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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屿 第34节

千屿 白羽摘雕弓 6035 2024-06-30 14:06

  徐千屿叫他带到了熟悉的帘后。

  掌门的内室,轻易不待客,徐冰来心高气傲,并不喜欢见人。前世她与师尊说话,便常隔帘相见。

  徐千屿此时脑子里只胡乱想着两件事,一件是她的陀螺要怎么抽,一件是桂花月饼真好吃,不知比仙宗内的食物精巧多少倍,以后难道永远也吃不到了吗。

  故而徐冰来在上面说什么,她也就囫囵听了个大概。

  大约是既来之则安之,好好呆着,清心静坐,不要给大家找麻烦一类的话。

  这些话同大儒给她上课时相同,很是无趣,听到前半句,就能猜到后半句。她只等着问她或者叫她说话的时候,再好好应对。

  但是徐冰来讲完这些以后,便没声了,她面前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旋转着的金色法阵。

  这是……

  法阵上绘制了首尾相合的双鱼符文,此种法阵,在四个渡口都有一个。是传送阵,可以立刻将人传送到指定的地方。

  徐冰来这是叫她回去了?

  她还没讲话呢。

  徐千屿道:“掌门,我还有事要问。”

  “何事?”帘后,徐冰来声音冷而恹恹,“简单说来。”

  “有人想见你,可否让她见见。”

  徐冰来默了一默:“今日有约,改日。”

  改日?!她来都来了,人就在这里,凭什么还要再来一趟?

  徐千屿顿时扬声:“就今日,不行吗?”

  “……”徐冰来听得帘外声音泠然娇气,如珠玉撞地,很是霸道,还隐有威胁之意,有些意外。

  方才不声不响,无声无息,以为是个守礼的女孩子,未料开口竟这样跋扈,吵得他太阳穴一阵痛。

  是了。乖巧之人,又怎会没事攻击他的禁制。

  他便厌恶地蹙眉,“不行。退下。”

  徐千屿:?

  她站起来,伸手将那帘子一掀。

  未料想这几日抽多了鞭子,手上带了力道,直接不慎将帘子拽落下来。

  徐冰来原本闲坐在茶台前自饮,然那瞬间生变,“真君”之体对外界何等敏锐,纱帘缓缓掉落之前,战气自生,一迸而出,直接将攻击方扫出几尺之外!

  但陡然一道极寒的力量横插而来,与其相接,生生将其推了回去,沈溯微自知剑气爆发瞬间,也直接跪在徐千屿身前,闭了闭眼。

  又用掉一次机会。

  跪师尊是尊师重道,但剑君亦不能多跪。

  跪多了,便不值钱了。

  徐冰来捏着茶杯,望着一片狼藉中跪着的两个人,既惊又气。

  其一是惊讶沈溯微反应太快,他这战气圆融,并不伤人,只是将对方推开;而沈溯微的剑气却是锋芒毕露,短兵相接,直冲他来。

  他理解剑君对攻击都有本能反应,以沈溯微的修为,也根本伤不了他,但叫徒儿当面冲撞一下,到底是不大舒服。

  这还没修无情道,就这样了,以后还要如何?

  其二是,沈溯微是跪了,但这角度看去,他将身后的罪魁祸首挡得严严实实,连头发丝都没叫他看清是什么模样。

  他不禁重重放下茶杯。

  徐千屿坐在师兄身后,也吃了一惊,心脏还在跳。

  但谁知道仙界的帘子质量这样差呢。她家里的床帐子,可以给她和小冬两个抓住荡秋千。

  徐冰来道:“溯微,你闪开。”

  沈溯微心知徐冰来在气头上,沉默着,并没动。

  “不必他闪开,我自己出来。”徐千屿从不做缩头乌龟,拍拍裙子从他身后站了起来,竟然直接踩过地上的帘子,走近前来。

  徐冰来的白发如雪缎,齐齐以金冠束起,眉心剑印凌厉,双目挑起,漠漠看她,如此俊美容颜,便是发怒时,仍有仙人之姿。

  走得越近,那光芒越盛,不似真人,难以逼视。

  徐千屿想,水微微和她一样,喜欢最漂亮的东西。

  为这幅面皮所惑,她心里多少原谅了她一些。

  她前世时,对徐冰来也是十分敬仰。若无亲近之意,又怎么会明知师尊不喜欢自己的情况下,还总想着让他高兴,讨他欢心。

  不过,自从知道这人是“爹”,徐冰来的神格就破灭了。

  她走得越近,越能感觉到他身上威压铺天盖地。那是属于强者的威压,挤推五脏六腑,他甚至未曾开口,便能表达出推拒、驱赶的意思,那意思是:弱者须得匍匐,并不配离得这样近,面对面说话。

  但她偏要往前走,再迈一步,唇齿间便有些腥甜迸出,抹了抹,手上竟是血。

  徐冰来一怔,满室威压顿时收了个干净:“你干什么?”

