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君霓朦胧间听到楼下厅堂内有交谈声,一个翻身从梦中醒来,梳洗打扮之后匆匆下了楼。
意想不到,居然是昨天刚见过的两个面孔,秦蔚澜与他身边的那个书生,而另一边的乌莱和乌玛神色端重,似乎在等着她。
秦蔚澜微微颔首:“君霓姑娘早”。
与昨天穿的正式的玄甲装束不同,秦蔚澜今日穿了一身灰白的衣袍,看起来倒是也与身旁的书生不相上下,涵雅似修竹,但更添一些英武之气,冲着她微微一笑。
“不知姑娘昨日休息得可好?”
“还行。”她答道。
“昨日太匆忙,还未来得及介绍。在下江南白氏白景云。”那个书生道。
“幸会!”
原来是这鼎鼎大名的白家小公子白景云。这白家在江湖中名气同样不小,地处富饶江南一代,同样是以走镖起家,后来又延伸至武行、兵刃锻造售卖等等。
白家家大业大,富得流油,发展到现任当家白非池这里,又开始培养招收弟子,钻研独门武学,俨然是要有开山立派之打算。据说这白景云是白当家最受宠的小儿子,为人风流潇洒,善用折扇为武器,实力不容小觑。
一个吴宁军人,一个家大业大的有钱公子哥・・・・・・原本是毫无交集的两个人,昨日不过匆匆一见,今日为何却又找上门来?
“昨日之事,想必也给唐姑娘添了许多麻烦。我们已经命人追踪这何凡的去向了。”白景云道:“今日登门拜访,其实是有事相求・・・・・・希望能聘请阆中镖局与我们跑一趟镖,押送件重要的东西。”
唐君霓有些惊讶,也倒是没想到二人此番来是要请她跑镖。
“据我所知,朝廷应该是有专门的镖队负责押运才是。”
“姑娘所言不错。”秦蔚澜道:“只因此次押运较为谨慎,不便让他人知晓,更不能动用武宁军,所以不得以聘用江湖镖局。昨日在衙门被君霓姑娘的身手折服,因此希望姑娘能祝我们一臂之力,共同完成这次镖运。”
这・・・・・・
唐君霓秀眉紧锁,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旁边的乌莱此时说道:“秦副将您肯给我们面子,选择阆中镖局,我们受宠若惊。但是阆中镖局成立不过短短五年,且之前多半是接的江湖门派,普通人家的生意,还从未与官家朝廷打过交道,也不能不自量力地应承下来。”
他神色坦然,将君霓心中的担忧一一道来:
“镖局现在也人手也短缺,其他弟兄都有任务在身,若我们三人都离开了,镖局无人坐镇,自然多有不便。”
秦蔚澜像是料想到乌玛会这么回答,缓缓回:“二当家说得不无道理。但是想必目前时局情况你们也有所知晓。
“阆中镖局在巴蜀一代也算名声鹊起,素有'镖行必达,仁义无双'之称,落得好名声的同时,相信暗中也结下不少仇家。”
言及此处,眼神望向君霓,包含不容拒绝的炯炯烁光,唐君霓下意识地闪避:
“此行若是圆满,除了三倍酬劳之外,以后不说巴蜀,苗疆,岭南一代,有了武宁军加持,必定财源广进,生意兴隆。”
再怎么傻的人,想必也听明白了这话里的威胁意味。君霓与乌莱不约而同地扭头望向乌玛,阆中镖局的一把手。
乌玛给了他们个安慰的眼神,只见他站了起来,迎着秦蔚澜的目光说道:“武宁军乃御军,为国为民,君霓将昨日之事都同我说了,秦副将与叶公子堂堂正正,心中磊落,明办公事,令小人十分佩服。”
“不过阆中镖局上上下下四十号人,都是我的兄弟家人,不能为了名声财富不顾他们的前途性命・・・・・・”
“这涉及官家朝廷,我们应当竭尽全力。不过二位行的似乎是私事,若是到时消息传出,官府翻脸不认人,那可如何是好?请问秦副将,可有想过解决之道?”
