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却说,没想争掌家权。
“不掌家,如何立威御下?如何坐稳正房娘子之位?若来日……”阿松的话没说完,岁安转头看过来。
岁安笑了一下,缓缓开口:“君者,国之隆也,父者,家之隆也。”
“若君主看决策与用人,那家主便是指向和标榜。祖父高官厚禄,已是指向和标榜,谢氏嫡支照样衰弱,可见家族之兴旺不是全靠一个人的地位高低,还需要族人同心同德,同策同力,才可实现真正的家之隆也。”
阿松:“您想帮扶各房?”
岁安笑了笑,却轻轻摇头。
她转头吩咐阿松:“虽是二婶婶来把持,但我会派你过去,做事细心些,也多留心。”
阿松:“夫人放心。”
朔月揪住重点:“那欠的人情怎么办?郑氏莫名殷勤,一看就有所图。”
岁安:“你觉得我还不起?”
朔月:“……”
岁安眉眼弯弯,轻轻摇扇:“我既欠得起,便也还得起。”
……
谢原去上值,岁安得了孙氏厚待,不必时时刻刻伺候在侧,索性去书房看书,到了中午,孙氏派人来问她,要不要去外院用饭,岁安爽快答应。
她虽有些抵抗陌生的聒噪和触碰,但也想克服。
果然,孙氏不止喊了岁安,还将二房五房都叫上了,眼见郑氏离去时满脸不高兴,眼下却眉开眼笑,孙氏宽慰的想,州绸好歹是哄住了她,却没见郑氏悄悄冲岁安挤眉弄眼,岁安默默忍笑。
万万没想到,饭食尚未用完,一道消息传回府中――
大郎君得升,今已是尚书左司郎中,充任翰林学士。
满堂寂静,各人各相,孙氏险些激动地打翻了碗碟,热泪盈眶。
清要!清要啊!
她儿再也不是富贵身劳碌命了
五房全氏微微张嘴,思绪万千。
只有郑氏,在短暂的惊讶后,悄悄盯住岁安,眼神藏光芒万丈。
第47章
谢原得升一事, 家中自是一片欢喜,朝中却掀起几分质疑。
朝中设中西东三台辅政, 又设御史台纠弹百官, 为的就是一个相互制约相互监督,却又相互辅成,所以在任命上, 一向有亲族回避之制,有亲缘关系者不可同任要职, 不可有直接隶属关系。
谢升贤已是尚书省长官加太子太傅, 尚书省下置六部二十四司,以吏部、兵部二司最为剧要, 而左右司作为辅佐左右丞的要职,与前者同样视为剧要之职。谢原是谢太傅的孙儿, 如今进尚书省任左司郎,便违了亲族回避之制。
但很快,这几分质疑便被压了下去, 其因由可归为三点。
其一, 谢太傅可能要退下了。
此前, 尚书省内只有左丞,漕运贪污案后, 尚书左丞蔡鸿志被圣人外调松州任新任刺史,又将吏部尚书卢厉文与户部尚书段海明升为左右丞。
太子太傅本是个荣誉虚衔,但如今,谢太傅俨然将教导太子当做了主务,省内事务则放手给了卢、段二人,尚书省之职倒更像个虚衔,加之谢太傅年纪最长, 将退一说便越发可信,借亲族回避之制来反对,便少了些力度。
若谢氏亲族权倾朝野,谢原今日升迁必定受限,偏偏谢太傅一旦退下来,谢家便失去唯一强有力的支柱,眼下提拔后辈,倒成了迫在眉睫。
其二,是谢原同时充任了翰林学士。
翰林学士并非正式官职,但自设立起,经多年观察可知,这是个镀金的好位置。
自前朝起,以某一职位为本职充入翰林院者,出院时多会高升,短则一年半载,至多三载,前途一片光明。
翰林学士不仅可草拟文书,还可参政议政,表现机会极多。
偏偏这一位置不拘官职资历,单看文思才干。
谢原舍校书郎投身科举,进士及第,外派任职时政绩显著,回都后入九寺之一任职。虽非清要,但因涉及案件皆为官员犯罪亦或京中徒以上案件,所以对各司都有了解,不久前又在漕运贪污一案中表现突出。他文武双全,说是实至名归也不为过。
因这一充任,谢原目前任何种职反而不重要,无论是尚书左司郎,还是中书门下任意一职都可以,踏板而已,重点是他出来时会是何等高升。此刻执着于他能不能任左司郎已毫无意义,一个不慎还会成为出头鸟。
这就涉及第三点,谢原的另一个身份,北山女婿。
如今的江山是建熙帝从少年开始浴血踏尸打回来的,手下三支亲兵分镇北域、西南和东南。桓王作为其中一支,多年来劳苦功高,其女出嫁,夫家尚且得升。靖安长公主地位更胜桓王,其女出嫁,圣人岂会置之不理?
