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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春 第29节

上京春 李竹喧 5490 2024-06-30 14:33

  裴时行或许是不大好,但她也知客套一二句便过,并不多说。

  终究各有天地,不复少时的两小无猜嫌。

  “表兄预备在上京留待多时?”

  他一向云游四海,行踪无定,故纵使元承晚有这一问也不显冒犯。

  沈夷白垂眼一笑:“本是无牵无挂之人,但既知殿下喜事,便待到你平安诞子我再走。”

  元承晚闻言微怔,不欲回复此话,又转言问道:

  “表兄日后如何打算,便要一心修道,再不入俗尘么?”

  她的确好奇此事。

  沈氏这些年渐不复沈太妃在世时的煊赫,皇兄这些年也没有选秀的意思。

  无法送家族女儿入宫承宠,诸多世家均是荣光难继。

  若沈夷白愿意回归族中,继而入仕,或许沈氏还可再起盛势。

  可不待回答,便听得听雨在竹帘外道了句有客至。

  她提前同听雨约定过暗语。

  这是大理寺的人去到府上了。

  于情于理,这场面都不该缺了她这个长公主,元承晚即刻便起身。

  却不料沈夷白亦执意同行。

  那端事态紧急,她也不好拒绝,只好随他一道启程回府。

  崇仁坊距兴庆坊有段不远不近的路,待长公主鸾驾驶至府前,大理寺众人早已列阵庭中。

  正待她归来。

  如今查的是驸马的账,搜寝也搜的是长公主府上的寝。

  虽奉皇命在身,可眼下事无定论,纵使待会儿要干的是得罪人的事儿,他们也必须得先向元承晚见过礼。

  得贵主首肯方能动手。

  元承晚迎着满庭红紫客的俯首拜礼踏上主座。

  她入座后简略扫视一遍,心道此番阵仗甚大。

  为首的是一身朱色公服的三品大理寺卿严道世,身后随了主簿、录事各两名,另有狱吏数十人。

  倒是不见崔恪。

  想必是因此人与裴时行为同年,素来又有私交,故要避一避嫌。

  她唤起众人,又点了一身家常打扮的裴时行上前来。

  严道世上前拱了个礼:

  “殿下恕罪,我等奉陛下制敕奏断公事,今日冒昧忝颜冲撞殿下,万望宽宥。待今日事毕,老夫来日定亲自向殿下伐罪。”

  长公主芙蓉面上威仪赫赫,淡笑道:

  “严卿言重,本宫知诸位大人宵旰忧劳,只是为早日洗刷驸马嫌疑,少不得要再劳动诸位一回。”

  “驸马与本宫同居一殿,诸位今日定要搜的仔细,一案一几都须对着造册查个清楚,切莫留下半点疑痕。

  “否则才是真正的冒犯本宫。”

  她曼然起身,流光金线裙裾上凤鸟栩栩,妙目灵盼。

  而后素手微抬,将裴时行挡在身后,继续道:

  “本宫便与驸马在庭中等候,若有传唤上前即可,诸位大人可有意见?”

  这是全然维护的姿态。

  裴御史华如苍松翠柏,比之身前玉芙蓉般纤柔的小女子不知高出多少。

  男人身形宽阔硬朗,甚至可将她完完全全地严实覆住。

  此刻却乖顺默立于长公主身后,任她抬臂为他设下一道禁制,被人牢牢护住。

  严道世对上长公主身后男子的含笑一礼,忍不住口中发苦。

  有那么一瞬,他想到人与人的差别总是如此。

  他一个老朽对着长公主斟酌提心,有些人却能安然被妻子护在身后。

  当真是好命男子。

  大理寺卿领命而去,殿中诸人一时忙碌。

  元承晚眼光平静巡视一圈,仍将目光落回到面前立着的男子身上。

  不管是否是用计做戏,身为监察百官的御史却被九寺五监调查账目。

  而今更是上门查对。

  此事于旁人而言,或可称之为辱。

  可他既做了晋阳长公主的驸马,她便断不可能由着他被人打上脸。

  不管关上门来她怎么嫌弃裴时行,但在外人面前,旁人有的体面,他也得有。

  但元承晚觉得,裴时行此刻唇畔的笑意就很不体面。

  “你笑什么?”