“这你可以放心。”说罢便从袖中掏出一枚金制令牌,正面印'澜'字,而背面鎏金浮雕苍鹰孤狼,秦蔚澜将此物郑重地摆在了桌上。
“此物乃当今武宁军总教头冯晏所赐的的军令牌,凡持此物者,无论是皇室宫阙,还是天府地牢,皆可畅行无阻;各大城镇闸口来去自由。此物可作为抵押,暂时交由阆中镖局持有。”
乌玛心中叹了口气。言以至此,心里清楚,阆中镖局无论如何也是要参与其中了。
乌莱轻轻握住了唐君霓的手,以示安慰。他的手宽大而厚实,掌心还有淡淡的茧子,隐隐的似乎还有草药留下的熏香。
唐君霓抬头看了面前的逆着光的秦蔚澜。虚虚实实,神色浅浅,似墨玉般猜不透的阴沉。
昨日自己无意间一语中的,但是也没想到,风浪来袭得如此之快。
三月初始,一切正是草长莺飞的时候,正好也是出游的好时节。唐君霓架着马车,飞驰在官道上。
阆城一代多茂密树林,道路狭窄难走,即使快马加鞭,至少也要再花个三五日才能走出去。
她想起临走之前莫奎死皮赖脸的哭闹,以及乌玛的叮嘱交代。估摸着来回一趟至少也要半年一载。乌玛临行前除了给乌莱,君霓二人准备防身兵刃、药材之外,也特地让君霓带了些干货特产。
原本只是她一人押镖,但是乌玛坚持让乌莱陪同,说多一个人也可以相互照顾。
她与秦蔚澜、白景云并不同车,而是同乌莱一起坐另一辆马车尾随其后,二人轮流换班驾车。令她疑惑的是,需要押运的货物,秦蔚澜并没有交与她,而是由他自己保管。
甚至可以说,唐君霓与乌莱二人,迄今为止也没有见过这件货物的真面目。同时,他们也并没有告诉她,行进的方向与目的地,有时候连赶一整天的路,有时候临近黄昏了,才告诉她,就近客栈休息。
不管怎么说,一切都稀奇古怪的。
君霓想,那日镖局登门拜访,秦蔚澜那意思是拿着整个阆中镖局的未来做筹码,甚至难听点,要挟他们了。虽然已经上路了几日,可是心中仍有介怀。
前面的马车停了,君霓也停了下来。
从马车上走下来的是白景云,他告诉她说,今日将会在附近的镇上稍作歇脚,补充干粮,休息个一日再继续赶路。君霓才知道,他们这是已经临近了渝城。
众人一块到下榻到客栈,大堂内有位女子,见到他们众人,并与他们打了招呼:“蔚澜哥哥,景云你们来了。”当她看到君霓与乌莱时,笑容凝固在脸上,神情中充斥着迷惑不解。
“之冉,这二位是阆中镖局的唐君霓与乌莱,此番是受我们之聘,一起押运的。”秦蔚澜说道:“唐姑娘,乌公子,这位是曹之冉,接下来将与我们同路。”
“幸会”唐君霓打过招呼。曹之冉冲她疏离地示意点头,随即便打量起眼前的这个女孩。君霓感受到了她的敌意,眉头轻轻皱了起来。
白景云开口道:“别站在那儿了。这个镇子离渝城很近,而渝城一绝便是这水煮鱼片,堪称千里飘香。机会难得,不如一块儿尝尝鲜?”
“好呀!”唐君霓说道,拉着乌莱的袖子找了个桌子坐下,扭头看着那二人。
秦蔚澜神色温柔地不知道在和曹之冉说些什么,她笑魇如花,双颊有淡淡的晕红,与刚才面对她的礼貌疏离截然不同。
白景云看了看郎才女貌的二人,又转头看了正在看热闹的唐君霓,折扇一摇,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
“郎君才貌双全,窈窕女好逑那也是自然的。你别放在心上,冉之不是坏人,除了蔚澜,她对我都是如此。”
君霓摇了摇头,表示并没有放在心上。之前走镖之时,也碰见了不少官家之女,面容姣好,举手投足之间气度不凡,很少会给他们这些走江湖女儿好脸色。
倒是也见惯不惯了。彼此看不爽,能相安无事就可。
客栈虽小,倒是人声鼎沸,后堂飘来诱人的肉香,让人垂涎不已。唐君霓是土生土长的巴蜀人,喜食麻辣口味,而这些天来几乎都在赶路,没有怎么好好休息,现在光是闻到味道,便馋的不行。
秦蔚澜与曹之冉二人一同坐下。此时一张桌子围坐了五人,自然便是有些拥挤。
白景云瞧见这尴尬的氛围,主动开口:“一路上辛苦唐姑娘,乌公子了。据说二位是土生土长的巴蜀人?”
