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修行者也好,妖魔也罢,凡是需要以本心来面对这个残酷世界的存在,全都得直面心魔的骚扰,只有神祇不必为心魔而烦恼忧愁。
归根究底,天神地祇都是替天道打工的,大老板天道自然会留意关照员工的身心健康,让祂们免除后顾之忧,以便全心全意地投入到工作当中。无论心魔手段多么诡异莫测,它也不可能是天道的对手。渺小如微尘的心魔,出现在天道伟力跟前,那是以微尘比之于泰山,说螳臂当车都算夸奖了,二者实在不存在任何可比性。
愤怒情绪蓄积到了顶点,霍山君咆哮说道:
“出来,你到底是谁?”
一个中性化略显阴柔的笑声在霍山君的耳边响起,不急不缓地说道:
“呵呵呵呵,你终于发觉了吗?好像有些迟了。”
“……你是谁?”
这阵笑声过后,一个肌肤漆黑如檀木,面部却带有明显的白种人特征,看上去充满了邪异魅力的男子影像缓缓出现在霍山君眼前。
这位不速之客张开双臂,似乎是打算拥抱霍山君的样子,声音中充满了诱惑地说道:
“噢,亲爱的朋友,我的名字叫作奈亚鲁法特,是应你的期望而来哟!”
为外人所熟悉的暴躁易怒性格,只不过是霍山君刻意营造出来给别人看的假象,它可不是那么浅薄的家伙。
在骨子里,霍山君是下棋走一步看八步的主,来历可疑的神秘访客那温和言辞,以及心底涌起的一股莫名其妙的亲切感,丝毫不能抵消霍山君的疑虑。事实上,情况恰好与表象相反,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家伙成功勾起了霍山君的杀机。
遥想当年,母兽意外落入猎人的陷阱死亡后,刚刚断奶的霍山君被人类猎手捕获,它亲眼看着母亲被猎人抽筋剥皮之后,自己也被卖给了一家百戏班子,用作驯兽节目的后备力量。时至今日,午夜梦回之际,那些充斥着铁链、皮鞭、火焰和拳打脚踢的悲惨幼年岁月,仍旧会令霍山君惊出一身冷汗醒来,为此它恨透了人类。然而,比起对人类那份根深蒂固的憎恨,霍山君更加忌讳和痛恨的事情就是这种身不由己的挫折感。
眼前这个貌似温文尔雅的怪人,业已被霍山君暗暗列在了必杀名单的榜首,一举将林旭挤下了霸占多年的榜单头名位置。
这时候,这名黑身白面的奇怪男人笑着说道:
“霍山君,我知道你想要得到什么,力量!更强的力量,战胜那个讨厌的霍山神林旭和其他所有对手的力量。”
闻声,霍山君不动声色地反问说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男人笑得花枝乱颤,故作娇嗔地说道:
“是你的心召唤我来的,不要违背你自己的心意。”
打定主意套取对方的底细,霍山君不动声色地说道:
“你能给我力量?”
“呵呵呵呵,当然可以。”
霍山君忽然提高了音量,说道:
“那么,你是谁?”
“我是你的朋友哦!请不要怀疑我,我是来帮助你的。”
性别难辨的怪异声音中,仿如潜藏着某种无形的魔力和魅惑,哪怕霍山君的警惕性提升到了最高限度,听了这怪人的话,它还是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再度意识到自身行为失控,霍山君一瞬间汗流浃背,它对这个怪人产生了不可名状的巨大恐惧感,若是再让对方说几句,也许……也许就会作出一些身不由己的事情了吧!
