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屋内人反应过来时,少女已经用尽了全身力气,将手里的刀砍进了纹身男滑进俞华月领口的那只右手小臂上。
猩红的鲜血刹那间飚出来,喷泉似的飞溅至周围每个人的身上脸上。
屋内安静一瞬,纹身男惨叫出声, 向后跌去, 身子扭曲地倒在流淌着鲜血的地板上, 面目狰狞, 痛苦地嘶吼着、呻/吟着。
“操他妈的臭娘们儿!老子弄死你!”
其余几人很快反应过来,把烟往地上一甩, 掀起衣袖就怒气冲冲地朝俞清昀走去, 却才刚接近两步就被齐齐逼退回来。
少女衣服上脸上头发上全是血, 表情可怖,已然是杀红了眼的模样, 双手拿着刀在空中发疯似的胡乱挥舞着, 刀片摩擦出的短促气流声紧贴着所有人耳膜削过。
她声音濒临破音边缘,扯着嗓子嘶吼道:“谁敢过来我就砍死谁!有本事就过来啊!大不了同归于尽!”
都说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
五六个壮汉竟在一时之间被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震慑住, 只敢退到客厅边缘, 谨慎地试探着。
这时, 窗外远远传来警铃声。
筒子楼户与户之间隔得很近, 有邻居听见她家传来的响动, 报了警。
“大哥!警察来了!怎么办?!”
“他妈的!”为首那人咬着牙恶狠狠地指了俞清昀一下,“臭女表子!老子过后再找你算账!咱们走!”
说完,几人手忙脚乱地抬起哀嚎声愈发微弱的纹身男,急匆匆逃离了现场。
零散的脚步声很快消失。
周遭安静下来。
俞清昀怔怔低下头,看到满手满身的鲜血和划痕,以及被浸成红色的、刀刃折弯的菜刀,如梦初醒般,她浑身一颤,踉跄着跌坐在地上,菜刀从手中滑落。
愣了两秒。
忽地想起了什么。
俞清昀用力吞咽着喉咙,转头朝角落里的俞华月爬去:“妈……妈……妈你还好吧――”
“啪――”
一道耳光狠狠打过来,将她未出的话全数扇回。
俞华月捂着早已袒露在外的胸口,嘶着嗓子厉声怒斥道:“你疯了吗俞清昀!我刚刚是怎么跟你说的!我不是让你躲好吗!我让你出来了吗!你还敢拿着菜刀砍人……是翅膀硬了连妈的话都不听了是不是!”
耳边嗡嗡作响,脸颊火辣辣的疼痛感传来,俞清昀捂住脸,不可置信地望向她。俞华月胸膛起伏,内衣被撕开挂在肩膀上,身上脸上也全是血。
俞清昀下意识地解释说:“我、我是听见他们羞辱你――”
“那又怎么了!那又怎么了!”俞华月紧咬着牙,一声比一声高,不知是想盖过俞清昀还是想说服自己,“摸一下会死人吗?他们都说了!摸一下今天就算过去了!你自作主张跑出来闯什么祸!你知不知道,今天那人要是死了,你就是杀人犯!”
俞清昀颤抖着唇齿,呜咽着不断摇头,像是初次认识俞华月。
“我就是杀人犯!”她哭喊着爆发出来,“我就是要把他们全杀掉!把他们摸过你的手全砍掉!还有魏明泽!惹了祸就知道自己跑的自私鬼!我要把他也杀――”
“俞清昀你给我闭嘴!!!”
俞华月支起身体,上衣滑落胸口也没顾得上管,乳腺癌术后伤疤横在胸膛,狰狞恐怖。她口不择言地声嘶力竭道,“你还敢骂别人?!砍人的到底是谁?!丧心病狂到拿刀杀人的到底是谁?!今天要不是因为你在家,我都跑到楼下了,我还至于回来受这份屈辱吗?!你跑哪儿去!俞清昀!俞清昀!你给我回来!”
