喷雾
运动场。
此时已经陆陆续续地撤掉了各个品牌的遮阳棚,场边也被工作人员打扫干净,绿色的草坪以及红色的跑道上现在空无一人,裁判腋下夹着记录表,坐在阶梯式升高架台面上等待。
与扑面而来的青春气息不同――
法国巴黎,偌大的办公室内,冷气开得很足,姜文毓脸色看上去没那么好,手机拿在掌心摩挲着,按了下桌面的办公电话,很快被接通。
“叶佳,你确定这个号码是对的吗?”她一向不会怀疑叶佳作为助理与她这么多年搭档的工作能力,问出这句话时语气也是飘飘的。
叶佳快速查看收到的国内反馈,再给出答案,“姜总,就是这个号码,目前只有这个联系方式。”
姜文毓思考良久,捏着不舒服的眉心,重新合上文件才站起身,“帮我订一张回国的机票吧,时间,我想想,尽快就行。”
“Cynthia,下周还有要处理的工作,你恐怕……并不能以这个理由抛下这边的一切回国。”叶佳综合考量,未来几周的行程都很满,董事会那些人可不会轻易放她离开。
“如果加班的话,大概几周可以完成。”姜文毓问得干脆。
叶佳想了想,回她,“这样的话,差不多还需要月余。”
“好的,我知道了。”
同一时刻。
周棠按照要求站在弯道的里侧,伸手在眼前遮下一片阴影,第四棒距离看台较远,稍微眯着眼睛才能看清,是迟芋在挥手,还有……
还有,靳谈他们,就站在最后那级台阶上。
发令枪响起时,首发的同学们就像离弦的箭一样飞出去,周围有人站起身大声喝彩,场面一瞬间沸腾起来,姓名,班级名,不绝于耳。
集体荣誉感在这一刻也到达顶峰。
“快到周棠了,快到周棠了!”
迟芋踮着脚,手臂扒拉在栏杆上,说到兴奋处还要跳起来。
她今天出门前没扎头发,一蹦一跳间乌黑的发在背上弹起又落下,张执盯着她的后脑勺看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走上前。
张执双手交握,手腕也学她搭在上面,舔了下干燥的嘴唇,偏过头同她说话,“你和他,是在交往吗?”
迟芋咧嘴笑了笑,没回头,“靳谈告诉你的?”
“嗯。”张执没法说不是。
“那就是了,看比赛吧。”迟芋转过身。
周棠已经拿到了接力棒向前,目前的名次不高不低,按照这个速度下去,只要冲过终点线就能拿到集体第二的名次。
“周棠,加油!”
迟芋一个人喊得非常大声,期间还抽空邀请张执一起喊,美其名曰,“反正你来都来了,喊两句,除了我又没人能够听得清。”
张执自认为是极度外放的性格,还没在哪种场面丢过脸,可是张张嘴忽然觉得自己是个哑巴。
实在喊不出,作罢。
迟芋轻笑了声,“你回头看看,你们几个都像个木头桩子一样,杵在那里,知道的人能看出你们是观众,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时装秀拍摄呢。”
张执咳嗽几下正要解释,想说靳谈那张脸也不是能喊出“加油”的人,他不扫兴地皱眉就算好事。
谁知话还没说出口,迟芋又说,“周棠可不喜欢这样闷的。”
张执彻底被堵得哑口无言。
突然,场边一阵唏嘘声,迟芋想都没想拔腿就跑下楼,张执跟在她身后一边喊着“借过”,一边说着“不好意思”。
场内跑道上,第一名早已产生。
终点线不远处,周棠稳居第二,刚准备一鼓作气冲过去时,脚踝上方开始剧烈地疼痛,下一秒,重心偏移导致上半身悬空。
我靠,不是吧,这时候要摔。
周棠控制不住身体的前倾,来不及收回快要按在地面的手掌,只好认命似地跌跪在跑道上。
少量粗糙的黑色颗粒是草坪里带出来的,掌心红了一片,大大小小的印子,最惨的不是这些,周棠能感觉到膝盖擦伤的疼痛。
没多想,她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前走,后续的几个班迅速抓住时机反超她,前三名的奖牌已经各自有主。
迟芋本来是要上前搀扶,又默默站在终点线后方等她,张执跟在她身后,没等抬头去找梁敬免的身影,就看着他正朝自己这方向走来。
“阿免,靳谈呢?”张执问。
“那边,他走了。”梁敬免和他站在同侧,两个人距离迟芋有半步的距离,画面更奇妙了。
而迟芋一心担忧着周棠,手里的矿泉水瓶都要被捏得变形,就没看到也没听到身后两人的对话。
“他去哪里?”