所以,这第三点被搬出来,这反倒成了最具震慑力的理由。
至此,谢原这个尚书左司郎兼翰林学士的新身份,便算是落定了,至于引起的一些其他变动,便是后话。
“谢兄好运道,今朝宏图得展,来日必平步青云,祝贺。”散朝后,萧弈主动来同谢原道贺,谢原搭手回礼,不骄不伪,坦然接受:“多谢。”
“既逢喜事,自当庆贺,今朝下值由我做东,请上同僚为谢兄庆贺。”
谢原正要拒绝,萧弈已断了他的话:“说起来你我也算连襟,上回表姐救下县主,我们还未曾向表姐正经道谢,本打算几日后再设宴招待,没想卢兄先我一步,也邀了我与县主,我还以为要再等机会,眼下却正是时候,谢兄应了卢兄的约,该不会拒绝我吧?”
若是换在从前,谢原一句公务繁忙也就过去了,可今日他主要是交接,这个由头都不好再用,短暂思索一番,谢原轻点一下头:“既是如此,便却之不恭了。”
萧弈朗笑几声,拍了拍他的手臂,一副哥俩好的姿态:“理当如此。”
应付完萧弈,很快又有其他人前来恭贺,谢原微笑应对,好不容易忙完,又赶着去了尚书省都堂拜谒新上首。
卢厉文和段海明一向敬仰谢升贤,各府晚辈亦有来往,加上他们刚得到提拔,手中权柄更重,面对谢原时便也更亲和,甚至在言辞上给了许多鼓励。
是以,单论新差事的任职环境来讲,确然胜过从前许多,谢原应付起来也算游刃有余。
但他心中并未有一刻放松,却不是为自己的事,而是记挂着岁安。
今日是他第一日归值,也是她第一日在谢府自处。
他倒不担心在谢府有谁会对她不敬,毕竟她身边几个丫头,能文能武,粗中有细,甚至有长公主的特别安排,必定会为她打算清楚。
但偌大一家人,一房一心思,精细到每一件事上的得失衡量,关系平稳,都决定了周遭氛围是令人愉悦还是叫人糟心。
他自己也是经过这几年的磨炼,才慢慢领会出的道理。
谢原不希望一个人在外时要披荆斩棘,回到家中还要细密算计。
家于他而言,是爱之始,避风崖,是最不需伪装算计的地方。
至于岁安,这几日她的确给了他许多惊喜和意外,但一个人对不曾经历过的环境和人事,并不会因为道听途说两句就忽然神力加身无师自通,说不定会奇思妙想行些怪招,叫人猝不及防。
可思虑了一阵,谢原又不由转念。
既将家中之事告知她,便已是一种托付态度,哪怕她真的做错什么,又或是做的不好,慢慢纠正磨合便是。
他最初任职时,也不是事事完美,总有小错误小疏漏。
嗯,没关系,慢慢教。
谢原自我梳理完毕,忙完一日事情,赶在下值之前,又处理了两件事。
第一件是关于松州的案子和霍岭。
谢原的人已经抵达松州,大约是得了霍岭的授意,两方的人很快相互通了信息,如今正分两路追踪当日那副画买卖双方的商业轨迹。
至于霍岭,谢原已说过,他是走是留都随意,保持联系即可。
久良来报,霍岭近日出奇的安分,没有随意走动,也没有要离开长安的意思。
谢原了解了情况,也没有多问,转而问起第二件。
那日沁园无端出现青蛇,实在诡异,园主得知后查问了一圈,甚至连事发时散在周围的侍从都摸了一遍,最后除了当日有一人生病告假,什么线索都无。
为表清白,园主甚至提供了当日进出园子的客人记录,将伺候过他们那座的伙计、告假的伙计身份来历整理承报,保证都是正正经经的人家。
谢原并不意外这个结果。
沁园是游览胜地,当日又是休沐,往来的人不少,要隐藏掩蔽实在太容易了。
他简单过了一遍,便将东西交给另一手下久问,让他带回府中收好,顺带给夫人传句话――今日有应酬,会回去晚点。
久问片刻不敢耽误,飞奔回府,彼时岁安正在看阿松从郑氏那里要来的府中账册。
说法上是:虽然是假他人之手,但她也得知道点名堂,否则不就穿帮了吗?
