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寰是六月里回的京。
得到消息的时候,苏妙妙正躺在树荫底下的摇椅上乘凉,热得浑身发痒。自从灵嫣被发卖,她就一直怏怏不乐。暑热逼人,苏妙妙推说身上不痛快,已经五六日没接客人了。她年岁渐长,手里又有钱,红姨知道她心里有计较,也不去管束她,只不过派人向她传了个口信儿。
“乔三郎回京了。”
苏妙妙浑身一激灵,很快又松了下来,懒洋洋地闭上眼,若无其事地挥着团扇,一边问:“怎么?打败仗了?灰溜溜地回来了?”
“不知道。”传信的丫鬟老老实实地说。
“战事结束了?大军都回来了?”
“不知道。”
“那就是他自己回来的?是好端端走回来的,还是被押解回来的?”
“不知道。”
那丫鬟仍是低眉顺眼,恭敬地回答。
“你……!”
苏妙妙气得从摇椅上弹了起来,差点把团扇都从手里丢了出去。
算了,算了,跟一个丫鬟计较什么。她挥挥手让那丫鬟下去,重新靠回摇椅上乘凉,可手里的扇子却越摇越快。过了没一会儿,她有气无力地吩咐新到她身边不久的秋媛:“去告诉巧姐,把我的牌子挂上。再拿我的桃花笺来。我新得了一首小诗,要赠与孟少卿。”
到底是红姨老谋深算,知道她得了消息定然坐不住,必得是要想办法探听情报的。不用威逼不用利诱,引得苏妙妙自觉自愿地把牌子挂上了。高,实在是高。
苏妙妙在《成为老鸨的一百零一个冷知识》上记下这一笔,随后捏了捏脸颊,堆起风情万种的笑脸,迎出了院子去接孟少卿。
据孟少卿说,乔寰此次回京是来报信求援的。经过几次交手,我军已探得了龟兹王城所在,需得调集一批兵马,从焉耆之西攻入龟兹北境,里应外合,一举拿下。
“也不必专程回京吧……”苏妙妙纳罕道,“沙洲不是有屯兵吗?”
孟少卿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头:“这便是李光青将军的高明之处了。他这是有意要抬举乔寰呢。”
事实果然如此。第二日,乔寰带着几十号人马进了城,还没来得及回家,就先涌进了皇城。传闻乔三郎奉李将军命,日夜兼程将龟兹大将那颜支的首级送到了圣人面前。圣人龙心大悦,当场赏了乔三郎绢帛百匹,珠宝若干。乔三郎又恭恭敬敬地请求增兵,并且立下军令状说誓将一举拿下龟兹。圣人笑答“这点小事也要回京来请示,从沙洲调兵便是了”,内心却是美滋滋的,暗地里夸李光青懂事会避嫌。
后三日乔三郎又宿在了兵部,与兵部侍郎商议点兵增援之事,忙得不可开交。他俨然一副新贵的架势,不是在兵部就是在圣人跟前回话。人人都说他这下发达了,说他心思敏锐有勇有谋,不仅化解了龟兹人的奇袭,还识破了他们故布的疑阵,并未贪功冒进,只待这次灭了龟兹便一跃成为李光青将军的左右手,来日做他的接班人也未可知。
“呸,纨绔罢了。”
苏妙妙捧着乔寰差人送来的妆匣,啐道。
那是乔寰回京次日差人送来的一个普通的木盒子,沉甸甸灰扑扑的,木纹没有仔细打磨,上头也没有雕刻花样,看着甚是粗糙。苏妙妙打开一看,里头丁零当啷,全是钗。
有金的银的玉的,也有扁的方的圆的,零零总总少说也有二十来支,苏妙妙就算再长三个头也簪不完。里头尤其稀罕的是几支玉钗,通体温润,像是西域的货色,也不知道是去龟兹哪个王侯将相的宅子里搜罗来的珍品。
果然,走到哪里都改不了纨绔的拆家本性。
“这么多钗呀!”秋媛看得咋舌,“也不是没见过客人打赏,可哪有送这么多钗来的?”
