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水南在她说话的时候,悄悄地又扫了一尾巴水,随后点点头。
“嗯,我知道了。”
第9章 人鱼9
程水南的身体状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变好,起初是他胸背的淤痕消失,渐渐地横亘在鱼尾的狰狞伤口慢慢长出粉嫩的血肉。最后是他的手腕,或许是伤口常年被贯穿,哪怕剔除腕部的腐肉,用药膏涂抹,仍旧留下两道难看的疤痕。
除了外部伤口的变化,他的气色和健康也在好转。
张静姝没有做饭的天分,仅限于把粥煮熟和炒鸡蛋,家里藏着条人鱼,她也不敢雇保姆,每天都是点外卖。幸亏人鱼不挑食,但是他的饭量很大,张静姝每天都要错开外卖时间,生怕骑手们齐聚在她家门口。
后来她索性放弃外卖,直接去超市购买大量的肉类,放在锅里漂净血沫,再煮一遍就能吃。
她每隔两三天就要去超市购买食物,每次都忍不住感叹养一条人鱼实在是太费钱了!
幸亏张静姝最不缺的就是钱。
她的父母属于家族联姻,两人强强联合,并没有发生小说里甜蜜的婚后恋爱。母亲赵静有位白月光,但是白月光家里穷,两人被棒打鸳鸯拆散了。父亲张原赫倒是没有白月光,但是有数不过来的红颜知已,真正做到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在婚姻关系里,两人无疑是失败的,但是他们对于自己唯一的女儿却疼爱有加,他们两人虽然互不搭理,疼爱女儿的方式却很相似,那就是给钱。
两人攀比式的疼爱方式让张静姝哭笑不得。
张静姝在十八岁的生日的时候,不仅得到了父母的离婚证书,还从两人手里各得到了一处房产,都是寸土寸金的别墅,一套在郊区风景优美,一套在繁华的商场附近,交通便利还是学区房……
然而这些仅仅是冰山一角。
毫不夸张地说,张静姝现在的资产足够她挥霍几辈子。
但是她从小独立惯了,没有养成花钱大手大脚的习惯,或许是因为童年缺少精神方面的疼爱,导致她有点患得患失和缺乏安全感,她的日常开销和大部分的上班族没有任何区别,银行卡里的金钱和名下的房产对她来说只是一串数字,她很少有需要用到钱的地方。
然而现在,她的金钱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她每月的工资勉强供得起程水南的饭量,但她不想勉强,每次都是买最好的食物还有各种营养品,短短几天内,空荡荡的房间摆满各种营养膏和礼盒,她也不管有没有用,但凡是销售说好的,统统买回家。
看着程水南的身体一天好似一天,那双黑亮的眼睛里渐渐盛满欢喜的情绪,他那两条瘦竹竿似的胳膊和皮包骨头的胸背在张静姝坚持不懈的喂养下,变得健康有力,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程水南的鱼尾的光泽也发生了变化,油亮亮的,轻轻摆动的时候,溅起的水花大了不少。
张静姝很欣慰。
这一天,她的家里忽然来了访客。
门铃响起的时候张静姝刚采购了食物回到家里,前脚刚到家,后脚就来人了,她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环顾四周,浴室的门关着,从客厅的角度是看不到里面的情况的。
张静姝打开门。
来人是章宁。
“静姝,我给你发消息不回,电话也没接,怕你请这么多天假出什么事,过来看看你,你最近在忙什么啊?一周没去上班了!”
张静姝带着章宁往客厅走,充满歉意地道:“谢谢章姐关心,手机大概是没电了吧,我刚去超市买东西了,那会儿还有电呢,你先在这坐会儿,我买了零食。”
章宁:“不用麻烦,我马上就回家。”
张静姝最开始只是说请三天假,后来又延了一周,章宁虽然有些为难但到底还是允许了。
张静姝现在做什么事情都很心虚,生怕别人察觉她不对劲,而后猜到她在家里藏着人鱼,其实这种事根本没有人会想到――
人鱼?这个世界怎么会有人鱼呢?
张静姝主动解释:“章姐,是这样的,我的肚子前几天不舒服,本来是想着请几天假休息的,可忽然来了姨妈,我身上没什么力气,就索性多请几天假……没耽误什么事吧?”