“还能是哪,几乎都往这边跑,我看你下来我才跟着下来的,他往反方向跑,那还用说,肯定是去医务室。”梁敬免自信地耸了耸肩。
真让他猜对了。
从走廊穿过去,再往里拐,就到校医室了。
配药室外面胡桃木色的桌子前,端坐着一位白大褂值班医生,两鬓斑白,正低头写着什么,斜对角还有个老式收音机。
挺安静的,收音机是打开状态,音色也不好,哑声且断断续续的。
靳谈冲进来时,额前碎发微乱,他从未踏足过这里,这是第一回来,不知道值班的是位快要退休的老人。
他的眼睛明显有些花,见有人走过来,他颤颤巍巍地戴上眼镜。
“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那边位置上坐下,我给你看看。”白大褂伸手指着。
“云南白药喷雾和创口贴,有吗?”靳谈开门见山。
操场外侧的石墩子旁,迟芋扶着周棠坐下,一掀开裤腿,膝盖上已经磕掉了一层皮,湿润透明的组织液溢出来。
迟芋又去看她的手腕,也是擦伤,但没有腿上那么严重。
刚准备转身去医务室时,靳谈伸手把云南白药喷雾和没撕过包装的一整袋创口贴递到她面前。
迟芋没多说什么,只拿过创口贴抽出一枚,“你来,药我不会用。”
周棠坐在那儿一直是低着头的,听到迟芋的声音,抬起头才看到靳谈也来了,她去看他时,他状似无意地别过脸,留在她目光中的只剩他清晰的下颌。
迟芋轻轻扯过周棠的手腕,创口贴规整贴上去,人群不远处有人围观,似乎能听到张执和梁敬免的声音,闹闹哄哄的,“周棠,我去看一眼。”
靳谈一言不发,拔掉喷雾的瓶盖,在手中晃了晃瓶身,随后蹲下身,侧着的眉眼仿佛下一秒就要凝结成冰,冷淡又漠然。
药喷上去的那刻,周棠“嘶”了一声,脚腕挪动。
靳谈终于抬眸看了她一眼,周棠不敢再动。
收拾好药瓶,他还是保持着那个半蹲的姿势,没起身,就看着周棠眼眶处微红,她不躲藏地看着他,他也回以同样的态度看着她。
那是周棠看到过的,他眼中最温润的神色,他对她说:“哭什么?那些人说的话用得着你这样上心么?”
不远处的骚动愈演愈烈,梁敬免脾气够硬的,差点在操场上和别人动起手来,就因为刚路过时某个方向传来一句抱怨,“要不是因为她,我们班能没有名次吗?”
后来,就不止一句。
“跑个步而已,还给她装上柔弱了。”
“你快小点声吧,你看她身边围着那么多人呢,还不知道怎么勾引上的。”
“……”
吵闹在迟芋走过去以后立刻噤声,她冷冷扫视一圈,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可谓是足够精彩的,男女都有。
嫉妒,恶意,少年人的话语总会无限往自认为最坏的方向放大。
迟芋嗤笑一声,不急不缓地,用这群人能听清的声音说,“其实你们算个屁啊,不上去跑,也不参加比赛,什么话都让你们说上了。”
她又说,“哟,还笑呢,真回家照照镜子吧。”
有几位女生的脸色彻底变了,大声呵斥,“你说什么呢?你再说一遍。”
“丑、八、怪!!”
梁敬免听到以后面露钦佩,笑得也是实在放肆,张执淡定地看了她一眼,原来也是为了朋友能够豁出去的性格。
男女都在抓狂的边缘,欲要动起手来,靳谈先一步走过去,目光狠戾,不似这些人的幼稚气,每个字都在喉咙深处吐露出狠意,“滚远点儿。”
他的语气听上去没那么渗人,大约是许多人对他的背景多有忌惮,这下也作鸟兽四散,但还是有人默默嘀咕着:“周棠什么时候和他扯上关系的?”
就这一小会儿,周棠已经彻底收拾好糟糕的心情,扬着笑脸对迟芋说:“不疼了。”
模样乖得不像话,要不是眼角还泛着红意,靳谈都要以为她刚刚是在演。
梁敬免意识到气氛不对劲,岔开话题看着周棠,问她,“新朋友,要不咱们晚上吃火锅去?”
“我……”周棠话没说完。
梁敬免又看了眼迟芋,示意她说句话,那样周棠应该会去的。
张执也这样看着她,又看看地上,略显局促。
沉默中,靳谈耳后烧得滚烫,半边脖子开始发麻,幽幽地替在座几位答应,“行。”
梁敬免眼睛顿时睁大,狂咽口水替他尴尬。
哥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主动?
嗯……这么骚?
真是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