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郑重考虑和你解除师徒关系。”
“啊啊――为什么!?”帕西斯大受打击。刃雾从他怀里跳回地面,迈着优雅的步伐走向罗兰:“废话,正常人都会这么说。”
“哦,刃雾,好久不见。”金发青年弯腰抱起它。妖兽也亲热地磨蹭他的胸口。被晾在一边的帕西斯做泫然欲泣状:“呜呜~~你们都欺负人家。”
“别闹了!”
“嘿,有什么关系,你初到迷雾森林那段日子,也经常冒出‘人家’两个字。”
罗兰满脸通红,嗫嚅道:“我…我后来改掉了。”帕西斯笑道:“是啊,在我的监督下。”
“师父……”这次是讨饶。
“哈哈哈!”恶劣师父将徒弟的尴尬视为己身的乐趣,裙摆一撩,大大咧咧地坐在床上,“说吧,找我什么事。”罗兰眯起眼:“应该是你找我解释事情吧。”
“呃――”帕西斯这才想起把那两个密探赶回东城的事,期期艾艾说不出话来。
“也罢,你是贵人多忘事,那我现在提醒你了,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那个……对不起。”仓促之间,帕西斯只能挤出这种回答。罗兰脸色微变,生平第一次控制不住怒火:“我等了你十天,结果你就回我这句话?哪怕你用这十天编个谎言也好啊!结果你是压根忘记了!我这个徒弟原来就这点分量!那好……”
“罗兰!别这样!”帕西斯打断,满心后悔,“对不起,是我不对。”罗兰不是会说出这种重话的人,他会这么失控地叫喊,一定是忍到了极限。
明明自从那一次后,他就发誓不再伤害他的。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不见你,是…是没脸见你。”
我看你挺乐在其中的。罗兰余怒未休地哼了声,却也不愿再口出伤言:“行了,你要我别对肖恩・普多尔卡雷出手,我答应你。”
“作为交换,我给你。”
“什么!”罗兰愕然,正如帕西斯了解他,他也了解帕西斯。以他这个师父的头脑,足以想出更聪明的方法化解这次矛盾,却偏偏使用了最笨的办法。
金发青年笑了,这次是真正的笑容:“算了,你我之间不用利益交换,只要你有把我这个徒弟放在心上就行。”
“又是不像野心家的话。”帕西斯咕哝,“老是不对周围人用心计,你会吃大亏的。”
罗兰嘴角的笑意微微透出惆怅:“身在这个位子,怎么可能不算计,我只是不想对师父用心机而已。这世上除了爱人可以交心,也只有师父和暮我能说真心话了。”
帕西斯了然地看了他一眼,罗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换上平时的笑容:“不过,要我消气,还要一个条件。”
“果然是不肯吃亏的家伙,什么条件?”
“陪我练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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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离开温暖的室内,夹杂着雪花的寒风就直扑面门,冻僵了身子。帕西斯却丝毫不受影响,脚步悠哉,嘟囔的声音也没被风吹散半点:
“练剑随时都可以叫我陪你练嘛,干嘛算在条件里,你可以叫我砍十个八个政要,或者毁一两个城市……”
“师父。”罗兰驳回他草菅人命的提议,“我先前气的是你不把我放在心上,至于这些得失利害,你我之间不必计较。”
“骗人!分明是要我背上庞大的人情债务,然后随时间累积利息!”
“呵呵,我不否认。”
“阴险!”帕西斯哇哇大叫。罗兰笑靥不变:“师父现在才知道?”
“……”
将暗爽在心头的刃雾放下,罗兰转向还是少女扮相的某人:“你可以脱下这身衣服了。”
“啊,罗兰是要人家赤身露体站在雪地里么?”终于抓到扳回一局的机会,帕西斯佯装吃惊地双手遮胸。那样子不管谁看了,都会认为是遭恶徒调戏的小羊羔。
然而,罗兰不动如山。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呜呜呜,从前的罗兰多可爱,哪像这样。都怪有段时间玩得太过火,把他玩成老狐狸。如今除了偶尔能逗得他脸红,都看不到吃瘪的模样。帕西斯脱下幻象手镯,心里遗憾。
一脱下手镯,银发青年先前的娇柔荡然无存。入戏归入戏,他本身的性格不带丝毫女气。
把镯子抛给下仆,帕西斯抖了抖发带,觉得挺称手,就灌注气劲,使之变成一把长约七尺的细剑。见状,罗兰有些失望:“师父不用气剑?”
