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朗无奈的看着眼前笑的慈爱的两人,自暴自弃的拉了把椅子在他们对面坐下,学着丁桥拿着小汤匙搅拌咖啡。心里乱糟糟,不知道今天怎么蒙混过关。
「别搅了,」纪声声等不及,伸手夺过靳朗手中的汤匙:「黑咖啡学人家搅个鬼…快说…」
靳朗呼出去一口气:「就我刚刚说的那样,我喜欢上一个人。没了」
「什么没了?」纪声声一拍桌子:「你这孩子真愁人,要去天桥底下说书,还得倒贴钱给路人。重头说。」
靳朗敢怒不敢言,感情这两傢伙把我当天桥底下说书的?我血淋淋的真心呢?就要被这俩糟蹋了。
「你慢慢说,师父帮你评估评估,看问题出在哪里。」丁桥说。
靳朗眼睛一亮,是嘛!这才是人说的话。
他偏着头仔细想想该怎么说,他现在真的需要过来人给点指导。
「我喜欢上一个人,但是他说我俩不是一个圈子的,他不让我追求他…」
「不是一个圈子?她什么圈?学术圈还是演艺圈?」丁桥不满的说:「你告诉她你是搞艺术的,你艺术圈。艺术圈什么都配得过。」
「……」靳朗有点尷尬,不知道怎么解释:「不是这种圈的问题…我…我喜欢上的人是…男人…」
「男人?不同圈子?你,你爱上直男…?」换纪声声惊讶了,他苦恼的敲敲桌子:「这可不好办啊,什么直男掰弯都是骗人的,而且也不道德。人家好好的过他的“正常”日子、娶妻生子,你就别搅和了。」他有点讥讽的冷笑:「人家祖宗半夜都会託梦来感谢你…」
「他不是直男,但他说我是…」靳朗手指在柚木桌面上胡乱抠着,语气难过的说:「我猜他就是这么想我的,要我去过自己的正常日子。他不想掰弯我…」
「什么跟什么?」纪声声跟丁桥都被靳朗搞糊涂了:「你说清楚点。你喜欢上一个同志,但是那个同志觉得你是直男,所以不接受你?」他俩面面相覷:这是个什么鬼的乱七八糟欲擒故纵套路。
「你确定这不是他拒绝你的藉口?」纪声声问。
「小朗那么好,他干嘛要拒绝他?」丁桥立刻砲轰纪声声,一副老丁卖瓜护崽心切的模样。纪声声看了靳朗一眼:说的也是,靳朗年轻又帅,身材又好,个性也不错,挺好相处的一块小鲜肉。简直是同志圈里的天菜。哪个瞎了眼的基佬会放过他?
「那他干嘛说你是直男?」纪声声问:「你是吗?你是直男?」他又喃喃自语:「不对啊,如果小朗是直男,怎么会说自己喜欢上一个男的?」他又衝靳朗问:「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靳朗皱着脸,神情相当的苦恼:「我在遇上他之前,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喜欢上男的。我,我以前交过女朋友的…」
「然后呢?」丁桥问。
「然后?什么然后?」靳朗问。
「那个女朋友呢?分手了?怎么分的?你该不会玩玩腻了就跟人提分手吧?」纪声声满脸不屑的问。
「没没没…我才没有。我们那时才高中生,怎么可能乱来,」靳朗急着澄清:「我们就是…牵牵手那样的。然后有一天下课,她忽然亲了我…」靳朗又皱眉:「我觉得噁心,就把她推开。第二天我才听别人说,我被甩了…」
「哈哈哈…甩的好…」纪声声笑出声:「你这样的也好意思说自己是直男?活该被甩。哪有人被女孩亲了,会觉得噁心的。你就是个基佬,没人掰弯你…」
「真的?」靳朗眼神中居然出现光彩。纪声声又笑了,哪有人确定自己是同性恋,像靳朗这么兴高采烈的。