“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老子就算去死也绝不会变成受人摆布的傀儡。”
仅在快如电光石火的一闪念间,霍山君狠狠咬了一下舌头,趁着还能维持清醒思考的时候作出了一个艰难决定。这时,心生明悟的它,嘴角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淡然笑意。
“多谢你的好意,我正需要力量……来解决你。”
霍山君如此淡漠讲出了很可能是它一生中的最后告白,在此刻,霍山君的双眼闪烁着奇异光芒。
在一道生死抉择的难题面前,究竟是该身不由己地苟活,抑或是有尊严地死去之间,霍山君断然选择了后者,现在它要催动丹元自爆。即便不能干掉眼前这个讨厌的家伙,霍山君也不能容忍自己变成对方操控的提线木偶。
修炼内丹是妖族修行的根本之道,人类修行者引以为傲的金丹大道,最初也是盗版妖族内丹而来。只是限于先天资质的差异太大,人类的成丹属于能量聚集的虚体,无法像妖族那样将自身能量彻底物质化,直至凝结为真正的实体。妖怪们自爆内丹的威能远超常人想象,譬如说霍山君这种修为近千年的精英大妖自爆内丹,其破坏力大致相当于十个人类金丹修行者一块殒命。
“轰——”
由大爆炸形成的强劲冲击波好似海啸波浪一般狂暴肆虐而过,在移动速度超过声音的气浪所到之处可谓摧枯拉朽。原本还泛着苍翠新绿的山林,眨眼之间便被空气激波掀掉地表植被和土层,化为了一座座光秃秃的石山,木石尚且如此,其他活物就更不在话下了。
远在数百里外的林旭都听到了这一声巨响,以及空气激波吹得天上云层四散的奇怪天象,嘟囔着说道:
“嗯,那是什么动静?”
惯于察言观色的米龙欠身说道:
“回禀大老爷,该是在霍山君的巢穴方向。”
闻声,林旭楞了一下,摇着头说道:
“哦,难道霍山君那厮想不开,决定自杀了?”
林旭随口讲出的这句话当然是在开玩笑的,可以最正确评价和了解你的人,莫过于你的死仇大敌。
霍山君跟林旭从他踏足这片土地之日起,双方从未间断过争斗,林旭怎么可能不用心去了解霍山君。在全无逻辑的玩笑开过之后,他冷冷地说道:
“霍山君这家伙,若不是身临绝境,不会轻易言败,到底出了什么状况?”
在被夷为平地的洞府遗址上,那位身黑脸白的怪人摊开双手,口气听上去像是很遗憾地说道:
“我亲爱的朋友,你宁愿死也不想跟我合作吗?”
一听这话,自爆金丹之后,仅剩下一口气,七窍流血的霍山君勉强提起最后一点精神,喘息着说道:
“那些狡诈的人类有句话,叫作与虎谋皮,你以为我是谁,跟人类一样贪婪又愚蠢吗?”
这个自称奈亚鲁法特的怪人耸了耸肩,说道:
“哦,那真太遗憾了,我本打算好好利用你一下呢!看来只能放弃了,再见……不,永别了。”
说着,这个看起来并未在大爆炸中伤及一根毫毛的怪人身影逐渐淡出了霍山君的视野。
“咳咳,呕——”
霍山君心情略微放松,濒临崩溃的肉体开始造反,几声剧烈咳嗽以后,一口淤血猛然喷了出来,霍山君的面色迅速从苍白过渡到惨白,即使不懂行的凡人也能看得出这是油尽灯枯的前兆。
尖锐的破空声响起,林旭从天上落到了地面,目露惊异地望着瘫倒在地的霍山君,情绪复杂难明地说道:
“你竟然搞成了这样!”
“嘿嘿嘿嘿,不小心让你看了笑话,别急着得意,我没输给你。那混蛋也休想占老子的便宜……呃!你奶奶个奈亚鲁法特……”
满怀悲壮地呼出了这辈子的最后一口气,霍山君的阴魂从囟门飘出。见此情景,林旭长叹一声,拂袖收起了它的阴魂。
这时,隐身跟在林旭背后的林离跟林合两兄弟走上前来,老大林离说道:
“父亲,霍山君临死前念叨的奈亚鲁法特,莫非是逼得它自爆丹元的元凶吗?”
