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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唐浮生 第753节

晚唐浮生 孤独麦客 6765 2024-06-29 12:27

  王康脸色骤变,但却不敢多话,拱了拱手便离开了。

  龙门王氏是世家大族,是地头蛇。清平盛世之时,自然无人敢惹。但眼下这个世道,武夫们却不管那么多,不听话就是灭族的下场,没得商量。

  王康当然清楚这一点了。离开军营后,便匆匆回了县衙,找来一名心腹老仆,让他回族里传信。

  心情么,自然不怎么好。同时也叹气,自晋末、北朝以来,无论是胡兵还是汉将,都没能把他们这些有坞堡、有部曲的地方大族怎么样,但进入藩镇割据时代,世家大族一个个混不下去了,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

  王康在那边暗自生气,杨仪则已经让军士们好好休息。明日他将继续北行,向慈州理所吉昌县开进。

  卢都头的命令是试探晋军。这个所谓的试探,不仅仅是试探其战斗力,还包括兵力多寡、部署于何处、主将是谁等等。

  缩在龙门是得不到任何消息的,而且敌军也不会停于一处,得碰了面才知道。至于贼兵众至万余,实力远超他这一部,怕个鸟!先打了再说。贼人又不是三头六臂,大伙面对面厮杀,说不好谁赢谁输呢。

  三月初四,下了两天的雪终于停了。

  杨仪率部离开了龙门,一路向北。而与此同时,经略军主力五千人也抵达了蒲州北端的宝鼎县,即将出州界,进入绛州龙门县南境。

  卢怀忠亲领武威军左厢返回晋绛整训,右厢则接到命令,全体西进,往慈州方向开进。

  至此,汇集至绛州西部的夏军将达到两万余人。

  作为奇兵使用的黑矟军两万人,则过了中条山,悄然抵达了安邑。

  第065章 南下

  站在土塬之上,李承嗣静静看着迤逦前行的部队。

  前方是一条深深的沟壑,道出其中。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天地造化,让慈隰、鄜坊、横山的地形变得如此破碎。一条条纵横的丘壑是驿道乃至河道,人们居住在高高的土塬上,俯瞰着山下。密密麻麻的森林、草地点缀着山间河谷,让景致显得不那么单调。

  神奇的景观。

  马车上放着大大小小的色彩鲜艳的花布包裹,那是士兵们从民间抢掠来的财货。不用过多的言语,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支军纪很差的部队。

  一般而言,这种情况多出现在农民军身上,比如当年的巢军。但眼下的部队又不一样,他们非常机警,士气相当不错。

  游骑出现在山塬之上。他们是精明的猎手,能通过蛛丝马迹觉察到敌方斥候的活动,并捕杀之。

  排头的尖兵悍不畏死。明知道发生冲突的第一刻,他们多半就会死于非命,但依然尽职尽责地承担着开道的责任。

  主力大队的队形稍稍有些松散,但并没有到离谱的程度。他们保持着外松内紧的状态,一旦遇敌,不用军官吩咐,短时间内就能自组织起来。

  晋军也不是没有军纪好的部队。

  听闻前年改编而成的亲直、剑直、云捷三军就很不错,军纪抓得很严。

  李承嗣曾经远远看过,三军万余人秩序井然,行军时呈四路纵队,口号洪亮。

  反观匡霸、飞腾等军,散漫稀松,像一群乌合的散兵游勇。

  李承嗣曾经以为,军纪好的部队必然战斗力强,军纪差的部队肯定战力较弱。但事实却大不尽然。

  亲直、剑直、云捷三军在对抗契丹人的战斗中,居然无法一击冲垮敌人。倒是军纪差的匡霸等军,所向披靡,打得契丹不敢南顾。

  铁一般的事实告诉他,往往最野蛮的武士才是战场上摧锋破锐的好手。

  他现在已经放弃狠抓军纪了,意思意思,装模作样一下得了。反正战场纪律从来没有人违反,一直维持得很好,些许军风问题,随他去吧,能破敌就行。

  南边远远驰来数骑。

  马儿踏过地上的残雪,吃力地沿着斜坡往上冲。

  李承嗣本欲离开了,见状又停了下来。

  信使终于抵达了塬上,下马之后快步前行,递上一份军报,口中简短地进行着汇报:“飞腾军在大乡店遇敌,贼人列栅戍守,兵不下两千。银胡簶指挥使耶律长保已率军开往大乡店。”