“你懂什么。”苏妙妙将那盒子一扣,收在了妆台旁的格子上。
点完兵,安排完再次启程的琐事,圣人终于大发善心放乔三郎回家了。再度相见,乔家大郎见到幼弟终于出息了,更难得的是竟能全须全尾地回来,自然是喜不自胜,对于幼弟“累了,要去嫖娼”的无耻要求,乔家大郎也是无有不依的。于是乔家三郎连马都没有下,在乔家大宅门口匆匆见了阿兄一面,便策马来到霭烟阁门口,颇有一种衣锦还乡的扬眉吐气之感。
“什么?他要白嫖?!”苏妙妙怒目圆瞪,拍案而起,“他放屁!”
巧姐也很为难。她苦口婆心地劝道:“也不算白嫖。……乔三说上次送了你一盒钗……”
“那是他欠我的!”苏妙妙气了个仰倒。
“乔三又说,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呃……是霭烟阁的活广告……”
“且不说他如今狗屁官儿都没捞着呢!再说,就算天王老子来了我这儿也得给钱!”
“小祖宗,你悄声些!”巧姐急得直跺脚,不知道怎么妙娘一遇上乔三就跟火药遇着了火似的,“你想想,这乔三离了皇城,出了兵部,连乔家的门都没进,第一件事就是来霭烟阁,这是何等的体面!”
“不行不行!”苏妙妙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
“既如此,我就去回了?”巧姐又试探着说,“我可是听说,都知娘子写了诗邀乔三郎赏光呢。”
“……”
苏妙妙内心里十分纠结。她内心怄着火,只恨自己的“四百亩教育”太成功,以至于这人抠搜得不成样子,竟敢白嫖到自己头上来。可真要论起来,她……她也着实不愿乔三去连都知那儿。
罢罢罢,好歹把人弄进来,先看看他胳膊腿儿还在不在。只要人在跟前,要打要教训终是由她说了算的。
乔寰进来的时候,苏妙妙伏在塌上气得直哼哼,头发也没梳,只在发顶团了一个小小的髻,松松地插着一支玉钗,余下的青丝都披散着搭在背上。她背对着乔寰生着闷气,衣裙也都是寻常样式,不是她平日里接客作陪时那几身。
乔寰心中欢喜,觉得就连她头顶那个小包包一样的发髻都甚是可爱。他蹑手蹑脚地上前,一把搂住苏妙妙。苏妙妙早知他进来,心里生气,可仍是没出息地转过身去瞧他有没有少一个眼睛一只手。
乔寰黑了,也结实了。那个浪荡不羁的愣头青脱胎换骨,如今脸庞都看得出些许棱角了。苏妙妙鼻子一酸,心里又是高兴又有些说不出来的难过。她赶忙又背过身去,瓮声瓮气道:“乔三郎如今显贵了!霭烟阁庙小,怕是装不下三郎这尊大佛!”
只一眼,乔寰就认出她头上那支钗正是自己送来的首饰盒里的一支。他笑得更欢,死皮赖脸地挤着苏妙妙坐下,整个人黏在她身上一般,憨笑着说:“妙娘切莫妄自菲薄。来日我便是做了镇国大将军,也是逃不出妙娘这温柔乡的。”
这无赖!苏妙妙心中暗恨,在他膀子上掐了一把,手底下却是硬邦邦的肌肉,根本掐不动。苏妙妙心中酸软,撂开手,嗔道:“刚一离了皇城就来嫖,也不怕圣人怪罪。”
“大家才不管这些小事。”乔寰摆了摆手,拽着苏妙妙就要亲嘴儿,“妙娘怎知我刚出皇城?果然是盯着本郎君的一举一动,娘子当真多情,岂可辜负……”
真是今时不同往日,乔寰如今都像那些近臣一样,称圣人为“大家”了。苏妙妙想挖苦他几句,又想起乔寰如今飞黄腾达在即,再不好像从前那样无拘无束地拌嘴。她心中自豪却也憋闷,刚想端着妓女的架子、摆出接客的排头来“招待”乔寰,但乔寰已如同第一次嫖她那样,直奔主题、不管不顾地上了手。
“作死呢!青天白日的……”
“青楼嘛,青天白日行淫也是恰如其分的。”
“热死了,全是汗……”
“出汗排毒泻火,妙娘快帮我排一排泻一泻。”
