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宋奕龙坐在白色方形的小餐桌前，桌上刚出炉的热菜纷纷冒着香气、热气，他却好像视而不见，只是拿着筷子端坐着呆呆出了神…

　　「sam？sam？」关若涵刚就着他对面坐下来，发现他动也不动，视线也不晓得是看向哪里，不禁微微笑了起来，轻声唤了唤他。

　　「啊？对不起…你刚才说什么？」他突然回过神来，发觉自己刚才竟然想事情想得出神了，赶忙堆起一个微笑回应。

　　「我什么也没说，我看你都没动，是不是这些菜不合你胃口？」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苦笑起来。

　　「啊，不是不是，怎么会呢？每一样看起来都很好吃。」他的弯月眼虽是颇有安慰人心的作用，但关若涵看着也知道他心里肯定有事。

　　「你从小吃嫻姐做的菜习惯了，但是现在嫻姐没办法跟我们一起住在这里…」关若涵虽不是厨艺白痴，但她当然也知道，要跟任何有钱人家里专门下厨的阿姐们比，那自然是差多了。

　　「你别想太多，我刚刚只是在想事情想岔了，现在被你一说，肚子真的好饿…嗯…好吃。」他笑着夹起离他最近的一道菜送进口里，边咀嚼边说。

　　「很少看到有什么事情会让你心烦，要不要说出来？我保证我会是个好听眾。」换她放下了筷子温和的笑着。

　　「待会再说吧，先吃饭。」其实他自己也还未能理清心里的情绪，于是顺势夹了青菜到她碗里，当作是这个话题的结束。

　　他们两个人就这样静静的吃过晚饭，宋奕龙也很自然的主动清理餐桌。他跟她在饭厅、厨房里那窄小的空间不断的擦身而过、各自忙碌着，就好像他也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跟另一半一起分担家务。

　　晚饭后各自休息了一下，宋奕龙拿出一捲录影带，提议两人可以边吃爆米花、边窝在客厅看场好电影，关若涵也欣然同意。当然他心里倒不是真的想看什么电影，他只是还在消化今天下午刚从温明海那里得知的消息，暂时不想、也还不知道要怎么跟关若涵说…

　　「会长，是我办事不力，什么惩罚我都愿意接受。」温明海在宋奕龙面前单脚跪下来的时候，宋奕龙大概猜的到他接下来想说什么。

　　他站在海边豪宅后院花园入口处的那道门廊下，看着空荡荡的庭园桌椅，那里一直是宋思寧很喜欢的位置，曾经她还想捡外头的流浪狗回来，偷偷养在花园里，最后当然是跟不爱宠物的哥哥大吵一架。

　　「寧寧有留下什么话要给我吗？」宋奕龙轻轻叹了一口气。

　　「对不起，会长，大小姐并没有留下任何讯息。」温明海仍是跪着，边说边低下了头。

　　「唉…所以，她去了哪里？」宋奕龙没想到妹妹是选择什么也不说的一走了之，闻言又叹了一口气。

　　「我们查到了，大小姐是在清晨的时候雇的车去机场，临柜买了去伦敦的机票。」虽说没能阻止宋思寧偷偷的离家出走，但温明海也没有慌乱到什么也没做，至少马上就查到宋思寧的动向。

　　「伦敦？她去伦敦做什么？也没有回美国…」宋奕龙脸上露出不解的表情。想着宋思寧至少会逃到一个她熟悉的地方，怎么却是去了全然陌生的国度？

　　「会长，我早上已经请人务必要找到能在伦敦接应的人，随时注意大小姐的行踪…」虽然所有该做的补救措施都做了，但温明海也知道，自己最不该犯下的错误，就是让宋思寧偷偷跑了。

　　「细佬，你先起来吧。虽然你们没有把她看好确实是疏忽了，但我很清楚，她想不动声色的溜出去，根本防不甚防…」宋奕龙抬头看着下午的天空，阳光虽照的他身子暖烘烘的，但他的心里却感觉很空。

　　「会长，如果我们找到大小姐，要不要我马上去伦敦一趟把她接回来？」

　　「不了，我想她会选择什么也不说就离开，一定是对我很失望…细佬，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我是不是应该让她自己去处理感情的事情？」宋奕龙平淡的口气中有着深深的懊悔。

