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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tle:五十九:山甘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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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回到原位。
十月那时,他们如往常一样吃饭、聊天、做爱,规律似的。慢慢地,她失去了与他谈话的欲望。
路柔时常去河边吹风,一吹,就是几个小时。人没事做,就爱瞎想。放空地看着河面,路柔想了很多。
与他,要断不断的。她从不是个干脆的人,凡决绝些,自己好歹也少受感情的苦。
想到江漫为她抓鸡炖汤、为她抓螃蟹,甚至改主意要结婚了,一个从来精于自我的人为你做出了这些。这感觉呢,一时说不清。或许是她还在这的原因。
几天后,某个晴天,江漫在外,路柔鬼使神差地进入了他的私人室。冬天冷,她手握装满热水的玻璃杯,无声看着那副陪了他近二十年的古筝,几分钟后,她好奇地摸了摸。
“你怎么进来了?”
寂静空间中,声音猝不及防响起,她吓了一大跳,杯子没握好摔到地上,玻璃与水瞬间散开,她一退,无意踩在水中,脚底顺时打滑,便猛地往前一个扑摔,压翻了古筝。
筝,轰倒一声后,磕烂了一个角。
当时江漫的沉默令人窒息,他不说话,但她看懂了他目光里的嫌弃和责备。江漫对它一向宝贵,是他半条命。
她先说对不起。江漫没上前,也没走。他几乎呆呆地看着她与古筝,表情很复杂。
好半天,他才问她没事吧,走过来,先将她扶起。
手腕砸到瓷砖上钻心的疼仍旧,路柔忍着痛,静静地看他伸出双手。
第一秒时,她在期望他冲过来。五秒时,她希望他将她抱起。叁十秒时,她在等他关心问候。一分钟后,他的心疼分文不值。
“没事。”
路柔略过他,自己一个人歪歪扭扭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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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十六号,冬天的冷风已经大了。
路柔出门买菜,江漫在家。沉蓓来到她家中,她与江漫说她过几周要办婚宴酒席,让他们一起来吃饭。
“路柔呢?我找她说个事。”
“她出去了。”
认真打量江漫几下,“你很困吗?”她突然问。
最近江漫心事重,晚上老睡不着,白天时,眼皮便倦得一直往下掉。
“嗯?”他困得有点迷糊。
她善解人意地笑:“那你快去睡吧,我等等她,等会儿亲自跟她说。”
“好。”江漫只想睡觉,走得匆匆,进卧室前又想到什么。
便对沉蓓说:“把门开着吧,她很快就回来了。”
门敞着,昭示大大方方。若锁了门,他怕她又误会。
买菜回来,路柔见门敞开,客厅空无一人,心里一慌,以为进了贼。小心翼翼放下手中袋子,走得蹑手蹑脚,路柔从厨房拿了刀,走到卧室门前,屏住呼吸。
轻轻拧开门锁,尽量没有响动。然后,拉出一道门缝。
那时沉蓓一脸慈爱,她坐在床边,江漫闭着眼。她的手一次次抚摸江漫的头发。
路柔顿觉一股猛烈的呕吐欲从胃里涌出来,她背过身,干呕,再干呕,再再干呕,握刀的手抖得像筛子,呕得喉咙疼。她是真觉得那两人恶心。
当晚,路柔奔去车站买了明日回北城的大巴车票,票少,只剩晚上九点。她买了一张,揣进怀中。
恍恍惚惚出了车站,回去间隙,路柔刷到同龄女孩在朋友圈的故事。点进头像,印象已经变了。与大人物合照,庆祝新公司创立,和有她的财经新闻报道。再往后,是她与男朋友的合影,两人脸贴脸,笑着,身后是结婚照。
按下黑屏键,脚底轻飘飘的。路柔有时也想,如果自己没去山甘,会有什么表现。
沉蓓见她回来,从沙发上坐起来,还没说一句话,路柔便对她说滚。
“路柔……”沉蓓怔住了。
“我叫你马上给我滚。”她的声音冷成一柄刀。
沉蓓嘴唇一颤,快速走出门。路柔听到脚步声没了,才瘫在沙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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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午,江漫出门采风。出门前,他抱着她说晚点回来。她翘着嘴角说我等你。
男人走后,她开始收拾行李。衣服、鞋子、包,有关他的东西她一件都不会放,一个皮箱就够了。这次告别不再拿姿作态。
还拜访了沉蓓,对她抱歉昨天冲她发火,临走前,路柔把手链放她桌上。
在外面钓鱼时,江漫眼皮跳得厉害,心慌得莫名。晚七点,他赶紧回来,在叁楼正撞见路柔正关上门朝外走。
他的心脏猛然一抽。
“这么晚了,要出去玩吗?”他踏上楼梯台阶。
一步步踏着,江漫一眼就看到了行李箱,哪能不懂,一下子脸色苍白又阴沉。
他大步跨上楼,在她身侧把箱子夺过来。“你要去哪?”