「等一下,觉得被女孩亲吻噁心,有可能只是当时年纪小,还不懂那回事。或是根本没很喜欢那个女生,所以才不愿意被她亲的。那女的很丑?」丁桥问。
「才没有,她是校花,功课好、长的漂亮身材也好…」虽然分手了,他还是忍不住要替女孩辩解。
「别管前女友了,说说现在这个,」纪声声好奇的问:「这次这个人,你怎么肯定自己喜欢上他?」
「他是一个很好的人,」靳朗瞇着眼回想陆谦的优点:「他年纪比我大,对我很好,在各方面都很照顾我,什么都替我着想。是一个很温柔的人…」他想到陆谦在面对他与苏琳的问题上,无条件的支持自己,但又在小地方用自己的方式化解他跟苏琳的矛盾。他真的是一个特别细心特别好的人。
「恋父情结啊?」纪声声说。
「才不是,他才没那么老。」靳朗喊起来。「总之,他是一个很好很温柔的大哥就是了啦!」
「很好很温柔的大哥?」丁桥心里有了猜测:「你确定你是喜欢上他这个人?也许你只是依赖他对你的好?」他知道靳朗生活过的艰难,会不会只是难得遇见善意,就误把恩情当爱情?他必须确定一下:「你师叔也对你好,你会不会也觉得喜欢他?」
「才不会。」靳朗嫌弃的说。
「欸…你什么态度。你愿意我也不肯好吗?」纪声声抱住丁桥:「我心里只有你一个…」
丁桥翻了白眼推开纪声声,继续跟靳朗说话:「不是一个人对你好,你就要喜欢他的。你会不会弄错了?」
「不会。我知道我喜欢他。…是“那种”喜欢…」他低着头很难为情的说:「我…我对他有反应…」
这就是了。丁桥跟纪声声又对看了一眼。男人间的性吸引力。这是最原始最纯粹的慾望。
「你们…现在什么情况了?」纪声声谨慎的问。
「我们接吻了,」靳朗豁出去的说:「我硬了…他也是。不过他不承认我对他的感情,他说对我很抱歉,说什么希望我回归正常的路…」靳朗越说越气:「他还说我只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在路上看到狗交配都能硬。他到底把我当成什么色情变态狂,随便就会对人家硬吗?」
丁桥叹了一口气,安慰靳朗:「小陆不是那个意思…」
「不然你说他是什么意思?」靳朗忽然住口,惊讶地瞪着丁桥。
「嗯…我也觉得他不是那个意思,」接话的是纪声声,他看向靳朗:「我觉得他可能是真的怕自己不小心掰弯你。」
靳朗吓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没想到帮陆谦出柜啊!
「没…不是…不是他…」靳朗十分薄弱的反驳,但是没有用,最后他只好垂头丧气的问:「你们怎么知道的…?我哪里说漏嘴…?」
「首先,我们早就知道陆谦是圈内人了。加上你刚刚的形容,什么对你很好、很温柔的大哥哥…在你身边的同志,除了你的谦哥,我们也不认识别人啦。」
「嗯…」至此,靳朗放弃所有挣扎,诚实的说:「我喜欢的人就是谦哥。」他看着眼前这对过来人,虽然觉得不靠谱,但是已经是目前能帮他的首选了:「你们说,现在我该怎么办?」
「你想怎么办?」丁桥反问。
「我…?」靳朗说:「我当然是想跟他在一起啊…」
「你想清楚了?」这回开口的是纪声声:「你想清楚“跟男人在一起”意味着什么?」他的声音低沉,原本的笑意都不见了:「意味着你认同自己是同性恋的身份;你的人生至此开始会有变化;你会伤透所有爱你的人的心:你的父母、你的家族可能永远不能接受你或你的伴侣;你的亲朋好友可能开始疏远你唾弃你。甚至,你可能连工作都保不住。你们不能结婚、没有孩子,到老都没人给你送终。你们很可能有一天会一无所有…」他的声音已经开始有一点点发抖:「当你们老了、病了,你们甚至不能合法的在对方的手术同意书上签字…」