　　「少爷…我知道你一心一意都是为了她好的…」突然，宋奕龙听着温明海叫自己的称呼变了，知道他现在是想以儿时玩伴的身分跟他谈这件事。

　　「但是…？」宋奕龙转过身问。

　　「但是，你虽然在老爷子面前会捍卫她已经是大人的事实，自己有时候却也会突然就忘了…」温明海平静的回答。

　　「是啊…你说的对…我常常会忘了她已经长大了…」宋奕龙边说，边露出苦笑。

　　「少爷，我相信大小姐把心情调整好之后，一定会回来的，只是需要给她一点时间。」

　　「唉…细佬，有时候我真觉得，你比我还了解寧寧…」宋奕龙再度叹了一口气，伸手拍了拍温明海的肩膀。

　　「这间房子我会交代手下照看好的，你在那边还有什么需要的吗？」温明海并不想让宋奕龙继续绕在这个会让他心情低落的话题上，话锋转到了别处。

　　「我们搬到那边的事情，现在除了你以外，还有任何人知道吗？」宋奕龙稍微压低了声音。

　　「除了我以外谁都不知道。没有你的命令，这个消息绝对不可能走漏出去。」

　　「我相信你，但我想老爷子应该很快就会知道了…这个，我们到时候再说吧…」宋奕龙看着有些空荡冷清的大宅，心里很明白，这消息虽然不可能从温明海口中走漏，但要面对他那没事就扮一下如来佛祖的爸爸，终究无法瞒太久。

　　「会长，你真的决定以后都要跟关小姐住在那里？」其实，当初宋奕龙要他去收拾市区的小公寓时，他的内心就有着满满的疑惑。

　　「虽然医生说她可能永远没办法恢復正常，但我总希望她可以再恢復多些，至于以后的事…碰到再处理吧！」宋奕龙不禁想起心理医生最后一次来这间大宅里为关若涵所做的评估结果…

　　「少爷，您可能要有心理准备，依我看，关小姐这个心病所引起的精神状况，虽是可以维持现在的状态，但要完全恢復到从前没有生病那样，恐怕也是机会渺茫。」

　　当时宋奕龙一听，也是跟现在一样的沉默，只能深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这些时日以来，一切想帮助关若涵恢復正常所做的努力，到最后却被宣判徒劳无功，所有的事情怪谁都没用，罪魁祸首就是他自己！他还是恨自己因为一时的软弱，让她成了代罪羔羊；如果可以，他愿意用全世界来换回她昔日没有痛苦的单纯生活。

　　那天，他烦闷到做了自己也觉得很荒唐的事情：把关若涵带出了海边的大宅，搬进了温明海收拾好的那间小公寓里，全然忘记她一开始被他锁在那里面的目的！为了这个衝动，他本后悔到想揍自己，不过看着她进入小公寓以后那眼睛一亮的神情，看着看着又出了神…

　　「哇，这里，真的是你以前住的地方吗？」关若涵看着小公寓里不大的客厅，是用两面满满的书墙来当隔间，逕自开心的用手指沿着书目一路划过去。

　　宋奕龙看着她在略嫌狭窄的小公寓里走来走去，美丽的脸蛋上始终漾着满意的微笑，原本还在懊悔自己何以如此荒唐的心情，霎时舒展开来。原来，他很喜欢看着她自在轻松、神情愉悦的样子，那本应是她该有的人生…

　　他一直站在原地，看着她脸上的笑容、纤细的身影来回走动而出了神，不知隔了多久，才发现她已经坐在厨房跟餐厅之间那个小吧檯的高脚椅上，正欣赏着外头小阳台里种的各色蔷薇。这时，他克制不住的缓缓地走上前去，静静的在她面前蹲了下来，大掌不知不觉的伸出去，覆在她自然放在膝盖上的白皙手背上…

　　「你喜欢这里吗？」他微笑着问她。

　　「嗯，我很喜欢，这里很温馨、很舒服。」关若涵的目光从客厅里绕了一圈又回来，最终落在蹲在自己面前的迷人脸庞上。

　　「还是，我们搬回来这里住？但是，这里真的小了点，所以可能只住的下我们两个…」他的手掌不自觉的，在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紧张地微微缩紧了一下。

