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实早就换好了登机牌,却坐在值机区的椅子上,迟迟没有去安检登机。
他原本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但听到盛小羽叫他名字的刹那,他好像知道了。
他在等她啊……
“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不要送吗?”
心里明白了,面上却还是保持着矜持和冷淡。
盛小羽从下了出租就一路狂奔进来,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那个……我、我来给你送点吃的。”
吃的?
傅春野低头看向她手里拎着的袋子,“这是什么?”
“我爸妈做的春卷和卤水,新鲜的,拿回去微波炉转一下就可以吃。下面那盒是饺子,我们那天一起包的,记得吗?”
都冻得硬邦邦了,要吃的时候也是下水重新煮一煮,就又是最家常的味道。
“我记性还没那么差,三天前的事都不记得。”话是这么说,嘴角已经忍不住的上扬,“干嘛还特地送吃的来给我,你是觉得我回去了连吃饱肚子的东西都没有?”
“不、不是……”她好不容易把气儿喘匀,“但是家里做的是新鲜的,比速冻食品和外卖还是好一些,也更有过年的气氛。”
这几天跟他一起吃饭的过程中,她看他好像也挺爱吃这些年菜的,接下来又要至少一年吃不到了,当然要给他过足瘾。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收下了。”他把东西接过去,紧紧攥在手里,“替我谢谢你爸爸妈妈。”
这么多天的用心款待,最隆重最用心的过年佳肴都摆出来,帮他烘干衣服,手把手地教他包饺子、刷鞋……
这种父亲母亲特有的温暖,他自己的亲生父母几乎从没给予过。
“你记得把这些东西都吃完,他们就很开心了。”她朝他笑,又看了看身后大屏幕上的时间,“你是不是要准备候机了?”
“嗯,还有点时间,不急。”他这个乘飞机的人反而特别笃定,“你这么远赶过来给我送吃的,我也该有点表示才对吧?如果是你暗恋的人,这种时候给你什么会让你觉得欣喜若狂?”
啊?盛小羽脑海里重复了好几遍他这句话,才明白问的是什么意思。
“暗恋的话,可能是主动拥抱我吧……”
话音未落,她已经被他一把卷入怀中。
他已经在机场大厅待了好一会儿,身上已经暖烘烘的,不像她,从外面狂奔进来,还带着一身寒气。
看起来硬朗的人,怀抱也很柔软,让人留恋。
“拥抱这么简单的事,也值得憧憬吗?”他问。
就像她决定复读的时候捧在手里背过的那些单词,在他看来明明就不是什么很困难的事,她却那么认真。
盛小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没听清他说什么,也不敢随便回答,被突然这样熊抱,两只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在他身体两边微微翘着,外人看来一定别扭又滑稽。
可是他的怀抱让她安心,她也稍稍放松下来,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你……路上小心点哦,回去要好好吃饭。”
这差不多已经是女朋友级的碎碎念了吧……
傅春野把手臂又收紧了些,“你有问题要问我吧?我再给你一次机会,现在问。”
他知道她对他起了疑心,她只要现在提出来,他会把一切都告诉她。
这样做需要勇气,但对他来说,也不会比她突然拿着家里做的美食狂追到机场来要耗费的勇气多。
她在这份虚假的“暗恋”中付出的心力,已经足够打动他的真心。
盛小羽的身体僵了一下。
以前曾在书中看到人说,拥抱时两人靠得极近,却又看不到对方的表情,所以平时想讲又说不出口的真心话可以在拥抱的时候说给对方听。
但也正是因为看不到对方的真实反应,也有可能一个人在表达真心,而另一个人噙着冷笑假装在听。
她不敢侥幸玩这种猜猜猜的游戏。
“我……我没有什么问题呀。”她的手却下意识揪紧了他的外套,“有什么也等下个月回学校再说吧。”
傅春野沸腾的情绪也逐渐恢复了冷静,“好,回学校见。不过――”
他稍稍推离她,手却还抓着她的胳膊,“这段时间,你可别又去找那个周向远。”
啊,对哦,他不说她都差点忘了,周向远这个伤病号不会还在东涞的医院里冷冷戚戚地躺着吧?
晚点跟孟菁华通个电话再问一下情况。
傅春野一看她的神情就知道,自己反而提醒她了,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但要交代的还是要交代完:“还有欧阳那家伙,再打视频给你,就直接摁掉。”
“他刚才还打了,我在出租车里,他说要让我看看他包的饺子……”
“你也不准教他包饺子!”
“不用教啊,他包得比我还好呢……”
欧阳也是北方人啊,又在大院里长大,从小挨家挨户跟着看也看会了。
傅春野已经气得不想说话了,转头走向安检口,头也不想回。
偏偏身后这个还半个身体倒向围栏里面朝他挥手:“一路顺风,东西记得吃啊,吃不完的要及时放冰箱,冷冻层哦不是冷藏!”