  “殿下在大理寺诸人面前维护臣,臣心中甚是欣喜。”

  他认认真真回答,眸中晶亮。

  看上去竟有些傻气。

  元承晚也忍不住失笑。

  “殿下是否觉得,臣其实并不惹人厌烦。

  又得寸进尺邀约道:“夏中花繁,臣可否斗胆,相邀殿下同行西林?”

  “既然知道自己斗胆还要斗?”

  长公主不愿纵着他就此把尾巴翘起来:

  “听云她们在守着,你去将本宫的蜀扇取来,记得要上头绣了乘鸾女的那一柄。”

  裴时行既得了甜头,岂会不应这位嘴硬心软的长公主,阔步昂首便跨出院外。

  回程时却在院中遇着个讨人厌的青皮郎。

  这还能叫修道之人么?

  裴时行疑心沈夷白是被庙里的香火熏坏了脑子。

  主家既有事,竟也会好意思跟着登堂入室。

  但他终究好修养,在面上覆了温文的皮,上前道:“某不知沈郎君在此,多有怠慢。”

  沈夷白悠悠放下茶盏:

  “驸马多礼,在下只是担心晚晚,这才一道跟随。”

  裴时行掌背青筋因他吐出晚晚二字有一瞬紧绷。

  他渐收了面上笑意,以锐利眸光逡巡过沈夷白面目。

  好似林野中领地意识强烈,颇具占有欲的雄兽正目色轻慢地打量着不自量力的对手。

  “殿下为我妻室,某自会顾恤妻儿,沈郎君既一心向道,便不必挂心旁人家眷。”

  “哦?”

  沈夷白仍是平平静静的模样,似乎听不出裴时行话中的浓浓讽意:

  “如今日这般祸到临头,却要求助于长公主一般的顾恤么?”

  青衣郎君淡笑一声,并不多言。

  可惜裴时行面上无丝毫羞恼,反而一副甜蜜模样:

  “沈郎君正说中某的心病,殿下待某一向过分体恤,简直无微不至。

  “某有时亦觉自己能独当一面,不必妻子操劳,可她总不放心。”

  他似真似假叹出口气,殷切道:

  “沈郎君既为殿下半个兄长,不如替某劝谏一二。

  “毕竟——”裴时行刻意地拖长了话音,歉意一笑:

  “如她这般过分疼爱夫婿,也会为某招来不少嫉妒,特别是外头那些无家可归的野男子,眼都红透。”

  锦衣郎君似乎颇为苦恼,随即捻了捻手中扇柄,对沈夷白道:

  “殿下还待某为她打扇,沈郎君再多坐片刻,某夫妇二人即刻便至。”

  话毕转身便冷下脸色,再不多言一句。

  长公主早遣人搬了两把浮雕螭纹的黄花梨玫瑰椅至庭中。

  庭中有百岁之龄的金桂树,至今已是枝繁叶茂,叶声窸窣,翠盖丛中。

  待至秋来,更是满树如星,影筛庭院,得千层锦绣馥郁之美。

  此刻虽无桂子飘香,但安坐于嘉木荫凉下,亦得心中宁静。

  她睁眸望向眼前多出来的一片阴影,却是裴时行立在她身侧,为她遮住了斜照光色。

  长公主虽觉裴时行这扇子取的委实久了些,但也猜到他是遇了表兄,故不再多言。

  只因眼下,她尚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四位主簿、录事捧册计量许久,终于合册相应,对严寺卿颔首示意。

  又将四人合得的文书呈上。

  这便是都对得上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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