“龙眠会断。”帕西斯淡淡一笑,气如其人,他心里那把杀意凝成的剑在名为“贺加斯”的磨刀石上淬炼千年后,早已锋利无匹,世间没有一样武器承受得住。
得知不是小觑自己,罗兰心意顿平,尽管从不奢望能够打败面前的男人,但他也有剑士的自尊。
自从离开迷雾森林,在尘世摸爬滚打多年,结识无数人物,罗兰依然确信,当时第一剑术高手,正是眼前的人。
帕西斯缓缓踱下场:“当初你离开森林时,我说只要你能挡得下我五剑,就可自保有余。现在你掂量掂量,挡得下几剑?”
“十剑。”罗兰自信一笑。帕西斯眼里闪过一丝兴味:“有志气,那我就来试试。”
金鸣震天。
第一击铲出一条深深的剑痕,雪屑纷飞,如此声威骇人的攻势却只是浅浅的试探。罗兰心不慌,眼不眨,手腕一翻,龙眠沿着对方的细剑斜削上去,带偏剑势的同时反守为攻。
帕西斯的身法极快――快得不可思议,飘落的雪花在视网膜留下完整的影像,剑光幻影般直取罗兰的咽喉。
罗兰侧首以避,起手再攻,龙眠蓝影一闪,绞住了细剑,却在以零为开端的时间内就失去了目标。
帕西斯飞快地闪躲开来,剑技收发自如,虚实交错,威力十足的斩劈化为短促的突刺,一连三剑几乎同时刺出。
三击・三剑连环。
远比狂风骤雨更凄厉的攻势令罗兰几乎喘不过气来,当年他就是被这三剑打败,卧床半个月才走出林子。
值得庆幸的事,这次他挡了下来,龙眠带起一条不断转折的银色纱带,每一丝抖动都精微而奥妙,滑开了气剑。
帕西斯眼中浮起赞赏,比起迷雾森林刚出师时勉强通过考验的笨拙,现在的徒弟真是今非昔比。
丝毫没有骄色,罗兰集中注意力抢攻――如果他缠不住对方的剑,那结果还是他输!
帕西斯的速度,是他一辈子无法企及的。
决不能让他退开!抱着这个唯一的念头,罗兰大胆欺近,龙眠在瞬间划过上百道残影,罩住帕西斯的全身。
剑是死物,人是活的。
初次对练,他不懂,死咬着剑不放,累到虚脱的最后,那个恶劣的师父才挂着看饱了好戏的笑容,轻轻吐出这句至理名言。之后他吸取教训,再没犯错。
可以不用挡――至少一开始,帕西斯是这么判断,但是当退路被罗兰踢出的雪块阻挡,急闪的身形仍是被削下半片衣袖,他改变了结论。
真的进步了。银发青年微微一笑,格开直刺心窝的一剑,不意外被紧紧缠住。
激烈的交击声只响了两下,第三下,罗兰被帕西斯踢回来的雪块打中膝盖,踉跄半步,只摇晃了刹那的视线却再也抓不住那道迅捷无伦的身影。
失手!
急中生智,罗兰在剑上注满斗气,水平切过,高速产生的风压将飘落的雪花凝聚成一条雪瀑,灼热的斗气则使其瞬间融化,水花飞溅,浇铸出一把长剑的轮廓。
“聪明。”忍不住赞了声,帕西斯手腕一抖,震开发带上的水沫,顺便混淆对方的视听,即使,他接下来的一剑,根本不需要这类小手段掩饰。
好快!
罗兰情不自禁地睁大眼,脑海被震撼填满,反而是身体比意识早行动,险险避开这雷霆万钧的一剑,却避得不够彻底,左臂被划出一道浅口。
退!再退!!
罗兰咬牙苦撑,智慧再无发挥的余地,甚至技巧也不存在于剑势之中,纯粹是依靠本能抵挡。一口气郁结在胸口,无暇吐出。
然而,猛兽被逼急了也会反击,罗兰松开左手,朝对方的腕脉挥拳,同时抬起右脚,踢向帕西斯的腰侧。这种拼命的打法,若他还有一分理智,决不会用。
铿!