  “是掌门要同我见面。”徐千屿也停下,瞪着他,“尚未看清彼此长什么样,怎么算‘见面’。”

  徐冰来想斥她一句,现在看清了吗?

  但徐千屿站得实在离他太近,他确实把她看清了。

  她一双宝珠似的眼睛里,隐约承装他的倒影,根根睫毛清晰,略带嫌恶地将他望着。

  居然这样跟他直直对视,不会敛目。

  徐冰来喜欢柔弱淑女,端看他原配和徐芊芊的样子就知道。

  女子当如空谷幽兰,温柔如水,清雅安静。

  女儿则是乖巧贴心,抱在怀里软软的,叫人呵护。

  这孩子的母亲,本以为也是这样淑女……算了。不提也罢。

  眼前这个……显然不符合他对女儿的丝毫预期。

  水家竟教出来这样不知礼数的孩子。

  但同时他亦发现,这几个孩子各个随了娘,竟然是这个眉眼最像他。

  和自己照镜子,并不是什么好的体验。

  徐冰来倒还有几分自知之明。

  他深知,若有女子像他这般秉性,那可是有几分讨人嫌恶了。

  “……”他仰头喝尽那杯中之茶,压下心中的想法,冷冷垂睫道,“谁要见我?”

  “她。”徐千屿嘴唇一动,并不多话,直接将挂在脖子上的芥子金珠一扯,水微微应声而出。

  徐冰来谪仙人一般的脸,顿时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随后竟略显狼狈地向塌后靠了靠。

  他未曾想到竟有人胆大至此,明知他讨厌水微微至极,还将人直接带到――离他这么近的地方。

  但水微微已经出来了。

  她仍作少女打扮,穿襦裙,梳发髻,蹦蹦跳跳,就出现在面前,仿佛噩梦重临:“仙君。”

  沈溯微捏了把汗。

  他深知徐冰来十几岁便修为高深,自由纵横天下。但他怕人,喜静,年轻时独来独往,尤其不喜人吵闹。

  剑君个性一些是得当的。

  但偏偏坐上掌门位置,事务缠身,难为了他。

  虽然有把握徐冰来不会对凡人动手,但沈溯微觉得徐千屿不该行如此险事,故而随时准备上去救场。

  徐千屿在水微微踏上台阶,触碰到徐冰来之前,一把拉住她的袖子:“你不能再过去了。”

  水微微蹙眉,返身挣扎着不断地将她手掰开:“你坏,你坏。”

  徐冰来看看水微微,又看看徐千屿。

  神色诧异。

  他未曾想过会是这样。

  当日他带着芊芊在水家留宿,水家小姐温柔守礼,进退得宜,他才对她卸下防备,接受她相邀,与她共宴中秋。

  但就在那夜宴当晚,喝了她的酒,他便踩入魔物设局所造幻境,使得他目见心魔,虚实难辨,险些入魇。

  幸而他心志坚定,拼死踏碎幻境,复得清醒。走时,那心魔还苦苦挽留,待得障梦揭破,显出真容,竟是水微微!他当即将她拿下,怀疑她与魔物相互勾连。

  她其实没有,但也趁虚而入,叫他酿成大错。

  那一次他修为散去三分之二,还带着芊芊,叫他此后数年难以面对自己,更难面对芊芊。

  毕竟他亦有错,不予追究也便罢了,还留下法器补偿。

  然而水微微恬不知耻,说她倾慕于他,一心要嫁给他,要做掌门夫人,做芊芊的后母。

  他直接走了。

  此事每当想起,便觉得浑身泥垢,难以容忍。

  眼下他看着水微微,便宛如直面自己的巨大污点。

  他呼吸略微急促,强迫自己不能闪躲,看她。

  然而水微微无神的眼神,直直地略过了他的脸,转了一圈,又掠过他,失望道:“你不是带我来见仙君吗?他在哪里?”

  水微微,竟然认不出他了。

  徐冰来未曾想到再见时竟是此种场景,心情一时有些复杂。这样的女人――也会糊涂吗?

  他将两指并拢,靠近水微微太阳穴,水微微厌烦闪躲。

  并无外力干涉,亦无仙法可解。

  她是自己想不开,越想越缠绕,故而疯了。只能以清心、精心疗效的丹药滋养,看看能不能自己开解。

  凡人执念到了此种程度,他从来难以理解。

  徐冰来不知该说什么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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