　　「你是说，寧寧跟嫻姐不能跟我们一起过来吗？」她眨眨美丽的大眼，再环顾了一下这间小公寓的四周，确实没有更多的空间，可以容纳原本大宅子里所有的人。

　　「她们本来就已经习惯住在大房子里，应该不会想跟着一起搬过来。而且，这里在我出国前一直都是我一个人住，我也不太习惯突然有那么多人一起挤进来。」他微笑着说。

　　「那，你会不会不习惯我来当你的室友？」关若涵对他眨了下眼睛，俏皮又无害的神情，让他看着又是心跳漏一拍，脸也微微红了。

　　「只要你喜欢，我们就住下来吧，室友？」他把她白皙柔嫩的手轻轻的握在自己的手掌里，感受到的是她手里散发出来的阵阵温度。

　　其实，要说关若涵这个病终究是好不了，让人只剩恼怒倒也不尽然；至少，她似乎已经渐渐淡忘了心里那个魔障，甚至是某部分的记忆…她现在可以很放心的在他身边生活，也并不排斥他慢慢的接近她。

　　宋奕龙不知该怎么定义自己对她的关照，是不是已经超出一般异性朋友该有的界线，可是他贪恋着那时不时跟她短暂的肢体碰触，为自己带来的平静与温暖…他从没有对任何女人，有过这样的情愫。

　　从他一直守在她身边就近关怀着她的病情以来，他早就已经习惯、也认定要将她继续留在自己的世界里，直到…他听到电视机里出现电影对白的声音，这才回过神来，也感觉到肩头有股力量落了下来，随即是一缕从乌黑的发丝上所散发出来的香气，从他的肩头上跳进了他的鼻息里…

　　他微微撇过头，发现身旁的关若涵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她的双脚弯曲着蜷缩在沙发上，头自然的倒在他的肩上，他看着她沉睡的脸，不禁微笑了起来。他让自己慢慢转向，动作相当轻柔缓慢的，然后双手撑着让她慢慢倾倒下来，再一把将她抱进怀里，站起身往她的卧室走去。

　　他小心翼翼的将关若涵抱进卧室，关若涵也无意识的动了一下身体，这使得他更加注意的将她慢慢放到床上，深怕吵醒了睡梦中的她，直到为她盖上被子。

　　他原想转身就走，可是却贪看着她均匀起伏的呼吸，安稳闭着的双目、长长覆盖着的睫毛、可爱又娇俏的鼻头，还有美丽嫣红的唇瓣…还能隐约还闻到，她沾在他身上的那股清新的棉花香气…

　　他很希望时间就这样停住，让他可以一直安静的守护在她身边…情不自禁的，他低头在她的额上印下一吻…突然，关若涵动了一动，让他吓了一跳，发现自己似乎失态，不禁红了脸颊站起身，慢慢的替她掩上房门，退了出去。

　　他回到客厅，顺手将电视关了，心里盘算着，明天她如果要找他讨论这部电影的剧情，他该怎么办才不会答非所问…他抬头，看着掛在餐厅墙上的一小幅名家书法掛轴上，写的是”岁月静好”四个字，脸上漾起了许久不见、似乎只出现在美国求学阶段时的笑容！

　　他的脑中浮出许久以前的一段记忆，在月光下初见她绝美的脸庞时，那种当时解释不了，现在才知是怦然心动的感觉。虽说他本就没有贪看美女的兴趣，但他身边因为他的身分、地位而想办法接近、迂回的女人本就不少，可是见了她，他失了神…他只记得她是如此完美，是他现在若回想起她差点就要嫁给罗逸凡时，心里一定会是又酸又苦、又绝不能容许她嫁给别人的忌妒。

　　想到这里，他的笑容闪出一丝邪气：好在他已经很明白的告诉过罗逸凡，关若然是他的女人，这辈子说什么也不会将她归还。

　　不过，除了对她的那种迷恋，他更贪慕的是跟她在一起的时光，感觉他只是一个平凡的男人；对她而言，他就只是sam、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的sam，其他的那些头衔、责任，一概都跟sam没有关係。

　　自从他下定决心要好好医治她以后，他就围绕着关若涵的世界，一个安静又平凡的世界，只有他跟她正常的过生活，没有任何来自他的父亲、帮会那些大佬们、还有他手底下一大票兄弟的责任…那不就是他在美国时过的生活？那不就是他一直感叹着为什么回不去的生活吗？

　　原来他还是可以回去过那样的日子，而这个关键就系在她身上！原来，他不是没有勇气违背父亲的命令，只是缺乏理由而已；而关若涵，就是他可以不再理会江湖的理由，是他从此可以过正常生活的理由啊！

　　他坐在客厅里，环顾着仅有几盏灯的四周，脸上顿时因为有了希望而漾起不一样却依旧迷人的微笑，那是只属于sam的微笑；只要，他跟她的生活里，不再出现宋奕龙，他心想，只要能做到这一步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