路柔站在楼梯口,很深很深地看着他。
看得他迷茫无措、又烦躁:“你又要做什么?大晚上提个行李…”
“我和你分手。”她轻声说。
江漫只管打开门,行李箱随便扔进去,再转身,带点狠气地看着她。“这句话我就当没听见。我最后说一次,我跟沉蓓没有任何关系,你要是因为这个跟我提分手,我不操死你。”
路柔缄默不言。她清楚,平时江漫斯文,若说脏话,是他真的怒极了。
又是这种沉默,仿佛对他失望透了。江漫绞着心,他的那番话像打在棉花上,无力可泄。
“还是昨天?昨天她来过家里,让我们去吃喜酒。又说找你谈事,后来我太困了就没…”
“没必要解释。”路柔打断他,平静地说。“你跟她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语调很无所谓。江漫听得又是耳鸣一阵。从昨天到现在,他只睡了叁个小时,偶尔头晕,偶尔缺氧,他恍惚地按了按太阳穴。
怎么就这么不信他?
“行,我喜欢她。”江漫也解释烦了。
路柔不打算要行李了,她侧身就走。他过来拽她,拽不动。他伸出手,把她抱起来。一路抱到沙发,身躯伏在她上方,慢慢凑到她肩脖那儿柔声说我们不闹了好吗。
她看向天花板,白白一片。
“如果我要你为了我把古筝砸了,你会吗?”
他的目光渐渐与她对视:“你知道它对于我意味着什么。”
“那我们就分。”
“路柔,人都有底线,适可而止。有些玩笑不能开。”他连眼神都烦躁起来了。
“我没开玩笑。”她望着他。“想不分的话,你把古筝砸了。”
他不语了。
路柔便说:有次大雨天,我什么都不管,淋着雨帮你找手表。第二天就发了高烧。江漫,我对你多好,连工作都不要了陪你来这,给你做饭做菜。一年前你说你要去另一个村待几天不回来,我什么都给你备好了,吃的用的穿的,生怕你在那边过得不好。那天我边跟你边盯你的背影,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但你一个头都没回过。
“砸了我们就和好。”
“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怎么就做不到呢?”
江漫说:“我都说那手表不要了,你非要去找。我也说了我可以照顾自己。我从来没强要你为我做这些。”
终于听到最后一根线断掉了。原本,路柔并不期待他会有什么好话,但心口还是像漏了风一样。
“是啊,我太贱了。”她说。
猛地一下,路柔用最大的力气推开他,江漫摔在地上。
二选一令他眉间皱得深出了一条沟。江漫刚说出口就知道烦躁的情绪使他口不择言了。
一时间,他张皇失措地望向她。
她去拿箱子,他把箱子扔向餐桌,桌上花瓶立马摔到地上,和盘子瓷碗饭菜一同碎在地上,箱子还撞坏了电视屏幕,一时,地板上满是碎片,屋子里狼藉一片。
房间静默了一下,江漫冲进卫生间,打开水龙头,头伸向刺骨的冷水。
水溅到墙上,他的燥火缓下去,不停默念冷静冷静。吵架难免恶语相向,可若只想着怎么中伤别人,一旦这样,他们就真的完了。
路柔默默去捡箱子,质量不好,被扔得箱面凹进去一大片。锁扣都弹出来了,东西零零散散掉了一地。
蹲着,她将东西一件件收回箱中。收着收着,她感觉鼻子越来越酸,使劲吸了吸,情绪才好歹压下去。
手指碰到一张合照,不知怎么放进的。她扔出去了,低下头,对卫生间的江漫说。
“我知道你所有兴趣爱好,了解你所有底线,没有人像我这样迁就你、纵容你、宠溺你。江漫,我也是人,我不是没有兴趣爱好,只是为了你丢掉了。因为我一直觉得你比我的兴趣重要百倍千倍。没有人像我这样跟狗一样舔你,白江不会,沉蓓不会,你把她们当知己,在我身上发泄情欲。灵魂与肉体你都满足了。你是人生赢家,有时你还嫌弃我,而我什么都没得到。”
她与他对视,目光平淡而绝望。