正所谓物伤其类,兔死狐悲。默然注视着与自己纠缠十余年的宿敌伏尸自己的眼前,这一刻林旭的确感受不到多少快慰之意,内心深处反倒生出了些许凄凉与感伤。
沉默了片刻,林旭转回身苦笑着对着两个儿子说道:
“不知道啊!今后咱们也得当心些了,那家伙也许不止在打霍山君的主意。呃,也许整个世界都摆在人家的棋盘上,这事也说不定呢!”
讲到这里,林旭停顿了一下,他冲着空中一招手,说道:
“来人,收殓霍山君的尸首,送回霍山好生安葬。”
“是,标下等得令。”
常言道:狐死首丘。又道是叶落归根。收殓宿敌的尸骸到故乡下葬,这种很富有人情味的处置方式,不仅显得林旭的胸襟开阔,不追究往昔旧怨,对那些依然存有异心的妖王也是无形的告诫。如此惠而不费之举,他又何乐而不为呢?
014红巾
这次举兵征伐百越之地,林旭是拉足了架势要对霍山君这个老冤家好生清算一番,岂料,人算不如天算哪!没等到他得空动手,那边霍山君就已经翘了辫子。
霍山君死掉算是一了百了,生前恩怨尽消,面对着它的尸体,憋气带窝火的林旭还得无可奈何地充当一回孝子贤孙的角色,殷勤地挑头帮霍山君打理身后事,冀望此举可以收买妖族之心。真格说起来,这天底下的荒唐事虽多,倒也罕有超过这一桩的。
怀着莫名的心思返回霍山,林旭很快把精力转回到正经事,目标照旧对准了天使军团。
这一日,下帖邀请盟友们齐集一堂,林旭朗声说道:
“事隔多日,突袭天使军团一事,不知诸君思量得如何?”
闻听此言,空旷的大殿内鸦雀无声,过了好一会,地祇雷奥站起身,表情像是吃了一箩筐苦瓜,说道:
“林天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只是我等只恐力有不逮,尚需从长计议啊!”
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见状,林旭好似三九天里兜头浇下一盆冷水,好一个透心凉,连带对祂们无话可说了。的确,这群家伙也不是看不到危险,而是一门心思地认为守着自家地头更有胜算,所以祂们不愿意追随林旭的脚步发起一场劳师远征,前途未卜的神战。类似这种一厢情愿当定了缩头乌龟的思维方式,那才真叫林旭觉得无比挠头。
恰在此时,大总管米龙屁颠屁颠地跑来,躬身冲着林旭施礼说道:
“启禀大老爷,前方哨探有消息了。昨日,兴汉军先锋已进抵洛阳郊外。”
闻声,林旭被打断自怨自艾的思路,他又切入到这件事,低头想了一下,转而跟在场的地祇们打招呼说道:
“请诸君回去再生思量一二,来日再议此事。”
本就各怀心思的地祇们闻声如蒙大赦,纷纷起身告辞,林旭唯有就坡下驴的份,苦笑着挥手送别了这些令人哭笑不得的盟友们。
长久以来,世人眼中兴旺发达的兴汉军始终存在的一条短腿,主因是他们缺少一位能指挥千军万马一锤定音的铁腕人物。
山间猎户出身的陈凉,这个捧着《三国演义》自学成才的二把刀那就甭提了,水军大都督司徒雅是标准的大白鲨,入水如蛟龙,上岸似龟鳖,陆战彻底没得指望。资历稍浅一些的将领如苗仁辅和鲜于闵,他们俩在陆地上的本事比司徒雅强点,但也只能说是合格将领,绝对称不上是出类拔萃,陈凉的内兄小霸王薛皋,那是个猛将型的将军,勇猛是够勇猛了,只配当个冲锋陷阵的突击队长。余者更是不堪,追随陈凉打天下的陈氏宗亲们,论及忠诚可靠当然一点问题没有,在才干方面实在乏善可陈。
如此一来,兴汉军每每在水战中都能凭借舰船的卓越性能和火器优势取胜,可说是难觅对手,一旦大军上了岸以后就显得笨拙多了。
