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大早,云知还在修士管理处领了一个刻有自己名字的令牌,去白鹭学宫报到。
白鹭学宫是齐国西南地区最有名气的学校,可以说集齐了整个州的精英弟子。
因为齐国实行一种凡人、修士混合管理国家的政治制度,只修仙,不通实务,是当不了大官儿的。修士大多有钱,有定力,有体魄,头脑清明,所以虽然在人群中的总占比很小,但是在白鹭学宫,却常常可以看到有修为在身的学子。
而宁州城是四大家族里沈家的地盘,白鹭学宫里的沈家子弟自然更多,不过云知还倒是没看出来他们跟普通人有什么不同,所以也没怎么注意。
云知还注意最多的,当然是遇到的女学子。他看得大大方方的,人家一般也不会计较,有几个甚至脸红了起来。可惜,绝色美人在人群中的比例,比修士只低不高,而且也没理由比不好看的人成绩更优异,所以云知还一路行来,只发现了几个称得上五官端正眉清目秀的,赶得上师父师姐的,一个没见着。
拿着令牌去报了到,云知还手上多了两套青矜服和一顶四方平定巾,随便翻了翻,很快就被他塞到芥子里去了,只留着一张列好每日课程、上课地点和教习名字的表格,仔细看了,又去找上课地点在哪,住处在哪,一圈下来,忙完已是中午了。
云知还每日的课程分为两部分。上午是和任务相关的,因为若耶峰只有五个人,也没有制符、炼药、锻造兵器之类的特长,所以每年主要是负责抓捕逃窜的凶犯。与之相对应,云知还要学的,就是潜行、追踪、擒拿、机关术、反机关术等等课程。
这些对一个已经踏入地元境初阶的修士来说,难度不大,甚至还不如可能需要联络问询的相关机构的名称和职能难记。
下午的课程倒是有意思得多。教习每次都会拿出一个题目,先让底下的学子自由讨论半个时辰,写好自己的观点,然后随机抽出五个人发言。发完言之后,再抽五个人评价前面五个人的观点。然后再抽五个人评价前面五个人的评价……轮完一圈,回到最初的五个人,请他们重新发表自己的观点。这时通常他们的观点已经面目全非了,只有很少的人能坚持最开始的想法。这个课程需要很好的记性,或者很快的笔速,不然忘记前面的人说过什么,就要挨罚了。好在每次上课的学子,只有二十五人,习惯之后,倒也还好。
真正让云知还觉得有意思的,是他们讨论的内容。教习出的题目,大多是州级和州级以上的现实问题和政府决策,学子可以评价它们,也可以补充它们,甚至可以直接质疑问题的源头:谁造成的,被问责了吗?
能进白鹭学宫的学子,大多不简单,很可能以后会是齐国的中流砥柱,他们的发言大都言之有物,别开生面,云知还两个月听下来,自觉获益良多,倒是十分感谢这次培训,有点舍不得结束了。
他印象最深的,是关于婚姻制度的讨论,因为他最关心的也是这个。
神后之所以没有采用一夫一妻制,是出于多方面的考虑。
一夫一妻制与婚姻自由,在本质上是矛盾的,是牺牲个人自由,以换取对社会整体利益的保障。是否值得,是否唯一的解决办法,仍然有商榷的余地。有人说如若实行一夫多妻制,则底层的男人将娶不到妻子,这种理由很难站得住脚。因为除了皇帝和少数的官僚、富人,自古以来,大多数人的财力、精力与时间,都不足以维持一夫多妻制的生活,所以总体上,对普通人的娶妻问题,一夫多妻制影响不大。相对于重男轻女导致的杀女婴现象来说,那就更显得微乎其微了。
一夫多妻制对女性的不公,一来自于强者对弱者的掠夺,所以需要严加考察,以做到真正的知情自愿,二来自于普世意义上的不公,即为什么男子可以,女子却不行?所以需要放开对女子配偶数量的限制。
如今仍然是男人主导的世界,拥有多个妻子的男人肯定要多于拥有多个丈夫的女人,但是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移风易俗需要一定时间,女人富贵起来也需要一定时间,可终究不是无法解决的事情。