“我是,乌莱是苗疆人士。”唐君霓答到。
一旁的乌莱说:“叫我乌莱就好,也不必如此生疏。我生长自苗疆,也是五年前才到这一代走动。阆城人杰地灵,物产丰富,是个令人流连的地方。”
曹之冉听闻,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乌莱。
此人倒是与自己之前见过的男子都不一样,浓眉大眼,五官却也不粗狂,耳朵上还坠着小小两枚银饰,身着的服饰也带着别样特点,是粗染的麻布料衫服,裤腿宽大。乌莱冲着曹之冉微微一笑,倒是不介怀这番审问的打量。
“客官们!您点的菜来啦!”小厮朗声说:“这道水煮鱼片也是咱们这儿的招牌!新鲜的四斤六两江草鱼,去骨细细片了,浸以骨熬高汤,以豆芽莴笋铺底。最后淋上秘制红椒麻油・・・・・・嘿嘿,保您没齿难忘!”
君霓眼前一亮,被这红艳鲜香的味道勾得疯狂地分泌着唾液,却没注意到桌上的几人神色尴尬不已。
“景云・・・・・・”秦蔚澜开口,脸上的神色略有不悦。
“啊?”白景云也是相当意外,他的脸已经被味道熏得通红:“我就让他们上了招牌菜。”想及此处,心道大事不妙。
在座的五人,除了唐君霓与乌莱之外,剩下的几人几乎不能吃辣菜。秦蔚澜看着他的眼神似乎在说“你在逗我吗”
他问那小厮道:“那你们这可否有些不辣的菜式?”
小厮约莫不过十四五岁,还是个孩子模样,这下被问着了,面露难色:
“这・・・・这似乎没有啊,咱们这蜀地,都得要有点辣才能吃下。你可别看这样子看起来辣的不行,我自己吃起来倒是没觉得多辣,要不客官您先试试?”
秦蔚澜摆摆手,让小厮下去。白景云率先动了筷子。
君霓一尝,便心花怒放。初春胃口不振,有这样一道麻辣鲜爽的菜,真的是太令人欣慰了。即使是从小到大吃过不少鱼菜的她,也不得不在心中佩服大厨手艺。
结果,这刚吃完没一会儿,乌莱与君霓之外的这三人,都在茅房呆了至少两炷香的时间。
“乌莱,你说他们既然不能吃辣,为什么自己多带些干粮,回马车上吃干粮不就好了。”唐君霓伸了个懒腰,吃饱饭足,在客栈房间中对着乌莱抱怨道。
“阿霓,勿多言。”乌莱打断她,给她到了杯茶:“北方中原人不食辣,这也不能怪他们。一方水土育一方人嘛。”
“你看到了吗,他们脸辣的就像番薯一样。”唐君霓幸灾乐祸:“尤其是那个曹之冉,倒也不愧是个官家女,都辣成这个样子,到还能正襟危坐,不动声色。”
乌莱摇头失笑:“人家与你无冤无仇,今日第一次认识,你就不喜欢人家了?”
她摇了摇头道:“我倒不是先入为主,只是你们看到她今日打量我的眼神,总归让人觉得不舒服得很。”
“行走江湖有何不好?女子又不一定要抚琴吟诗。”乌莱摸了摸她的头安慰:“即便如此,我们行镖的,本身就与他们不是一路人。我们就做好我们的事情就好了。”
君霓听到乌莱这么说,心中的介怀也渐渐散了。
对于乌莱的温柔,君霓一直心存感激。
自从五年前结识乌玛乌莱兄弟,三人志同道合,便一起创立了阆中镖局,做行镖的生意。
她在三人中年纪最小,因此乌玛、乌莱都把她当成妹妹一样照顾。乌玛年纪最长,作为镖局一把手,大事小事也是操碎了心。
而乌莱呢,心思细腻倒不输女子,医术更是极为高超,是镖局中不可或缺的后勤官。虽然三人都来自不同的宗族门派,但早就已经将把彼此当做家人看待。
“砰砰砰”有人敲门。乌莱同君霓齐齐回头,不等二人开口,不速之客直接闯了进来。
是白景云,他神色焦急慌张,急急开口:“你们二人刚才就待在房间中么!”
二人对视了一眼,奇怪不已:“对的。发生什么事情了?”
这时秦蔚澜也走了进来,神情恼愠,来回打量着乌莱与君霓二人。君霓感受到事情的不对劲,此时景云开口道:“东西不见了。”
“什么东西?是要押运的货物吗。”乌莱问。
君霓心道不妙,越过他们二人,径直来到隔壁房间,房门敞开着,曹之冉与秦蔚澜二人站在一旁,房间乱得不行,一看便知被翻找过了。物什散落一地,窗户大敞。
秦蔚澜盯着地上散落的一切,似乎在找遗留下来的蛛丝马迹。
站在一旁的曹之冉不出所料地摆出了张冷脸,开口便道:“蔚澜哥哥。我早就告诉过你了,来路不正的江湖宵小自然不能与他们打交道,监守自盗,私窃货物・・・・・・”
“他们俩一定是趁我们吃坏肚子的这段时间,把东西偷走了!此事一定与他们二人逃脱不了关系!”