基本上,兴汉军的每一次陆上行动,最终都被证明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买卖,除非对手比他们还蹩脚。若不是陈凉前期安心种田攒下的家底够丰厚,幕后又有林旭不断暗中输血,经得起一再挥霍浪费,否则的话,兴汉军这支股票估计一早就亏得三振出局了。此前,兴汉军在河南与红巾军交锋,纸面上的数据全部优于对手,兴汉军却难以克敌制胜。除了白莲教术法助阵的因素之外,内因就是兴汉军的陆战水平瘸腿,战力实在难以恭维。
前不久,咸鱼翻生的白正宗投奔兴汉军,这下算是解了陈凉老大一块心病。
白正宗这位沙场老将不仅是行伍出身的宿将,还有两度与十万人马以上规模的铁勒军盘肠大战的实战经验,无论在战略、战术,方方面面都可圈可点。若非运道实在稍微差了点,被带路党叶飞从背后捅了一刀,兴许白正宗还能凭着一己之力扭转大秦快速覆亡的命运,那也说不准呢!起码根据当时的战场态势,他也能让咸阳朝廷再延续几年。这样出色的将才,赞誉一声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大概也能消受得起了。
认清白正宗的本领过人,兴汉军正缺这样的干将,陈凉很快找来军中见过白正宗的关中人验明正身,在确信不是冒名顶替之后,陈凉下令封白正宗为关内侯,官拜中尉之职,于是,白正宗一跃成为了兴汉军中官秩最高的将领。
初来乍到的新人,地位待遇骤然超过资深同僚,这不是什么值得庆幸的好事,尤其是对全无根底的白正宗而言,这是把他搁在火上烤哇!
这时候,无数双眼睛正紧盯着大出风头的白正宗,大家都准备看一看,他到底有何德何能,对得起陈凉的一番厚爱。为了证明自身能力和陈凉的眼光,白正宗毫不犹豫地接下了那块最难啃的骨头,主动请缨北上指挥对红巾军的作战。
没有三两三,又岂敢上梁山?号称杀人王的武安君白起是兵家弟子,这一点也不会叫人感到意外,白正宗身为白起的后人,多少学到了一些兵家对付非常规力量的本领。虽说预想中的帮手诸子百家,而今正深陷南荒平乱的行动中无法抽身,致使他们对中原的支援力度非常有限,白正宗只能凭着手头的筹码运筹帷幄,居然也把气焰张狂的红巾军揍了个满脸桃花开。
前后十来天的功夫,白正宗把两军交锋的前线,由颍川至南阳一线犬牙交错的混战状态,急速前推到了东都洛阳附近。
当林旭透过山神庙的情报网络汇总消息,了解到这些内幕之后,也是为之精神一振。实在是最近碰见的窝心事太多,林旭难得听见什么好消息。随即,他启程赶赴颍川与拔营北上的陈凉会面。
这次一碰头,林旭便一挥袍袖抖出大片的金光异彩,朗声笑道:
“呵呵呵呵,陈兄弟,这是补上你称王道贺的礼单。”
轻描淡写地施展了一招袖里乾坤,中军帐中迅速出现了一座宽达丈余的兵器架,一字排开的各色兵刃闪耀着寒芒与异彩,搭眼一瞧就晓得不会是便宜货。
男人在骨子里都是暴力份子,舞刀弄枪是祖先留下的本能,何况带兵打仗的将军?这时,陈凉喜形于色地走上前去,端详着这些贺礼。在靠近右手边位置的这件长柄武器造型很是别致,因此吸引了陈凉的注意力。这件武器的外形酷似狼牙棒,在顶端安有寒光四射的锐利矛头,向后一段隆起的圆铁棍上则布满了狼牙状的几排钢齿,在最后面还附着着一圈红缨。这件东西看上去既不像枪也不像棍,陈凉好奇地打量了几眼,跟着一探手从架子上抽出这件兵器,很是为那沉甸甸的份量惊讶了一下。
看了一会却摸不清路数,陈凉这才想起向林旭询问说道:
“林大哥,这玩意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