为了尽量减少财富等外在之物对婚姻选择的影响,神后另有许多规定。比如说最重要的财产继承,一夫多妻制的家庭,丈夫去世之后,妻妾们可以和子女、父母平分丈夫留下的家产,没有主次、尊卑之别。只这一条,能达成的男人就不多。何况就算丈夫愿意,也没有多少妻子会同意,不向官府出示妻子的同意书,也是无法纳妾的。而妻妾则只是一个表示先来后到的称呼,实质地位没有区别,这就极为考验男人的平衡持家能力,能做到的人就更少了。
与保护妾的利益相对应,自然也有保护妻子的律法。比如说,男人没有休妻的权力,只能提出解除婚姻,如果是喜新厌旧才做出的离婚决定,很可能会被判为婚姻过错方,大半财产都要归于伴侣。
所以神后虽然没有取消一夫多妻制,实际上能做到的人并不多。
当然,按照法不溯既往的原则,这些新的规定只在发布日之后生效,以前的人却是不管的。
如此,从前做妾的自然要觉得吃亏,离婚的不少――神后自有办法把她们纳入到社会的大机器里,推着齐国往前跑。
回到婚姻自由的问题,以逻辑推论下去,很顺理成章地,还会得出以下结果:一男一女可以,一男多女可以,一女多男可以,那多男多女自然也可以;男与女可以,男与男可以,那女与女没有道理不可以……
原则是什么?成人之间的自由结合,不应该受到法律的阻拦。
乱伦是一个难题。目前争议太大,神后并没有直接表态。但是人们通过种种蛛丝马迹猜测,她可能更倾向于,如果没有生儿育女,则不强加干涉。“这是一个小概率的私人事件,国家不应该插手其中,”有人猜她会这么说。至于猜得对不对,谁又知道呢?
齐国只有十岁,它仍然是一个很年轻的国家,许多事情已有定论,许多事情悬而未决,它大踏步地往前走,需要走出很长一段路,人们才会放心地说:“我早就知道你是对的啦,你会把我们带向一个很光明的所在,没错吧?”
云知还对许多事情也都不知道答案,但是这两个月的生活,却给了他一种无论前方有什么,自己都能坚定走下去的信心。
在这次培训的最后一天,属于他的刑部命令来了。
刑吏司主事亲自召见了他。这是一个俊眉朗目、颇有教养、年约二十七八的青年男子,自我介绍说姓沈,名知白,把一封拆过的信递给他时,很友好地笑了笑,道:“你先看看,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提。”
云知还取出信纸一看,第一个任务果然不难。说是在益州巴郡附近,官府散布出去的探子发现了妖族的踪迹,让他去查探一番,看看他们是否有所图谋。也没提什么具体的要求,即使去玩几天就回来,大概上面也不会追究。
云知还想了一想,道:“最近一两年,妖族跟浪人似乎走得很近。”
沈知白道:“是的。浪人是个很奇特的种族,我们觉得他们是人族,因为他们不会变化之术,他们却认为自己是妖族,因为他们的身体构造明显与我们不同。妖族一出世,他们自然又勾搭到一起了。”
云知还道:“这次任务应该没什么危险,但是为防万一,麻烦大人您去取一颗臭鼬弹给我,要是遇到浪人跟妖族在一起,我也要像大师姐一样炸一炸他们。”
所谓臭鼬弹,是工部专门设计出来对付浪人遁术用的,爆炸之后会释放出一种浓郁的怪味,这种怪味粘在浪人的皮肤上,七天不散,这样如果他们犯了大案逃走,便可以派出高手追杀他们。要展现的就是一种违法必究的态度。近两年投入使用以来,确实大大遏制住了浪人的嚣张气焰,使得他们有时干脆以死相拼,不愿意遁走。云知还也是在这两个月的培训中,才知道当初李萼华扔的是这东西。
沈知白:“你等一等。”
过了一会,他提了个袋子过来,道:“臭鼬弹和雁影石都在里面了。”
云知还接过,道:“谢谢大人。”便要出发。
“云道友,我有一句话送你。”沈知白却是以道友相称。
云知还道:“哦?不知大人有什么话要送我?在下洗耳恭听。”
“两个月后就要举行云梦会武了,”沈知白道,“我有预感会在那儿再次见到你,希望你此次任务量力而行,别把自己弄得一身伤,在与北人的比斗中败下阵来才好。”
云知还一笑,觉得这位大人还挺有意思,道:“谢大人赠言,在下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