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的中堂里随着谢政玄的话,气压变得更低。
彧王抬手拍在座椅的扶手上,“逆子,简直混账至极,原以为你现在还能清醒些,非要娶一个与你地位悬差如此之大的人,你是中邪了吗?”
就知道会是这样训斥的场景,他对这种场面已经烦躁。
“地位悬差我根本不在乎,或者说整个彧王府现在介意的一切都不是我在意的,我再说最后一次,晏枎虞我娶定了,不管父亲母亲如何不愿,我都要娶。”
说完,他拉着她的手转身欲离开。
彧王在身后吼道:“要是你今天出了这道门,就不要再回王府,你们的亲事我也不会参加。”
谢政玄停下脚步,连头都没有回,“父亲请便。”
她看着他坚毅的侧脸,未来得及说话,就被他拉着出了王府。
事情弄成这样,倒也不算是在她意料之外。
只是谢政玄的态度之坚定,超出了她预估。
从她接触他开始到现在,有过那么几次她觉得谢政玄或许对她有些与众不同。
可也有时候,她又感觉他未曾动心。
离开彧王府后,谢政玄心情看似没受多大影响,又一道带着她去了笙飨楼,不为别的事,就是为了让诗鸾欣帮着舒莹莹一起操办亲事。
晏枎虞这时候才知他们成亲时间定在了两个月后,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余元辅道:“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能看到我们嗣临成亲,我还以为这家伙准备打光棍呢。”
一众熟人之中,余元辅的话惹的大家哄堂大笑。
诗鸾欣娇嗔地锤了下余元辅的肩,“你啊,嗣临怎么可能一辈子独自一人,好人是会被眷顾的,老天爷才舍不得让我们嗣临成为孤家寡人。”
见诗鸾欣用“好人”二字形容谢政玄,一直乖巧垂笑的晏枎虞不禁心中冷笑。
好人?谢政玄要是好人,这世上的好人恐怕是要死绝了。
她不知是谢政玄隐藏的太好,还是他们觉得他做的事并不足以为奇。
几人又闲谈了会儿,近日谢政玄公务繁忙,他们很少相聚,余晖映天时他们才散去。
回世子府的路上,他与她并肩行走,既没有骑马也没乘车辇。
这样悠闲的时光,让她莫名想起了启栎节大宴那天晚上,他们也是这样走着。
两人一时谁都没说话。
不知是不是故意,跟着他们的薛策和冬儿走着走着反而和他们俩之间拉远了距离。
她侧头看他,只见他目视着前方,像是没话要对她说的样子。
现在事情的进度比她预想中已经快了很多,再往前推几个月,她肯定不相信能这么快就嫁给谢政玄。
按她来看,他的付出已经和得到的回报不成正比,难不成他真是为了报掌门师公的恩情?
她脑海里想着他这么做的真实原因,却只听他道:“我们成亲的事,你抽空跟你的父母说声,这毕竟是大事,让他们提早知道的好。”
她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询问道:“殿下是要认真的?”
他转眸视着她,“你觉得我的样子像是在说笑?”
她道:“妾以为,殿下说成亲只是为了采用迂回的方法,从而掐灭魏绰的念想,不一定真的要成亲。”
“你以为魏绰是什么好糊弄的人吗,如果你不想与我成亲,等过了风头,你可以出示休书一封,我们也能和离。”
他的话让她以为自己听错,“妾怎么能休了殿下,古往今来没有哪个女妇给夫君写休书。”
“古往今来没有,不代表你不能去做,你出示休书,后面还能寻一个好郎君,名声也不会损毁。”
“可殿下就不担心自己的名声?”
他停下脚步,“我已经不在乎那种东西了。”
从策划成亲的事开始,他就计划好了一切,也为她想好了退路。
思索再叁,她开口:“殿下做到如此,就是为了还掌门师公的恩情吗?”
她同样站住,眉目含情的看他。
真心也好,假意也罢,这一刻她将她想要表达态度已经完全展现给他。
谢政玄不是榆木脑袋,他知道她想得到甚么答案。
耳边是涓涓的流水声,夙愿河畔行走着各色各样的人,天地广阔,她的眼中却只有他。
她道:“就算殿下说自己已经不在乎名声,可妾在乎,妾不想让殿下名声受损,所以,如果要和离,殿下休了妾便是,这件事从头到尾本来就是妾牵连了您。”
谢政玄看着眼前真挚的人,他问:“我的名声对你很重要?”
她回答的斩钉截铁,“重要。”
他盯着她看了很久,她的脸上确实没有丝毫说谎的表现,他也想完全相信她,可他总觉得哪里出了问题。
到底是哪里?
“我知道了。”他说道。
晏枎虞有些懵,没料到他会这么回答,她表露的这么明显,所以他对她还是不喜欢吗?
一丁点都没有吗?
她判断错了?!
“你说的报恩只是其一,后面还有的原因,我想,我没有告知你的义务。”
他的话乍看很冷漠,但他的语气并不冷,言语也符合他的行事作风。
“妾…明白了。”她似乎在失望。
尽管她在掩饰,但他还是感知到。
“晏枎虞,”他叫她,“你今天的话,我都记住了。”
在她还没弄清他话中的意思,他已经向前走去。
她赶紧跟了上去,追问,“殿下这是何意?”
