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迈进中堂的谢政玄还不知发生何事。
被训斥的彧王谢昊憋着火不敢发,坐在上面的是他的亲娘,大亓最尊贵的人,当年他的哥哥能好好当上太子最后顺利登位,都少不了他这位雷厉风行的母亲布局。
从小到大,他们兄弟俩都对亲娘有些畏惧。
“让一个庶长子继承亲王位,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太后威严道。
从话中,谢政玄知道了太后火发在哪里,从他搬出世子府,他和彧王的关系就越来越僵,他早就知道彧王想让谢胤栩上位的心思,无所谓,他又不在乎。
见到谢政玄进来,太后收了下声,却仍旧愤怒,“自古以来立嫡为先,就算没有嗣临后面还有阿晋呢,你想立胤栩,难道是被孟氏的枕边风吹傻了?你考虑过王妃考虑过李氏一族吗,王妃可是太傅的女儿,虽然人家已不在朝当政,可王妃的哥哥还在为国卖命呢,他驻守的新谷道接壤北狄,陇北道边的西戎蠢蠢欲动,屡次进犯,人家哥哥要是知道你在这儿如此轻视李家,你觉得人家的心还会始终如一吗。”
“阿娘,可你也知道,嗣临之前做出那样大逆不道的事情,他还有资格继承王位吗,这样我怎么对得起死去的女儿,您也不是很疼爱阳初吗。”
太后一愣,重重拍在桌案上,咬牙道:“你闭嘴,哀家说过,谁要是再提起此事,就杀无赦,你还要用这件事折磨他到多久,你就没有想过,嗣临根本不是……”
未等太后话说完,谢政玄出声制止,“祖母,天黑了,太晚回宫,嗣临担心祖母错过了时辰,后面又入睡困难。”
太后知道那件事他不想让自己说,就没接着说下去。
看着泪水纵横的彧王,她心里叹气,更是气自己的儿子长了一双猪眼,从小就听话的孩子长大后怎么会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他甚至都不怀疑下。
她想起谢政玄因为谢阳初差点被彧王打死那晚,求人无果的谢阳初带着令牌连夜进宫,向她阐述事情的经过,说是错都在自己,是她主动去的李嗣临房中,起初她不愿婚配都是因为情钟于谢政玄,玉佩也是李嗣临转赠她的,希望她早日寻得心上人。可她爱慕他,于是私下偷偷刻了他的小字,祈求太后可以救谢政玄一命。
出了这档子事,她立即前往彧王府,那时谢政玄就剩一口气,她本想说出实情,看见是谢阳初搬来的她,估计谢政玄猜测谢阳初已经把实情告诉给了自己,半昏迷着拉着她不让说出真相,他要保护姐姐的名声,宁愿自己担下这一切。
关键玉佩是铁证,他们两人一定动了不该动的心,而且那晚那种场面,谢政玄不背下来也不行。
为了谢阳初的名声,他一直受自己的父亲斥责和轻视到现在,谢阳初能自杀,也是觉得自己连累了他让他背上不伦的骂名,更让她备受煎熬的是,她其实根本不是彧王的亲女儿,这是她和母亲的秘密,她答应母亲会遵守。
她一个外人弄得他们亲生父子新生嫌隙,她觉得自己罪孽深重,遂拔剑自刎。
“算了。”
她心里也觉得劳累,她也知道就算说出来也没意义,自己的儿子爱冯氏和她的孩子到了骨子里,就算说出真相他也不会心,连她都觉得谢阳初生出那种心思都难以置信。
“哀家其他不想多说,但是你从现在给我死了立胤栩的心,彧王世子只有一个,就是嗣临,你以后少拿过去的事来惩罚他,要是被我发现,你就带着彧王府其他人离开皇城,跟仁王一样,去你本来就该去的地方。”
“阿娘。”谢昊在太后跟前还是跟孩子一样,留着泪。
此刻的谢昊,外面的人看了都得大吃一惊,他一想以威严示人,在自己母亲面前被她冷酷的做法弄得也有些委屈,站在他的角度,肯定不理解一向明事理的太后如此维护谢政玄。
谢政玄扶着太后准备出门,闻声年过花甲的太后停下脚步回头,声音带着叹息:“如今我大亓内忧外患,我儿竟然还为家事在我这儿哭诉,难道我谢氏男儿就这么一点眼光,痛哉,哀家痛哉啊。”
望着远去的一行人,谢昊握着拳头似是在恨自己,他知道自己这一辈子都没法给他的挚爱冯氏和尚未出世的孩子,以及早逝的谢阳初雪恨。
起初他想剥夺谢政玄继承王位的资格,没了王位,他就只是个四品小侍郎官,以后也不可能进宗室,以此作为惩罚。
走到今天,他也明白,他完全没可能将谢政玄的世子位捧给最爱的儿子谢胤栩。
出了彧王府,临上车辇,太后握着谢政玄的手安慰道:“你阿耶的话你莫要往心中去,今儿他就是醉酒,那些个话都是胡言乱语,我孙是要成大事的人,应该有这个心胸。”
谢政玄笑道:“祖母放心,无论父亲做过什么,嗣临都不会责怪,父是天,子是地,天在上,地在下,嗣临永远都会像敬重上天一样,敬重父亲。”
太后心中顿感宽慰,“祖母见你这么懂事,也就放心了。”
“皇祖母慢走。”
目送轿辇离开,谢政玄没有再回王府,径直回了自己的府内。
久等他回来的晏枎虞,终于听到院中传来了他的脚步声。
她兴奋起身迎他,“殿下!”