「那时,你会不会后悔?」丁桥伸手握住了纪声声的手,嘴里问着靳朗,眼睛却看向他的爱人。
靳朗在这一刻忽然感觉到,刚刚师丈的问话,很可能,不,根本就是他们当时挣扎的心境。两个名门望族出身的贵公子,就这么独排眾议义无反顾的在一起,他们承受的远比他们表现出来的要沉重的多。
「靳朗,你还年轻,也才刚刚接触这个圈子,很多事可能都还没想明白,脑子就被身体带着跑…」丁桥说。
发洩情慾很容易,但是要真正进入感情,不是头脑发热就足够了。就刚刚靳朗的描述,他们知道陆谦想的清楚想的透彻。但眼前的靳朗还懵懵懂懂。
就感情来说,陆谦才是那个真正已经动心的人。他比靳朗知道的还要喜欢他。
所以他比靳朗更加克制。
靳朗看到的是眼前,陆谦想到的是未来。靳朗的未来。
「你要想清楚,你想要的是一辈子,还是一夜?」丁桥的话有点吓到靳朗了。他才二十出头岁,还没想到一辈子。
「当然,丁桥说的不是你非得跟陆谦一辈子,谁能一开始就保证跟谁一辈子?你师父的意思是,你真想清楚要踏进这个圈子?想清楚要进入这样艰难的感情?不管是一个月两个月、还是一年两年,你都准备好要经营一段还没开始就註定困难而且不被祝福的感情了吗?还是…」纪声声停顿了一下,沉声地问:「还是你只是对性好奇?」
「如果你只是对性好奇,那么你别找陆谦,他不是玩家,从来不玩游戏。你别找他。」丁桥接着说。
「我也不玩游戏的。」靳朗立刻接话。「我…我不是只要一夜……但…但是…」
「但是你也还没想到一辈子?」丁桥说:「如果你不是只要一夜,那你现在可以开始想关于一辈子的议题了。」
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要靳朗想清楚一辈子谈何容易。就连他们两个人的这一辈子,都还不能确定能不能走到头。
丁桥皱着眉,心不在焉的想。纪声声握紧他的手,他没丁桥那么犹疑,他老早就确定了他的一辈子。
他的一辈子就是丁桥。没什么别的可说的。
三个人都安静了。靳朗面色纠结的想着刚刚师丈一句句尖锐的问话。他看着面前双手紧握住的两人,知道他们对那些问题已经都有了答案。
而他自己呢?刚刚师丈说的人生变化,什么父母家族亲朋好友,基本上在遇上陆谦之前,他就是自己一个人,现在顶多加上个浪母回头的苏琳。他不认为苏琳在这件事上能有什么话语权。她可以说,但他不会听。
至于工作…。想到工作靳朗的脸色就暗了下来。他想起自己见不得人的工作。这样的确是配不上陆谦。等他履行完这一年的合约,他会去找个正常的工作。但是要做什么呢?他一个高中毕业没学歷没专业的人能做什么呢?想到之前还跟陆谦夸下海口,要他等等自己,说自己会有出息的…靳朗心里又更沉一些。算了,这题跳过,先不想了。
最后,关于结婚。靳朗又微笑了起来。谁说不能,你们俩不就结婚了吗?他看着丁桥跟纪声声手上的戒指,会不会某一天,自己也能送出一个戒指,那个人会接受吗?谦哥会接受吗?
孩子?唔…没有孩子…我是不介意啦,谦哥不知道喜不喜欢小孩?
还有什么?师丈还说了什么?“你们很可能会一无所有”
一无所有?
我不怕一无所有。事实上,我本来就几近一无所有。
是谦哥让我有了一点“想要有”的念头。
如果能拥有陆谦,那么就不算一无所有了吧。
那是,拥有了,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