……
俞清昀脑子里,关于那天最后的记忆,是她沿着长流河道疯狂跑着,耳边全是夏夜热风的呼啸声。竭力时,她磕绊着停下脚步,坐到河边。不知从哪儿拿了两瓶白酒,她一点也不会喝酒,但在这一刻却想彻底灌醉自己,企图忘掉今天发生的所有事。
不要命似的几下往嘴里灌完后,她翻过栅栏跳下去,胃里开始出现灼烧感时,河水也正好淹没头顶。
身后好像有人在喊她,她用力睁开眼,却已然是模糊一片。
……
再睁开眼时,她已经回到了家,躺在了床上,身体无尽地疲惫,嗓子也火辣辣地干疼发痒,像是一整夜没睡,又像是说了一整夜的话。
窗外天空蒙蒙亮,不知是早上还是晚上。客厅里依旧杯盘狼藉,俞华月坐在床边抹着眼泪,不停地跟她道歉说妈妈错了,妈妈糊涂……
接下来,便是连续一周的配合警方调查。
魏明泽小额诈骗被处罚款,高利贷替人担保事件申请了民事纠纷调节,hei社会那一伙人擅长民宅、强/奸未遂被拘留待调查,而俞清昀因是未成年和正当防卫,被判无罪。
本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时,没几天后,魏明泽便从狐朋狗友那儿听说,那伙人不知动用了什么关系,拘留了几天就被放了出来,还扬言要来报复他们一家人。
那伙人是当地地头蛇,关系网四通八达,就连警方也常常苦于没有证据拿他们无可奈何。
惹到了这伙人,他们现在是吃不了兜着走。
实在没办法,在一个收到消息的深夜,他们三人只好急匆匆逃离了九弯。
跑到了长北仍无法心安,所幸没过多久,九弯那边便传来消息,那伙人因打伤人被判了几年牢狱,全被关了进去。至此,他们一家三口才总算安定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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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都怪我……如、如果不是因为我在家,我妈根本就不会遭遇到那些……如、如果不是因为我擅自的冲动,我、我们也不必到现在都还担惊受怕被报复……呜呜呜都怪我……池彻……我、我是我们全家的罪人……”
我不杀伯仁,但伯仁却因我而死。
这几年来,这些过不去的罪恶感密不透风地裹挟着她,就像当初那把刀刃折弯的菜刀并未消失,而是横亘在她胸腔里,若隐若现,时不时发作。每当家里遇到任何坎坷,那把刀都会转动方向,刺进她骨骼血肉,强迫她忆起当时,永远都无法安宁。
俞清昀在池彻怀里抽噎着,每一寸吐息都在颤抖,浑身无力地往下滑,整个人哭得几乎快要晕厥过去。
“没事,阿昀,没关系的,咱不回忆了。”池彻一手搂在她腰后撑起她瘦弱身体的重量,一手帮她抚着眼泪,目光有力地看向她,“阿昀,你看着我,你听我说。从现在开始,你把这段记忆从脑子里删除掉,就当从未有过,好吗阿昀?”
俞清昀有气无力地半睁着眼,长而密的睫毛潮湿挂着泪水,神情呆滞,缓慢抽泣着,像是七魂六魄都被抽走。
池彻凸出喉结滚了滚,再次将她搂进怀里,收紧了臂膀的力量。
“不回忆了,不回忆了。”他缓缓重复着,声音低沉,不知是在跟她说还是跟自己说,“就当从未有过。”
就当从未有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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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大年过得尤其安静,魏明泽被拘留事件爆发后,俞清昀和俞华月又陷入时隔三年以来的冷战。
除了日常照料俞华月吃药和去医院做检查,其余几乎所有时刻,俞清昀都缄默,又变回了三年半前时,那副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年后,池彻开车带着俞清昀和俞华月一同去拘留所接魏明泽出来。
魏明泽灰头土脸地抱着包裹走出拘留所,本以为会被劈头盖脸一顿骂,车上的人却一个比一个沉默。
除了他找话题聊时,脱口而出说池彻车上怎么换零件了时,俞清昀突然问了他一句:“你们俩认识?”