夜晚起了风,他解下披肩递给薛策,望着她道:“有风怎么还坐在院子里。”
“妾今日跟诗姐姐学做了酪樱桃想给殿下尝一下,可见殿下迟迟不回来,就在这儿等着了。”
他坐下,“看来鸾欣来府内你心情好了不少。”
她替他倒了一杯茶,没有否认。
想起他让诗鸾欣买的衣服和首饰,她颇有点脸红道:“诗姐姐今儿把东西都带来了,她说都是殿下让买的。”
“不喜欢吗?”他道。
她连忙解释,“不是不喜欢,是让殿下破费这么多,妾觉得过意不去。”
“你现在进了世子府,就是世子府的人,我不想让他人说,我堂堂世子苛待跟前的人。”
“晏娘子。”冬儿端来她做好的酪樱桃。
冬儿的表情有些不妙,朝她挤眉弄眼,她走过去,“怎么了?”
她揭开盖子一看,原来是碗里的冰沙有些化了。
谢政玄道:“不是让我吃酪樱桃,怎么伫在那儿。”
她不好意思转身看他,“殿下,这个酪樱桃,它有点化了。”
猜到就是这样,盛夏时节,冰沙制成的东西不会储存太久。
“妾去重新做一道吧。”
“算了,”他道,“化了就化了,端过来我看看。”
她乖巧的端过去,基本已经看不到冰沙的影子。
他瞧了瞧,拿起白玉勺子尝了口,“你这酪樱桃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殿下莫要取笑妾。”她摆出小女儿家的姿态,有些娇。
“我可没有取笑你,这融化了的酪樱桃我确实是第一次吃。”
“是啊晏小娘子,我家世子之前都很少吃这道食物。”薛策笑嘻嘻道。
她表面更是害羞,她就是用食物在试探谢政玄对她现在大概是何种想法,眼下看来还是往好的方向发展。
碗中的东西他没有全部吃完,看样子又是要出去。
她问道:“这般晚世子还要出去?”
“嗯。”他进去换好官服。
她想,原来是因为公事。
王允生的案子在事发当时他就去现场看过,有拉扯痕迹,死者生前挣扎过,不是一刀毙命,凶手留下了半个血脚印,按照方向最后的去向应该是城北。
城北住的大多都是官宦世家,凶手还是有点大意,踩到了王允生流出来的血,估计因为天色太暗,没有注意到这个致命点。
脚印一路消失在了和中纺附近。
每个坊的人员流动都有明确的详细记录,确定了范围,他第一时间就让暗卫去追查,回来的路上他已经接到了消息,坊内有个从新谷道来的壮年男子,会些功夫,行为鬼祟。
大理寺抓了人,他要去审判。
“殿下。”
她在他背后叫他,他回头,“路上小心。”
谢政玄点了点头。
府外,烈马扬蹄奔驰而去。
一直到了半夜,她也没见谢政玄回来。
梅雨季,晚上又下起了大雨。
晏枎虞睡不着,她想,自己不能一直等着,她想要趁热打铁,
听着雨声,她想起前世有次他也因为公事,半夜未归,那时她冒着宵禁被抓的风险,跑到尚书省拿着雨伞看他。
他虽不同意她半夜这般冒险,但她可以感受到,他心中是开心的。
想到这儿,她准备复刻那时的举动。
她第一时间找到冬儿,让冬儿帮她找一套男装,对府内熟悉的冬儿很快就找了一身男装给她穿上。
为了避人耳目,她还给自己贴了假胡子,一切准备就绪,她这才悄悄从后门出了世子府。
从薛策口中她知道谢政玄去的是大理寺,大雨中不好行路。
大约半个多时辰后,她到了大理寺门口。
一心赶路的她,没有意识到已经被人跟踪,眼看她拿出令牌进了大理寺,跟着的人才悄悄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