  胡簶,是一种箱式箭袋,可装矢二十四支,广泛流传于契丹、奚、室韦等部族中,是他们的标志之一,与中原流行的箭囊在型制上大不一样。

  耶律长保是契丹八部中耶律三姓的成员之一,素与阿保机不和,传闻当年到回鹘述律部挑选妻子时,他俩看中了同一人。

  在与契丹的战争中,耶律长保带着部众飞骑来投,李克用欣然收纳,并将以奚人为主的银胡簶军交给他来统带。

  该军人数不多,大概三千出头的样子,以步兵为主,骑兵甚少,只有区区两百余。不过几乎人人都会骑马,若改造为骑马步兵倒也不错。

  李承嗣默不作声地看完,没说什么。

  “康都头到哪了?”他找来了军中虞候,问道。

  “大队正在岚州,已经停留数日了,刚刚等到粮草。充作先锋的帐前军则已至石州方山县。”虞候回答道。

  李承嗣默默算了算距离,心中依然犹豫不决。

  信使见先锋使正在想事情,行礼后悄然离去。下到山下驿道之时,又遇到三名信使结伴而来。

  “报,史将军已克吉昌县,杀贼兵七百余。”信使气喘吁吁地上了山,禀报道。

  李承嗣紧握拳头,终于下定了决心。

  史敬镕驱赶着在慈隰二州强征来的八千丁壮攻城,连攻五日,终于将不过千把州兵戍守的城池给拿下了。

  这个早就在意料之中的胜利,给了李承嗣莫大的信心。

  “南下!”他翻身上马,直冲山下而去。

  之前飞腾军在龙门县吃了个小亏,损失了七百余人,目前兵力不过两千出头。军使李嗣弼大怒之下,连斩十余军校,一番整顿之后,带着剩下的人气势汹汹南下,要找回场子。

  李承嗣当时没有阻止,但下令银胡簶军靠近该部,互为援应。

  如今看来,慈州已克,没了后顾之忧,似乎可以更进一步了。打仗么,瞻前顾后那么多,是要坐失良机的。

  三月十二,李承嗣亲领匡霸军抵达慈州,留宿一晚后,又率军南下,与李嗣弼、耶律长保二人汇合。当然他也没忘了遣使至岚州汇报军情,请康君立加快行军速度,南下慈隰。

  康君立督数军近四万步骑,是此番南下的主力,若他们快速赶至,则把握大增。

  ※※※※※※

  大乡店位于龙门以北百余里,离慈州理所吉昌县七十余里,是一处难得的山间盆地。

  杨仪率部赶至此处后,因为贼骑活动的猖獗,立刻下令砍伐树木,列栅戍守。

  两日后,龙门令王康亲自解送第一批粮豆三千斛至军中,杨仪将押运粮草的五百土团留下,驭手、夫子则返回龙门仓。

  初八以后,连续三天,远近的山塬之上到处都可以看到敌军的旌旗。

  十一日当天,甚至看到了髡发契丹兵,这让他大开眼界——当然也可能是奚人,不过都差不多啦。

  到了今天,密集的箭矢已经在山塬、谷道之间密集来往。双方短兵相接数次,各自留下了不少尸体。

  杨仪亲自率军冲杀了一次,斩得晋贼军校一员,这才稍稍遏制了他们的嚣张气焰。

  “将军,贼兵好像越来越多了。”出身龙门王氏的王庭万说道。

  他俩几乎和李承嗣一样,爬上了一处土塬,俯瞰整个战场。

  晋军确实越来越多了,看他们那样子,似乎还想通过塬间小道,绕至他们后方,将寨里这三千余人合围住。

  “慌了?”杨仪瞥了一眼王庭万及他身后的王氏子弟,讥讽道:“枉你出身名门,遇到这点小场面就双股颤颤,可真是给祖宗长脸啊。”

  王庭万的脸刷地一下红了,这是气的。

  “怎么?不服?”杨仪嗤笑一声,道:“看看我经略军士卒,有你们那么慌么?”

  王庭万下意识看过去,只见夏军将士围坐在地上,镇定自若地擦拭着武器。慈隰这个地形,说不定走着路就能迎头撞上敌兵,然后展开一场遭遇战。更别说附近已经有贼人活动的迹象了,但夏兵就是这么镇定,王庭万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贼军若大举南下,我遣你部出战,可敢?”杨仪又问道。

  王庭万下意识想哀求,但自尊心阻止了他这么做,愣在那里不说话。

  “废物!”杨仪轻蔑地看了他一眼。

  王庭万别过脸去。

  山下猛然暴发出了一阵激烈的喊杀声。

  双方数百人在一处谷道内狭路相逢,没有任何废话,刀刀见血地厮杀了起来。

  杨仪随意看了两眼,便转过头去,看向远方苍茫的群山。

  “将军。”亲兵提醒了一下。

  杨仪顺着亲兵手指的方向,只见有数队晋兵顺着土塬摸了过来,不过目标却不是他们,而是塬下谷道内正在奋勇厮杀的夏兵。简而言之,他们想从塬上居高临下攻击。

  “动手!”杨仪下令道。

  两名军校各自带了百余人,与摸上来的晋兵厮杀了起来。

  杨仪取下步弓,闲庭信步般穿行在土塬上,随手一箭,便有一名晋兵倒地。

  不知道是想找回场子还是咋的,王庭万也取下步弓,抬手便是一箭,不过射偏了。

  他紧张地擦了擦手汗,又是一箭,还是偏了。晋兵那边发现了动静,有名士兵退到一旁,拈弓搭箭,一箭袭来,当场射落了王庭万的幞头。

  “扑通!”他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杨仪哈哈大笑,抬手一箭,晋军弓手应弦而倒。

  王庭万射箭的动作其实挺标准的,应该是得过名师教导,但效果嘛,大家都看到了。

  军中弓手,有些人的箭法很准,但其实动作没那么标准,很多都是野路子,自己琢磨出来的。

  杨仪科班出身,从小经历了严格的武艺训练,看到王庭万扎实的基本功时还挺亲切的。但他连发两矢不中,还差点让人反击射死,让杨仪大失所望。

  战场就是这么残酷。

  龙门王氏重金培养出来的后起之秀,第一次上阵,就差点让不知道从哪个山沟沟里钻出来的贼兵射死。冤吗?一点不冤。战场就是这个样子,生死一线间,没有任何侥幸可言,任何人都可能死,没有谁是主角。

  杨仪继续点名,连发十余矢,毙贼九人。

  他的亲兵也拈弓搭箭,连连射杀贼兵。

  贼兵抵挡了一阵后,终于溃下了山塬。而塬下的贼兵见状,顿时也没了斗志,溃退而去。

  “将军。”亲兵捡了一个箭囊回来,交到杨仪手上。

  “胡簶!”杨仪翻来覆去看了很久,问道:“契丹人还是奚人?”

  “不知。”亲兵答道。

  “契丹擅骑,奚人擅步,应是奚人无疑了。”杨仪说道:“晋人果然增兵了。”

  王庭万缩手缩脚地走了过来,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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