哼。
气归气,上了飞机,只有这个装饭盒的食品袋不舍得托运,也不舍得放到行李架上去,一直被他抱在怀里。
舷窗外的青州是彻头彻尾陌生的异乡,却久违的让他感觉到不舍。
都是因为那个傻瓜吧。
因为她的家在这里。
…
傅春野回到春海之后,就去了明大附近的教工小区。
父亲蒋承霖离婚之后,脱离了傅家的束缚,也脱离了傅家给他带来的财富,一直就住在明大为教职工集资建造的这个小区里。
明大是教育部直属重点高校,财大气粗,房子是找知名地产开发商代建的,建筑质量和环境都不错,是附近区域内有名的花园式小区。
蒋承霖住的这套是三室两厅,一百二三十个平方,在春海这种寸土寸金的一线城市来说算是挺不错了,只不过没法跟傅家的别墅和大平层相比。
这地方,傅春野很少来。
倒不是因为嫌弃,而是在蒋承霖离开他们母子开始,父亲的家就已经不是他的家了。
蒋承霖后来有再婚,对象是他曾经的学生,两人也没再要孩子。
每年春节,蒋承霖都会发消息让他过去过年。
他每次都忽略,就像压根儿没收到过这么一条信息。
偶尔去,也是因为傅年年再三请求,就去吃顿饭,待不了半天就离开。
后来连傅年年自己都不愿意回去了。
其实在盛小羽追到机场来之前,傅春野都不确定自己真的会来这一趟。
他在春海有自己的公寓,剩下的假期,不管躺着睡觉也好,坐着玩游戏也好,都绝对自由,没人会干涉,甚至没人会多说什么。
可他还是到这个最不想来的地方了。
“小野来了?快,快进来吧,你爸爸正好泡了一壶茶,你们一起坐着喝喝茶,我去楼下熟食店买点菜,晚上给你们加菜。”
开门的是蒋承霖现任妻子郑思茹,她比傅春野大十来岁,博士毕业后在大学城的其他高校教书,严格意义上讲,不仅是他的校友,还同是经济学院的师姐。
傅春野接过给客人穿的拖鞋:“郑老师,我自己来,您不用忙。”
可能因为自己没有小孩,郑思茹的世界中心一直就是丈夫蒋承霖,所以对他们姐弟俩都还不错,甚至还会帮忙调和他们父子、父女之间的矛盾。
听说春节假期他要到家里来,她比蒋承霖表现得还要热情一点。
傅春野走到父亲书房门口,果然闻到茶香。蒋承霖也看到了他,“进来吧。”
他进去,在距离最远的一张椅子上坐下。
“喝杯茶,你姐姐年前从武夷山给我寄来的,冲出的茶汤很香。她还记得我喜欢这个铁罗汉的味道,特地帮我去找。”
言下之意,女儿还是贴心,就算闹别扭,人不回来,礼物还是寄到了。
相较之下,傅春野的确是连准备礼物的念头都不曾有过。
他也没接话,就那么安静坐着。
蒋承霖并不强求,他过年能到这儿来本身就已经算是“新春贺礼”了。
“过年这几天怎么过的?你舅舅他们家里还好吗?”他递出一杯茶汤,自己也呷了一口。
“我到同学家去过年了,没去外公他们那儿,没见到其他人。”
“同学家?在哪儿?”
“青州。”
蒋承霖唔了一声,“青州是好地方,我进修的时候去过,很干净的海滨城市。你不是怕冷吗,怎么会跑那么远去过年?”
“有要好的同学,就去了。”
蒋承霖本来想追问是什么同学,哪个专业的,是男是女,但料想他不会说,就没再继续。
“晚上留下来吃个饭吧,阿茹已经去买菜了。”
“嗯。”
傅春野意外的乖顺,蒋承霖不由多看了他两眼。
郑思茹很快买了叉烧和烧鹅,还有几只凉拌小菜回来,又忙活了很久,才摆齐一桌子饭菜。
郑思茹围裙都忘了摘,上面一片狼藉,可见在厨房的这一两个小时有多么手忙脚乱。
“我不太擅长做饭,今天钟点阿姨又休息,菜烧的不好请小野你多担待。”
这可不是句客套话,她真的不擅长烧菜做饭,一桌菜只有买回来的现成品算得上可口,其他不是没炒透,就是烂糊糊,从外观到味道都乏善可陈。
但她至少愿意做,不像他亲妈傅天晴,最擅长的就是把即食匹萨塞进烤箱再拿出来,连碗像样的汤面也煮不好,干脆就破罐子破摔,连厨房都懒得进了。
蒋承霖名义上是入赘傅家的,其实骨子里很大男子主义,始终觉得女人就该操持家务,无论你是女博士也好,电影演员也好,最后总该有一部分回归有他在的这个家庭。
也难怪原本的那段婚姻维持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