“之冉,事情还未查清楚,暂不要妄下定论罢!”秦蔚澜打断。
“你们二人,在我们闹肚子期间一直呆在房间里头?”白景云说。
“是的。我们甚至连要押运的货物都未曾见到过。”君霓说道:“丢的是什么?”
“他们肯定还未走远。景云,你守着他们”秦蔚澜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话毕便纵身一跃,从窗户跳了出去,楼下响起马儿嘶鸣,匆匆蹄声渐隐。想必一定是去追人去了。
君霓此时是真当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好似吃了泡过黄连的苦瓜般,这一波三折,自己莫名其妙地还是被当成了贼,更可笑的是,从头到尾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偷”了什么。
“曹姑娘,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君霓刚才同我一直待在一处,也并没有听到隔壁间的异常动静・・・・・・”乌莱解释道。
“若不是蔚澜与你们定下了盟约,我是万万不会与你们搭上关系的。”曹之冉冷漠打断:“他居然连腰牌都押了出去,到没想到所托非人!”
“事情没查清楚之前,请曹姑娘不要妄加断言”君霓厉声回:“你若是对此番我们共行有异议,不如你自己同他说去。”
“你・・・・・・”
“别吵了。”白景云打断她:“之冉,你先出去罢。”
曹之冉瞪了一眼君霓愤恨而去。乌莱扶上了君霓的肩头以示安慰,他俩彼此交换了眼神。没有做的事情,也并不需要担心,相信真相一定会水落石出。
熬过漫漫长夜,一直到天光乍现,莺鸟叽鸣的时候,秦蔚澜都并未出现。曹之冉回到了自己房间,而白景云与他们二人几乎是一起坐了一夜。
君霓昏昏欲睡,脸都快砸到了茶桌上。难得住店,却还是不能好好的休息一晚,弄出这么个意外,绞得人心绪不宁。
忽地,楼下一阵喧哗之声,将君霓从瞌睡中叨扰醒。白景云听出来是秦蔚澜的声音,快步走下了楼,君霓同乌莱紧随其后。
客栈外熙熙攘攘站了一群人,除了白景云,自然还有秦蔚澜。地上跪着个三人,均被绑得严严实实,其中一人抬起头,乌莱同君霓二人吃了一惊,竟是昨日给他们上菜的那个小厮!
除此之外,在场旁边的其他人君霓并不面熟,但是看这凌乱的须发与胡渣,手上都拿着棍棒,看着都是江湖武人。难道是丐帮的?
那伙人中为首的上前一步:“我与弟兄路过前方青松岗时,瞧见这伙人鬼鬼祟祟,疯了似得驾马疾行,跟了一段,又见他们停下来清点货物。
“觉得实在是诡异,便上前盘问,正好瞅见这箱子上带着官印,当下擒了他们,逼问之下得知此物竟然是武宁军之物。这不便做个好事,物归原主了。”
“原来如此!多谢多谢。”
白景云心中大石头落了下来,冲着此人抱拳致谢:“侠士这般古道热肠,我们自当有重谢!还不知道侠士的尊姓大名?”
“嗨,谢倒不必。”此人大手一摆,他身边的兄弟频频点头:“吾乃丐帮尹习文。这几位是我的同门师兄弟。除恶扶弱也是我门教条,只是举手之劳罢了。”
一直站在旁边沉默不如的君霓心中同样松了口气,幸好东西是找了回来,没给镖局惹上麻烦。
她撇了眼同样一语不发的曹之冉,只见她双颊涨得通红,一副羞愧又气恼的样子,眼神来回在秦蔚澜同那伙贼人之间飘来飘去,想要张口说些什么,但是始终缺不敢开口打断。
对了。这倒是提醒了她。
君霓悄悄将目光转向那贼人身边的大箱子。光从外表上,倒是看不出这箱子有什么特别之处,是常见的木箱罢了。
秦蔚澜走过去打开了箱子,正巧挡住了君霓的视线。他开箱略微检查了一会儿,向白景云道:“都在。”
白景云点头:“我这就将这三人押至渝城衙门审问。”。
折腾了这么个通宵,好歹一切也是水落石出,君霓此时心中的大石头也落了下来。瞌睡是再也扛不住了。
“既然事情已经水落石出,相必自然洗脱我与乌莱的'嫌疑'了,多谢丐帮诸位好汉相助,各位,在下暂且告辞了。”说罢,头也不回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中,没一会儿便坠入了美梦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