只剩右手支撑的龙眠被震得飞起,那一踢也使罗兰失去平衡,整个人倒滑了十余米,摔在雪堆里。这一跤摔得甚重,当下一阵剧烈呛咳,直到咳出淤血,才缓过气来,躺平在地。
“几剑?”声音有气无力。
“正好十剑。”与他相反,帕西斯大气也不喘一口。罗兰漾开笑靥:“是吗,我还以为我输了。”
“如果不是这种比试,你是输了,竟然连保护动作也没力气做。”
“所以我不赌输赢,赌数量啊。”罗兰狡黠一笑,坐了起来,瞥见左臂的伤口,神色微黯,“师父还是手下留情了,最后五剑都没往要害招呼。”帕西斯斜睨他:“废话!你可是我徒弟!即使我分寸拿捏得再好,你若跟不上,一样完蛋!”
呜!师父对他没信心!
“不必气馁啦,你确实进步很多。”帕西斯伸手帮助他站起,话锋一转,“不过缺点也有,知道吗?”罗兰沉默了一瞬,道:“剑钝了?”
“是也不是,你的剑少了锋芒是好事,但是少了狠劲,就不妙了。倒是最后一剑有从前的气势。还有,剑上的东西太多,比试就好好的比,不要胡思乱想。”
“我忍不住。”
帕西斯翻了个白眼,摇了摇头:“也罢,这点我不管你,反正影响不大,利弊难说。最大的问题是,你人也钝了。这种钝和练不练习无关,没有血,没有生死一线间的刺激,剑士就会从根本上迟钝。你回想看看,打仗时的你是不是反应更快?也许技术不够成熟,花招也不够多,但剑的利与准,肯定胜过现在的你。”
这次罗兰沉默了几秒钟,才道:“我不可能为了磨练自己,就去发动战争。”
“嗯哼,换了我,我就会这么做。”帕西斯笑得毫无玩笑的意味。罗兰也回以笑容:“因为师父追求的是强本身,而强对于我,只是手段。”
“哈哈哈……”银发青年扬起一串畅快的笑声,扔下变软的发带,伸了个懒腰,“肚子饿了,罗兰,做点好吃的点心给我吃。”
“我手酸,没力气。”
“……”回瞪徒弟片刻,帕西斯挫败地垂下肩膀,“我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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咬了口香脆的松饼,罗兰不给面子地道:“厨艺和剑一样,不磨就会生锈。”
“不要不识好歹!”帕西斯怒吼。凭心而论,他的厨艺虽然不及罗兰和耶拉姆,也是一等一的了。
罗兰轻笑了一声,把对方爱吃的点心挑出来,装盆淋上调料。帕西斯一脸幸福地接过,他这个徒弟损归损,却是绝对孝心。
“师父,新年一起过吧?”罗兰倒了两杯茶,诚挚地邀请。帕西斯愣了愣,为难地用银叉戳着面前的蛋糕:“你知道,我不想和那帮花痴神碰面。”
“这无妨,我让他们后半夜来,我们前半夜庆祝。”说着,罗兰微微脸红,“我想把冰宿…我喜欢的女孩介绍给你。”
“哟!不错嘛!小子!”帕西斯惊喜地瞪大眼,连连追问,“怎么样?美不美?性情好不好?温不温柔?”
“这个你看了就知道。”罗兰卖关子,捧杯啜饮。
“臭小子!”帕西斯咋了咋舌,一手撑颊,笑得三分宠溺,七分邪气,“好啦,我会去的,不过你要小心她被我抢走哦。”罗兰一哂:“怎么可能。”
帕西斯眸光变柔,搅动茶水的动作也带着不同于以往的温和:“一转眼你也有喜欢的人了,虽然平常就没少自称老人,但这一刻才真正有那种感觉啊。”
“师父……”罗兰忽然有些不安,帕西斯的眉间浮动着过去不曾见过的暮色,使那张停伫着永恒的秀丽脸庞透明起来,仿佛随时会消失一般,他刻意用开玩笑的语气道:“我已经三十岁,现在才有喜欢的人,不算早。”
“啊,已经三十岁了?”因为活得太久而患上时间麻痹症的帕西斯一呆,仔细端详徒弟的面容,“你用什么化妆品保养?看上去只有二十出头。”
“我才没那么无聊!是暮的缘故。”
“巴哈姆斯?哦,原来如此。”
罗兰喂了刃雾一块饼干,把两个茶杯倒满,浮起和煦的笑意:“这样就可以多陪师父一段时间了。”帕西斯挥挥手,掩盖心里的不好意思:“陪师父这个老头子干嘛,多陪陪你的新娘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