“唔……你身上硬邦邦的……硌疼我了……”
“不妨不妨,还有更硬的。”
“……”
军营里出来的男人素得眼冒金星,早昏了头了,才不管那三七二十一,只由着自己的性子来。苏妙妙只觉得浑身散了架,每根骨头都错位了一般。她哼哧哼哧喘着气,望着乔寰裸露的脊背,默数着他背上有几条疤痕。
“军中……很苦吧。”苏妙妙伸出手,用指尖轻触颜色最深的那一条。
“不苦不苦,就是想你得很。”乔寰习惯性的油嘴滑舌,“这些都不算什么。本郎君天纵英明,是领军的奇才,挨打是挨得算少的了。”
“挨打挨的?”苏妙妙惊奇道。她还以为是战场上跟敌人对砍砍出来的呢。不过也是,那些伤口不像刀伤,倒像她幼年学艺时被教养嬷嬷打出的疤痕,只是没乔寰背上的那么深。
“也不全是吧。”乔寰挠了挠头,满不在乎地说,“当小兵嘛,操练时难免磕磕碰碰的。有一次是行军太着急,一个不查从马背上摔下来了,缰绳勾住了脚,在地上拖着走了半里地,被石子儿磨破的。后来当了百夫长,又领了陪戎副尉的职,底下的人做错事害我也要受军法处置,真是倒霉。”
苏妙妙“扑哧”笑出了声:“所以说,善恶终有报。你小时候,乔秘监没少因为你打乔大郎吧?堂堂乔家三郎,竟也沦落到被人连累、替人背黑锅的地步,哎唷唷――真是可叹哟――”
太子犯错打陪读,幼子淘气责问长兄,这都是心照不宣的事儿了。乔寰恼她这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没心肝样子,俯下身子作势要挠她痒痒。苏妙妙一面作揖告饶,一面嘻嘻哈哈地笑着。她披上中衣吩咐秋媛送冰,又接过扇子为乔三郎打扇。秋媛领着几个仆妇抬了一桶冰放到近前,旁人眼睛并不敢乱看,可秋媛大着胆子扫了一眼,见苏妙妙偎在床头,眉目含笑,手里拿着一把团扇不疾不徐地扇着,服侍得并不算太殷勤周到,甚至可以说有些怠慢了,但乔三郎也不计较,手上捻着一截苏妙妙的头发仔细端详着。
“得亏是你来了,不然这贼老天非得热死我。”
走出去之前,秋媛听到苏妙妙抱怨。
“怎么,平日里你不用冰?”乔寰惊奇道。
“这种金贵的东西,当然是得客人来了才能用的。”
苏妙妙毫不避讳地告诉乔寰霭烟阁不给派冰桶,颇有些撒娇的成分在了。乔寰讶异于如苏妙妙这样体面的娘子竟也过得如此清苦,真不知更下等的窑姐儿该如何度日。他财大气粗地说:“无妨,今夏的冰小爷包了。”
他不说还好,一提起来倒让苏妙妙想起了他今天上门来白嫖的恶劣行径。她果断轰人走:“去!去!就凭你还想包我的用度?先从付嫖资做起吧!”
“冤枉,冤枉啊妙娘!”乔寰如牛皮糖一样赶不走撵不开。他抓住苏妙妙的手腕嬉笑道:“方才妙娘可是很快活的――妙娘才该付嫖资呢。”
饶是苏妙妙久经沙场,在这人的厚脸皮跟前仍是败下阵来。她脸上发烧,却强撑着呵斥:“好不要脸的郎君!快走快走,妙娘才学疏漏,不配侍奉贵客!”
“你不配,就没人配了。”乔寰又腻腻歪歪地凑到近前,拉开苏妙妙的中衣,在她肩上嘬了一口,“大漠荒芜寥落,我满脑子都想着妙娘。真恨不得下次出征带上妙娘……”
苏妙妙闷哼一声,已是酥倒了半边身子。
“好好的爷们儿竟说这种话,好没意思!”
“嘘,快别出声了。”乔寰捂住苏妙妙的嘴,剩下的一只手又娴熟地去解她的中衣,“趁着冰还没化,咱们要抓紧时间。我不日便要离京,不知还能再见上几次,可要嫖个够本。”
什么够本啊!!你这是零成本嫖娼吧!!!
苏妙妙用眼神控诉着,身体却不争气地在乔寰的摆弄之下投了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