章宁笑道:“能耽误什么事?我实话跟你说吧,公司高层最近在商量裁员的事,秋季的新品发布会取消了,本来设计好的图稿,制造出来的成品一言难尽,而且最近夜光海又频频发现溺水者的尸体,珍珠的产量都减少了!而且啊……老板因为这件事病倒了,在医院住好几天呢!”
张静姝睡前看的本地的灵异小说很多就是取材夜光海最近的溺水事件,隔三差五就有人在海里打捞出尸体。
夜光海的所有权被莲珠购买,珍珠的产地就是夜光海,这件事情起初还被压着,可随着尸体的增多再也压不住,试问谁敢买泡过死人的海水生产的珍珠项链?
“程叔身体没问题吧?”
章宁:“……这件事情我不清楚,但是他前几天还来公司一趟,看起来没什么大问题,就是人有点奇怪,以前温文尔雅的,现在有点阴郁,或许是家里发生什么事了吧。”
张静姝的父亲和程老板算是生意场上的朋友,她就是拖程老板的人情安排进莲珠的,程老板的家庭状况她也算是小有了解,脱口而出:“他家里就他一个人啊。”
章宁耸耸肩:“那就是最近挣钱少了,心气不顺吧,他们这种大老板,一分两分的钱比我们普通人还要计较,最近莲珠的生意真是不好,好多老顾客都在吐槽珍珠的质感变差,夜光海的事件爆发后,还收到很多退货的……两年前购买的竟然也有人要退!”
张静姝漫不经心地跟章宁聊了几句,送走章宁后,她的心思转到程老板的身上。
珍珠生意,姓程……
张静姝想起程老板儒雅的面容,下意识地把心底的念头甩出去。
怎么可能呢?
不会这么巧的……
张静姝边想着事情边走向浴室,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程水南怎么这么安静?
往常她还没靠近浴室,就能听见水花响起,而今天,什么声音都没有。
第10章 人鱼10
张静姝还没回来,程水南就趴在浴缸边等待。
开门声响起的时候,他恨不得自己的目光能够穿透浴室门,仔细听着张静姝的脚步慢慢朝着厨房走去,他焦急又期待地晃动鱼尾,如果不是张静姝再三嘱咐过,在身体彻底健康之前不可以离开浴缸,他早就蹦到她面前了。
等了很久很久,程水南听到敲门的声音。
扬起的脊背顿时像是被狂风拍打的野草,蔫巴巴地缩进水中。
……有人来找她了。
程水南耐心地等待。
水流漫过他的上半身,鱼尾则高高扬起,然后再下落,溅起的水花还没等落在水面发出声响,就被他用鱼尾灵活地接住,无聊地玩了一会儿,他又恢复之前的动作,趴在浴缸边,眼瞳紧盯着一门之隔的客厅方向。
隐约的谈话内容传进浴室。
程水南晶亮的眼瞳瞪得很大。
他对人类世界的了解少之又少,为数不多的童年生活没有在他的记忆里留下过多的痕迹,相伴多年的是锁住他的铁链和施加在身体的痛苦。
到目前为止所获得的信息让他懵懂得似一张白纸。
因此,当珍珠项链、莲珠公司,还有那声略显亲昵的程叔传进来时,他浑身的血肉骤然绷紧,那条在水中悠闲摆动的鱼尾像是被冰冻住,漾起的水波渐渐平静。
――张静姝通过父亲的关系进入莲珠工作,她唤程老板为程叔只是生意场客套的称呼,就算没有任何利益关系,陌生人见面称呼一声叔叔阿姨,这是基本的礼貌。
然而程水南的大脑无法理解其中的弯弯绕绕。
他只知道,自己可能被骗了。
他原本以为离开仓库是逃离火坑,其实他一直都没有从火坑里逃出去过……她把自己带回家中,果然也是因为珍珠泪吗?可是他已经明确告诉过她,他的眼泪不会变成珍珠,接下来她会怎么做呢?