“江漫,谁不是第一次谈恋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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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漫呆呆地看她收拾东西,一件件慢慢收整,后来看她手臂一抬,往脸颊轻轻地一擦――她在默默抹眼泪。
路柔一向连哭泣都是静悄悄的。
那时候,江漫心口仿佛被人狠狠揪着,心从未这样疼,喉咙干涩。原来书上写被她哭得肠子都碎了的滋味是真的。
想走近她,又退后几步,他发觉自己的确够混够坏,不配靠近她。最后还是没忍住去抱她,按她的手在脸上。
看她眼湿湿的,他的一双眼也红了,口气压得温柔。
唇稍稍颤抖:“路柔,小骨头,是我不会说话。但我对你你是知道的,你是我唯一一个上心的人。你别哭,你哭我也难受。我没有做到像你一样这么好,以后我好好改。我们不谈分手,以后我一眼都不会见沉蓓,但你让我砸古筝,我办不到,或者你给我个必须砸的理由。我们都好好冷静一下。嗯?”
他也快绷不住了,额头抵着她额头,眼神微微乞求。
“别走。”
“别走。你保证了的。”
她固执地收拾东西。他拽不动,制止不了她关好行李箱,只能握住她的手。路柔说痛,江漫,你要暴力我吗?
他只能慢慢放开了。
路柔收拾行李走下楼梯,一个楼梯间过了,江漫在她背后喊了一声。
“走哪去?”
她说江漫,我爱你。
她平静地看着他:“这句话,你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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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在她身后,直到路柔停在小路上,她等大巴车。
深深的疲惫感出现在她肩上,于是她蹲下来。“累”真奇妙,明知道还能挽救,但怎么也没劲了。
她从兜里拿出一支烟,吸了一口,喷出来。听说真抽进去,烟是直的。
“回去吧。”她不看他。“你说过我想分手那就分的。”
江漫欲言又止。
她又吸了一口,直直吐出来。
江漫这人呢,迷人的是他的疏离感,可恨的也是这份疏离感。他注意力大多在自己身上,规矩都要围着他转,又不屑男女之情,嫌她太色,以至于偶尔的关心她都会当作珍稀,饥饿营销也是这个理。
她想有时距离产生美不是没道理,越靠近,越发现弊端。
他更看重兴趣把它当命,她不会。他爱陶冶情操归隐山林,她不行。他要自由所以看轻爱情,她不是。
这一下,路柔从没觉得他们这么不合适。
车快到了。
月光冷冷的。路柔抽着烟蹲在小路,烟漫出,她仰起脖子,说江漫,我们都大了,就不耍小孩脾气了。
她:“真走了,以后不见了。”
江漫愣了,站在原地僵得像根木头。他们就对视,一句话也没说。后来路柔眼睛酸了,眨了下。她就看他眼眶红了。她最了解他,江漫是个很少露出脆弱的人。
她嘴角形成一个受伤的冷笑。不怎么爱我,还难过。
“你明明还…”他牵住她衣袖。
不然为什么,临走前还把晚饭弄成他喜欢的菜式。
见她利落地甩开,他顿了半久,头一下痛得厉害,像一群蚂蟥疯咬着他脑子。他小声说路柔,我难受。
周围一亮,大巴车的灯光从远方打来。
路柔只是站起身,冷漠地擦过他,再不把他当回事儿了。
你问她怎么就死心了。
死心,是一瞬间的事,但不是一瞬间造成的。
她是在反反复复的失望与希望里挣扎,最后一次失望终于耗成了绝望,耗死的。
叁叁:下章起,开始虐江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