谢政玄:“自己想。”
晏枎虞:“殿下能不能直接告诉妾?”
谢政玄:“你在我身边呆着,要学会变得聪明。”
“……”
“殿下这是说妾笨?”
“妾上过私塾,也读了很多书,妾不笨的。”
“…………”
他没再说话。
固然他寻找不出心中不安稳原因,但这一刻,他感受到了有个人在身边好像也不错。
虽然有时有那么点吵,可那又如何呢。
两人回到世子府时晏枎虞怀中抱了不少吃的,甚么酥啊枣糕啊一个都不少。
都是谢政玄买的,说是谢苌宜爱吃,可也没见让人送去彧王府。
晏枎虞想,她也爱吃啊。
不过谢政玄也大方,最后说是谢苌宜来不了,本来分她一半,最后都给她了。
他们刚进前院,就见贺崤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来回踱步,转个不停。
瞅见谢政玄回来,贺崤立马上前道:“世子,赵某被人杀了!”
“你说甚么?”
犯人赵某是王允生一案的关键证人,为此他一直让人严加看管,却还是出现了这样的事。
“人抓到没有?!”谢政玄厉声道。
贺崤道:“抓到了,行凶者易容成送饭的狱卒,趁着给赵某送饭的功夫,将赵某一刀封喉。”
“盘查了吗?”
“已经审问了,对方原本就是越狱的死囚,杀人无数,本来要秋后问斩,因看管他的狱卒一时大意被抢了钥匙,该囚犯似乎就是奔赵某去的,他擅长易容,谁都没识破。”
谢政玄眉头拧在一起,这显然是有预谋的杀人,赵某一死,后面的案子还怎么查。
“易容?真有易容会完美到连身边人都认不出来吗?”
贺崤禀告道:“当然不是,如果结合一种叫木银花的药,就很难分别,此药有麻痹人神经的功效,喝下后看起来表面清明,实际上早就脑袋不清楚,就算易容有漏洞也看不出。”
世上竟然有这种药。
“我拍去专门看管赵某的人呢,我不是说除了我的人谁都不能接近赵某?”
“因为送饭的狱卒天天见,世子从兵部带去的人觉得是熟识,就想着几步的距离出不了甚么事情,没想到有人敢当面刺杀。”
谢政玄拧着眉,谁料到会出这一档子事儿。
“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世子?”贺崤道。
谢政玄深知这是有预谋的杀人案,准确来说,就是挑准了他不在大理寺的时机。
按照赵某的口供,给他提供画像的人蒙着面,但是手上有一个“一”字的刺青,结合那天他看到的魏家家仆手上的刺青,全皇都城在同样位置拥有同样刺青人他已经让人排查过,赵某见的人是谁,已经不言而喻。
魏绰为人行事缜密,不会做出如此明显的事情。
倒是很附和魏锃的做法,何况那天他见的人就是魏锃的亲随。
现在赵某已死,没有证据他也没办法抓人,眼下就只有从那个亲随身上入手。
“继续找人跟着魏锃和他手下的那个随从,现在赵某死了他们肯定会庆幸,以魏锃的为人他绝对会放松警惕。”
谢政玄道:“跟我去审审那个死囚,看看他为何这么做。”
“是。”
晏枎虞从头至尾都在听面前的两个人言语,没有一言。
直至谢政玄快要出门时,她上前一步道:“殿下路上小心。”
谢政玄回头,看着她应了声:“嗯。”
看着他们出了世子府,晏枎虞收敛了笑意。
成亲并不是她最终的目标,她现在只想确定谢政玄的心意。
大理寺距离世子府有些距离,谢政玄到时门口正停着魏绰的轿辇。
他瞥了一眼,抬腿走进寺中。
未等他走到院中,魏绰身后跟着大理寺寺卿以及何松从牢狱的方向出来。
谢政玄心中意识到不好,魏绰见着他走上前道:“贤侄可是为了赵某一事前来?”
谢政玄:“正是。”
魏绰道:“那个死囚某已审问过,这人之前手上就沾染了多条命,报复心重,但他说王允生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给过他一个饼,听闻赵某是杀王允生的凶手才想要刺杀赵某。”
在场的人都知道这其中那会有这么巧,王允生已死,没有人能证明这个死囚和他见过。
谢政玄没有立即追问审问的事,而是道:“王允生的案子太师怎么想起过问了?”
这件事本就不轮魏绰审问,他来定是没有那么简单。
“王学士的案子拖了有许久,今日某来大理寺恰好听到曹御史说关键证人被谋杀,在大理寺的牢狱出了这档事,某定是要去看看是谁这么大胆,敢如此罔顾大亓律法。”
魏绰不动声色盯着谢政玄,从年轻的谢政玄身上,魏绰有一瞬间看到了自己,与眼前人同龄的自己,桀骜的,深藏不露的。
“太师真是为朝中大事操碎了心,只不过这件事全权由晚辈负责,就不劳太师费心了。”他道。
魏绰朝一旁的人笑了笑,眼神却是冰冷的,“谢贤侄果真尽心尽责。”
说着他伸手拍了拍谢政玄的肩,“不过贤侄即将成亲,以后,你可要多加小心的好,有了家室,就要注意自己的安全。”
这不是暗地里的威胁,已经是明面上的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