达不成目的,把他送回去,还是杀掉扔进夜光海……
张静姝来到浴室,没有看见程水南,奇怪的感觉更加强烈。平时但凡是进到浴室,就会撞进程水南湿漉漉的含着依赖亲昵的目光里,此刻的浴室却显得冷寂平淡,浴缸的水波轻轻晃动,微小的泡泡慢慢升腾往上,卷曲的黑色长发随着水流微微飘动。
张静姝走近才发现,程水南缩在水面以下。他的脊背弓起,硕大的鱼尾被他抱在怀中,整条“鱼”蜷成一团,白皙的肩背对着她,仿佛根本没有听到她进来的声响,然而那双耳鳍却微微张开。
她知道,这个动作就相当于人类竖起耳朵仔细听。
张静姝蹲在浴缸边,盯着他剥壳蛋似的肌肤,原本的疤痕全部都消失了,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她的思绪忽然就飘走了。
他的伤已经养的差不多了,然而浴室安装的浴缸已经是可用面积内最大的,他平时躺在里面还行,可是要他做除了躺坐以外的动作,就受到限制了。
就像现在,伤好后鱼尾变大一圈,还有他的胸背都结实很多,他蜷缩在里面,鱼尾严丝合缝地抵着浴缸壁,后背则是同样的抵住缸壁,他待在里面不仅显得委屈可怜,还有种视觉上的狭窄紧缩。
他好像在忽然之间,就像是位于青春期的少年在眨眼间抽条似的长大。
程水南无论是眼神还是身躯都有种少年人的青涩稚嫩,他现在的年纪应该是不大的,如果张静姝想要收留他,等到他成年后,浴缸还能盛下吗?
最好的办法就是放他回归大海。
她不能因为一时的心软和他眼底的依赖亲昵,就放弃一条本应该属于他的正确的道路,他什么都不懂,没有见过大海,但是她是清楚的,无论是人鱼的性格还是外形都不适合在人类世界生存。
张静姝下定决心。
但是在放他回归大海之前,她认为自己应该承担起教育他的义务,在他把身体彻底养好后,教给他关于人类的知识,好让他不要轻易的相信旁人,最重要的是,他还必须要学会捕食的技能。
不急,他看起来还小,她有充足的时间准备。
程水南用泫然欲泣的目光直盯着张静姝,她正是被他这种好像受到天大的委屈的眼神拉回了思绪。
眉头微微拧起,带着疑惑不解。
他仍然用后背对着她,大概是因为她蹲在旁边不说话,他就有些等不及地转过头,眼睛睁得大大的,里面藏着的情绪让张静姝愣住。
他好像在说――
张静姝你个背信弃义抛妻弃子的负心汉!
张静姝的眼睛也跟着睁大,下意识地扶住浴缸,张大嘴巴想要说话,喉咙被堵住,紧接着就是噗嗤一声轻笑,她揉揉眼眶,无奈地问他:“……怎么了?”
程水南抿紧唇,眼瞳仿佛蒙着层水雾,他的脖子使劲往后弯折,觉得这个动作不舒服,水面哗啦啦响起,他猛地翻转身体,探出水面,冷漠严肃的脸正对着张静姝愕然的脸庞,他的鱼尾微微绷直,居高临下地盯着她有几秒钟,又猛地坐回,目光平视。
“张静姝……你是,”他的眼底含着跟脸部的表情完全相反的神情,就好像是被最信任的人背叛后的绝望无助,却仍然不放过最后一丝希望,期冀着虚无的可能,他缓慢地说:“你是故意把我救出来的吗?可是我跟你说过的,我的眼泪不会变成珍珠……你的目的达不到的……”
他在说什么?
张静姝一头雾水。
紧接着她想到某种可能。
“你听到我跟章宁的谈话了?”
程水南难过地嗯了声,他眼中的希冀宛若被乌云遮挡的月光,霎时间湮灭,豆大的泪珠聚集在眼眶,倔强地不肯掉落,他猛地偏开头,晶莹的泪珠划过脸颊。
如他所说,没有变成珍珠。
张静姝好笑地看着他,心想果然还是年轻人,动不动就掉眼泪,脑袋瓜还挺敏感的,就凭着她的几句话就乱想――
唉!哄小孩什么的她一点都不擅长,不过把他想象成可怜巴巴的小动物就简单很多了。
张静姝摸了摸口袋,她有在口袋装纸巾的习惯,抽出一张干净的带着橘子香味的纸巾。
她蹲走到他的面前,把纸巾轻轻地按在他的脸颊,顺着泪痕的轨迹擦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