颐,奇道:“咦,你为何不为它求求情?”
这个“它”便是指那些惨遭毒手的髯须了。
岳昔钧微微笑道:“悉听尊便。”
谢文琼听了,只道岳昔钧是个逆来顺受的,心下又恶了她几分,道:“那我要你削了头发,去做和尚,你也肯听么?”
岳昔钧口中道:“只要圣上应允,在下无不可。”
岳昔钧心道:不做驸马去做和尚倒好了,娘亲们不用受这无妄之灾。
听岳昔钧搬出皇帝来挡,谢文琼心中不喜,冷声道:“日后自有你做和尚的时候,现下趁早拜了堂罢。”
礼官这才战战兢兢上前来,正要宣礼,谢文琼又含怒道:“慢,伴月,这成亲怎么没有炮仗?摔几个瓶子、罐子、椅子的听听响儿,明儿再问皇上私库里要新的。”
皇后知道她心里头不痛快,索性也不拦不劝,由她去了。
伴月果然带了人先关了门窗,再把堂里头新置的东西摔了砸了,瓷碎声、木裂声交织,一时堂中当真“热闹”起来――岳昔钧眼观鼻、鼻观心,似乎打坐一般,半阖着眼;安隐被唬了一跳,心里头想着“这公主真是离经叛道,也不在意旁人说她身为皇家女,不懂礼仪端方”,眼里头倒是好好奇奇地乱看;严嬷嬷口中喃喃自语,不知道说些甚么,全掩在巨大的动静声中了。
皇后被宫女扶进了内房,只等公主闹够了再出来。太子瞧了公主一眼,也跟着皇后去了。
谢文琼原本冷眼看着,听着清脆之声一个个爆开,怒气、怨气才略略消了,逐渐泛出些兴味来。
眼见堂里的摆件儿都推干净了,谢文琼拊掌道:“好极,快去请母后。”
伴月便又带人把地下的碎瓷木屑扫了,重新开了门窗,才差人去后堂请皇后。待皇后出来坐定,谢文琼拂袖起身,安隐搀着岳昔钧,谢文琼与岳昔钧两人匆匆拜了堂,这才算礼成。
谢文琼拜完,辞了皇后,自去后房歇息了。
皇后对岳昔钧道:“驸马伤处要紧,也去歇罢。”
岳昔钧本就因为拜堂动作大,脸上煞白,连汗都不出了,听到皇后说话,她强撑着谢了一回,宫女便带她从院子后门出去,那里候着一辆车,岳昔钧和安隐上了车,便回驸马府去。
岳昔钧心道:皇后许是不愿我结交那些宴席上的权贵,才把我支回去。
所幸她对这些仕途经济也无有兴趣,还乐得清闲。这番也不用忧心洞房之事,岳昔钧觉得伤口的痛楚都轻减了些。
回到驸马府中,百濯还未归来,岳昔钧知晓她大抵在公主府还有的张罗,也不去问,自和安隐对对诗书,抄抄经,一天便混过去了。
岳昔钧今日见了公主是这个性情,早把从公主那里得钱的心思丢开了,只等着伤养好些、行动再方便些,冒险带点府里不打紧的东西走了去,或许无人追究。
岳昔钧从娘亲们那里耳濡目染最多的,便是随遇而安、待时而动了,虽忧心娘亲们现下的处境,但她身处千里之外,鞭长莫及,只能寄希望于他人。
后来,百濯回来回了一会话,说席间云云的,岳昔钧听了点点头,打发她歇去了。
翌日,岳昔钧在驸马府中看人侍花弄草,灌了水塘,晒了半日日头,原本云淡风轻的,也有些懒懒散散,正寻思午后小睡,便见百濯匆匆奔来,见了岳昔钧在院中,忙住了脚,顾不得气不匀,欠了身便道:“驸马,公主府挂了红灯了。”
安隐“呀”了一声,自觉不妥,眼仁儿滴溜溜转了一圈,三十多岁的人做起小女儿情态来,也未有奇怪――她生得显小,又被九位夫人当女儿养的,刻意保全了她烂漫的习气――因而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少女。
岳昔钧心下也是奇怪:公主府上挂了红宫灯,就是要见驸马。但公主不喜自己是明晃晃的,又怎会想见自己?
岳昔钧应道:“晓得了,这便装扮起来――备车罢。”
安隐帮岳昔钧换了外出的衣服,口中道:“也不知这公主又有甚鬼主意了。”
岳昔钧道:“见招拆招便是。”
到了公主府,果真见门口檐下挂了两盏红宫灯,青天白日的好不扎眼。
门子开了门,却不卸门槛,拢着手叫了声“驸马”,便站在一旁陪笑。
安隐上前递了锭银子,门子拖拖拉拉收了,慢慢悠悠地卸了门槛。安隐心里头啐了一口这门子,觉得他势力眼儿,看人下菜碟,还嫌银子少。
进了门,倒是没把岳昔钧二人干晾着,有丫鬟来领路。公主府比驸马府可大多了,单是假山池水,就有驸马府的三四个大,更遑论屋舍了。
丫鬟领岳昔钧二人到假山石下,道:“驸马,殿下在亭中相候。”
岳昔钧抬首,见假山嶙峋,有近一丈高,最上被削平了,坐了一座雅亭,翼角檐下都垂着薄纱。
安隐犹豫道:“公子,这……”
石阶陡峭,恐怕岳昔钧难以爬上去。
“无妨。”岳昔钧扶着安隐的手臂起身,撑着拐杖,往前走了两步。
带路的丫鬟略微一拦:“驸马,路窄,恐怕只能一人通行。再则,殿下只允驸马独自上去。”
安隐冲口道:“我家公子腿脚――”
“安隐,”岳昔钧声音又轻又缓,安隐听了还是住了口,“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