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谦说:咱们就不原谅。
靳朗埋在陆谦怀里,鼻子又酸了起来,已经丢脸一晚上,他咬住唇让自己别再哭出来。但是陆谦已经感觉到靳朗又开始抖动肩膀。
「欸欸欸…怎么又哭了?」陆谦很无奈,他不知道辛巴居然还是小哭包。
「……我以为…你会要我放下。说什么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个宝…这样的话…毕竟你…」
「毕竟我是个孤儿?所以我不管什么样的糟心父母都觉得应该要珍惜、应该要的感谢上苍?」陆谦摇摇头:「不是这样的…」
「我的确曾经很渴望父母、很渴望一个家。但那是我个人的心念,不能套用在你身上。不是你有父母,就一定比我幸福,就一定不论前因后果的要珍惜要感恩要知足。我没有父母,我有我成长的艰难,但同样的,我也有我不被负累的自在。你这样的、我这样的,说不上谁比谁惨。我没吃过你的苦,没资格说你不对。」
「我真的从来都不觉得“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只要是人,都会犯错。尤其是当父母这么重大的习题,哪有什么都是对的呢?」陆谦想了想,又说:「像我的父母从我一出生就把我丢掉了,难道他们没错吗?我告诉你,他们大错特错了,我小时候可爱得要命,他们不要我,是他们的损失…」
靳朗窝在陆谦怀里笑出声:「对,是他们的损失…」
「你笑什么?你不相信我小时候很可爱?」陆谦装作生气,挠了靳朗几下。
「我相信我相信…」靳朗求饶似的扭动:「你现在还是好可爱的。」陆谦听到靳朗这么说,才停止攻击。
「…谦哥…谢谢你…」靳朗的脸埋在陆谦肚子上,此时闷闷的说话震动,弄得陆谦有点痒。
陆谦扭一下身体,压抑自己想抓抓肚子的滑稽想法,又开口说:「不过,我们不要因为别人的过错,而让自己也跟着做出错误的行为。」
「嗯?」尾音上扬。靳朗有点不明白陆谦的意思。可他很喜欢陆谦使用“我们”这个词。
「她没有做好妈妈的角色,那是她的错误。而你做到人子的本分,是你靳朗对自己的负责。」陆谦想了想,又说:「你可以不用原谅她,但我们不要亏欠她…」
靳朗皱眉,似乎在思考陆谦的话,他抬起头来问:「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就像她现在生病住院了,我们可以协助她直到她回到她的生活轨道…」
「我就是不想再理她了…」靳朗不满的垮下嘴角。
「那就不理她。反正医院有陪护大姊,到时要出院了,我再去结清费用就好…」
「那怎么行…」靳朗整个人都坐了起来:「说到这个我才想起来,急诊的费用也是你去缴的,我…我…」靳朗说不下去,他身上根本没钱。应该说,他身上的钱都是陆谦的。他连一句要还钱给陆谦的话都说不出口。
陆谦轻轻的摇摇头:「小朗,我知道你在意这个钱的事。但是我有钱…」
「你有钱是你的事…」靳朗急急开口。
陆谦并不理他,他接着说:「你知道我这个钱怎么来的吗?我一个孤儿又没有遗產可以继承,做的工作也只是一个小设计师。怎么会有这么大笔钱从天上掉下来?」靳朗摇摇头。
「这钱…还真的就是天上掉下来的。」陆谦笑了笑,跟靳朗说了个事情的原委:「你还记得我们之前在有木就见过面了吗?」靳朗想到陆谦看到他被摸屁股那天,有点尷尬的点点头。
「那天我去找你金姊,是因为我们小时候待的那个育幼院要被拆迁了,我们想要帮忙,可是没有钱。离开有木之后,我因为喝了酒有点脑抽,就把全身的钱都掏出来买乐透彩…在买乐透的时候,我求老天爷帮帮我,我心里想:要是有钱就好了,育幼院的困境、弟弟妹妹们的生活、还有咖啡小哥的疲惫,就都能改善了。」陆谦微笑的看着略为吃惊的靳朗:「没错,咖啡小哥就是你。」
「那时连续两天遇见你,我就觉得你好累的样子,所以跟老天爷祈求的时候,把你也说进去了。你看,老天爷应允我,给我这一笔财富,是让我拿来这样用的。我已经用了一部份在育幼院。现在用一部份在你身上,也很合理是吧?」
还能这样解释?太牵强了吧。靳朗觉得啼笑皆非,他瞪着陆谦:「你把我当三岁小孩哄?」带笑的眼角终于透出一点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淘气神情。
「哈哈哈,不哄你。那钱算你跟我借的行吧?医院的单据我都留着,等着你发大财来还钱。」
靳朗点点头,然后又迟疑地说:「可是…可能要很久,我现在…有点忙…」我现在正忙着被人包养,没办法出去赚钱呢!