魏明泽大惊失色地摆手,说他今天和池彻是第一次见,只是他对这车品牌挺了解,而后小心翼翼透过后视镜观察俞清昀神态,却见后者只是愣愣点了下头:“哦。”
再无别的后,他才抹着额角的汗,长舒出一口气。
这场冷战一直维持到了三月初,长北大学开学。
天气转暖,俞清昀心绪总算一天一天地好了起来,脸上偶尔也出现了笑意,而她情绪彻底好起来那天,是eric教授团队的靶向药终于通过层层复杂的手续,从国外寄回了国,拿到了她手上。
巧的是,eric教授所在的m国大学还正好和长北大学有交换生项目,经过和她这段时间的交流,eric教授十分赏识她,今天俞清昀跟她反馈靶向药物流信息时,她还热情邀请她交换过去m国跟着她一块儿学习一年。
不过俞清昀婉拒了。
现在虽然俞华月这病有了希望,但总归还是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俞清昀说她还是打算待在母亲身边多尽孝,况且……她有些害羞地说,她男朋友也还在这边。
eric教授便也就没强求,只笑着感慨了一句,what a lovely girl,然后让她若是改变想法随时联系她。
池彻又报名参加了一年一度的长北穿越机竞速赛,依然是五月中的比赛时间,现下正闭关训练中。经过去年比赛的加热,今年比赛的关注度又达到了新高,参与选手除了去年的卢卡斯选手,还有好几个国内外顶尖飞手,激烈程度可见一斑。
一切都似乎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但生活的重锤总是在不经意间落到头上,在一呼一吸间,就把你好不容易重建起来的城墙砸得面目全非。
俞清昀拿着药兴高采烈地回去馥郁区,一推开门,看见俞华月晕倒在客厅里不省人事,座机听筒垂在旁边,屏幕显示着只输入了一半的俞清昀号码。
救护车很快赶到,俞清昀坐在响彻天际的呜隆呜隆声的救护车里,无助而慌乱,浑身不住颤抖,手里刚拿到的靶向药还完好未拆封。
救护车连闯了好几个红灯,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医院。抢救室里,医护人员在对俞华月做着抢救措施,隔着一道透明的落地玻璃,除颤器的电流声一下又一下震动耳膜。
不远不近的位置里,俞华月瞳孔已经开始涣散,却偏过头来望向俞清昀,呼吸器里嘴一张一合,雾气散去了又模糊。
俞清昀知晓她大概是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于是连忙踉跄着进去,紧握住她手,却只感觉到那双枯黑的手已经在一点点地在流逝热度。
她对着俞华月不住地点头,一边用力睁大了瞳孔,一边把耳朵凑过去。
在闭上眼前,俞华月竭尽全力,发出了很轻很细的声音。
很简单的三个字。
“对不起。”
巨大的负疚感在这一刻席卷上来,像块巨石压在俞清昀背脊上,把她整个人重重地锤倒在地上。
……
压迫神经的一道持续而又尖锐的“滴”声后,俞清昀听见医生重重叹了口气,跟她说了声抱歉。
那一刻,俞清昀却没有过多的实感,只觉头脑恍惚。
手里紧握着的俞华月的手还尚存温度,她缓缓蹲下身,腰背躬成一张紧绷的弦,视线盯着斜下方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似是心有灵犀,俞清昀衣兜里手机震动声响起。
她极为缓慢地眨了眨眼,摸出来手机,做任务似的摁了接听。
“喂。”
池彻的声音和着电流声传过来。
她没回答。
漫长的十秒后。
池彻说:“阿昀。”
俞清昀终于用力垂下头,抱着手机,紧捂住脸,泣不成声。
作者有话说:
阿昀。
最多两章进入重逢,上部因为有背景介绍和配角戏份所以会多点,下部几乎都是二人转。
第66章 六十六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