郑氏不疑有他,但其实哪怕岁安有心掌权,也是摆明了一步一步慢慢来的态度,这正中郑氏下怀,自然配合,给了几册出入账,贴心的让人转达岁安,若有不懂的,一定去问她。
“小人见过夫人。”久问将东西收好后,转身来见岁安,传达了郎君晚上有应酬的消息。
岁安默了默,小声道:“可母亲已经叫人备了许多酒菜,等着为夫君庆贺呀。”
若他应酬归来,怕是已酒足饭饱,咽不下母亲的用心了。
久问失笑,硬着头皮道:“夫人也知郎君今日得升,在朝为官,难免有交际应酬,都是常事。况且是武隆侯府世子设宴,郎君不好推脱。”
岁安看他一眼,摆摆手,让他退下了。
久问一走,岁安没心思再看账册,起身去找孙氏。
孙氏不仅安排了好酒好菜,还打算亲自下厨做两道谢原喜欢的拿手菜。
岁安来到厨房门口,看着满脸笑容的孙氏,竟有种难以开口的感觉。
阿松在旁看着岁安的表情,敛眸思索。
岁安还是走了进去,“母亲?”
“呀。”孙氏瞧见她,两手在围布上一擦,走了过来:“这里油烟大,你来这里做什么?是不是饿了?”
这样看孙氏,哪里有世家贵族大夫人的金贵。
分明只是个寻常的母亲,亲和的婆婆。儿子得遇高升,有人忙着审时度势,有人忙着拉拢亲近,但只有眼前这个人,第一个想到的是准备好酒好菜为他庆贺。
虽然朴实,但最真挚。
岁安拧着眉头,由于表情太认真,反倒吓到孙氏,把她带到厨房外的园子说话:“怎么了岁岁,有什么事你同母亲说,是不是……是不是二婶婶说你什么了?”
“不是。”岁安轻声开口:“母亲,夫君今日……有应酬,大约会晚些回来。”
孙氏愣了一下,“啊,这样啊。”又很快恢复如常,甚至觉得好笑:“你这孩子,这副表情,我当是有什么大事呢。这没什么的,大郎的仕途慢慢有了起色,那肯定会有很多应酬。”
说到这,孙氏反倒宽慰起岁安来:“你是不是不大高兴大郎有应酬啊?安娘,你放一百个心,大郎是我儿子,他是最有分寸的一个人,不会因为这些逢场作戏闹些荒唐出来。”
孙氏握住岁安的手,“其实你不必担心,谢家没有纵容酒色的规矩,若他犯了,不是你受委屈,是他吃棍棒!你只需记得,这种事母亲肯定是站在你这头的,嗯?”
嘴上这样说,孙氏的心里已经想到岁安不满大郎应酬,一个不高兴回了北山找靖安长公主,结果将大郎从好不容易升任的职位上给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