靳朗忽然觉得好笑。他好像没听过小鸭子在被包养期间,还得想办法筹钱还金主的,不都是能挖多少钱就挖多少吗?他该成日怂恿着金主给红包送礼物甚至买车买房之类的,怎么到头来他反倒还欠金主一屁股?陆谦显然也想到这一点,抿紧的嘴角显示他正努力憋笑。
真好,靳朗还能开玩笑。
「再久我都等你…」陆谦憋着笑,故作严肃的说。
「好…」你要等我。
靳朗点点头深深地看着陆谦,他嘴巴又动了动,小声含糊地说了一句话。陆谦没听清,俯身向前:「什么?你说什…」一句话没说完,就被迫含在嘴里。
靳朗抬头吻住了他。
靳朗拉住陆谦的前襟,迫使他更俯下头。他的唇覆上陆谦。轻轻的吸吮。
这是一个很温柔很虔诚很感激的吻。不带任何情慾的,甚至没有惊动舌头。
靳朗很快的放开陆谦,他垂下眼,不敢看他,只低声地说:「你等等我…我…我会有出息的…」
我会有出息的,我会努力…努力让自己配得上你。
陆谦被突如其来吻弄得有点矇,又听见靳朗小心翼翼的请求与承诺,整颗心都酸软的不行。他倾身抱住靳朗,让他靠在自己的肩窝。
此刻什么都不想再多想,陆谦只想好好抱着他的男孩。他的辛巴。
两天之后,陪护阿姨通知靳朗,说妈妈可以办出院了,靳朗虽然满心不悦,但还是由陆谦带着去医院帮妈妈办了出院手续。
陆谦办完手续回到病房时,靳朗跟苏琳已经都收拾好,坐在房里相对无言。靳朗一看陆谦进来,眼神亮了一下,随即站起来:「好了?可以走了?」
陆谦朝靳朗点点头,然后又转头看着苏琳:「苏女士,手续都办好了,我们送您回家。」他走过来帮忙靳朗一起提着行李往外走。
苏琳点点头,跟在靳朗跟陆谦身后。
靳朗两天前离开之后,就没再来医院了,倒是这个陆谦来了两天。他告诉苏琳他是靳朗的朋友,因为靳朗这几天比较忙,所以代替他来看看苏琳,还跟她说住院期间有什么需要都可以跟他联络,甚至留了手机号码给她。
刚刚,苏琳问了靳朗。一开始靳朗有点吃惊,他好像并不知道陆谦私底下有来看过苏琳。苏琳又多问了几句,却只得到靳朗有点不耐烦的回覆:「对啦!谦哥是我的朋友,还是我的房东,我现在分租他的房子住…」靳朗说的有点心虚也有点赌气。
苏琳没再问下去,她甚至不敢问靳朗他现在在做什么工作。她听过强哥对靳朗的揶揄讽刺,说他是鸭,还是伺候男人的鸭。她看着陆谦,站在靳朗身边的男人。她不敢往深的想。
如果,强哥说的是真的,那靳朗遭遇的一切丑恶,都是拜她苏琳所赐。
她不敢问,也没资格问。
她只能默默跟在他们身后,默默的观察。
陆谦提着行李跟着靳朗和苏琳进门,看到了靳朗小时候生长的家。他有点好奇,想像着小小的靳朗曾在这个家里的活动。是东奔西窜的调皮,还是乖巧安静的读书?但不论如何,最终都变成孤零零的身影,一个人在屋里晃盪。
陆谦望向靳朗,他看到了靳朗眼中的眷恋以及陌生。
靳朗似乎不想多待,他把苏琳的行李放在客厅就想走了。苏琳怯怯的挽留:「这么快就要走啦?快中午了,还是我炒几个菜,你们中午留下来吃饭?」苏琳打开冰箱,发现里面只剩下一小把枯黄的葱及两小根营养不良的红萝卜,连一颗蛋都没有。她尷尬的说:「啊…冰箱里什么都没有…没关係,我去买。超市就在楼下,我去买很快就回来…」
「不用了,我要回去了…你自己保重…」靳朗僵硬的说完就转身离去。他不是不渴望再吃到母亲亲手做的饭。只是现在,他还不能放下。他站在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屋子,曾经的温馨整洁已经完全不见了,取代而之的是紊乱加上没有人气,就像一个临时住所。感觉得出来,即使是住在这里的苏琳,也没有把这里当成家。
情何以堪?
就连陆谦也看出靳朗对于在房子里多待一秒的抗拒。
苏琳被靳朗拒绝之后,有点手足无措的站着,她眼里的伤心是真的,苏琳不知道该如何修復他们之间破裂的母子关係。
「下次吧!」陆谦出来打圆场:「下次有机会再嚐嚐您的手艺。我们先回去了。」他有礼的对苏琳一欠身,离开了。
出了公寓,陆谦跟在靳朗身后,看着前面那一个消瘦落寞的背影,忍不住快步走向前,走到靳朗身边与他并肩同行。
「谢谢你…」靳朗忽然开口:「听说你这两天有去看她,说是我的朋友…」
「我们本来就是朋友…」陆谦说。
「只是朋友吗?」靳朗低着头小声地问。
「什么?…」陆谦没听清,还没疑惑完靳朗的手就伸过来。
他牵住陆谦的手。
继上回在黑漆嘛乌的鬼屋里偷偷的十指紧扣,这回可是在亮晃晃的街上。
「你做什么…?」陆谦紧张的前后张望,还好僻静的小巷子里此刻都没人经过。
「我…只是想牵一下…」靳朗声音有点难过,又轻轻地放开手。
「……」陆谦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他对辛巴的小要求真的越来越无法拒绝。想牵着就牵着吧!距离停车的路口也没几步路了。
陆谦主动牵回靳朗的手,还捏了两下他的指尖,有点安抚的意味。靳朗又开心起来,也捏了两下陆谦。
两个人像打密码一样捏来捏去,牵着的手一直未曾放开。
苏琳在三楼的窗户望下去,看着这两人手牵手的走远了,眉头越锁越紧,心里头沉甸甸的,满是震惊与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