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样对他说,说得那么大度,按捺住了每一份私心。她做不了的事情,只有让雨盈来做,无论她们间有怎样的不合,到底同出一族。
家族利益总要盖过姐妹恩怨。
太子沉吟了一会儿,却一笑道:“是,自己去参宴不合规矩,带妾室亦不合规矩。你好好养病就是,母后和母妃不会因此怪你。”
就这么一句话,让病中的她高兴极了。不知是因那句“你好好养病就是”,还是因她确定自己在他心目中无可撼动的正妻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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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和太子的婚事定得早,家中一直就是拿她当太子妃教着,各样的礼数规矩她在清楚不过。除夕宫宴,她这个做儿媳的没有告假不去的理由,纵使太子那样说了、纵使皇后和舒韶夫人从来都待她不错,她还是心中惴惴。
是以那天在太子赴宴之前,她强撑着起了床,服侍他更衣。一边仔仔细细替他整理好每一处,一边忐忑不已地道:“母后和母妃若是要召臣妾进宫……”她抬眼觑了觑他,“殿下别拦着……”
太子听得忍不住笑她:“担心太多,天寒地冻的岂能让你折腾这一趟?”
她红着脸蹲身打理着他腰上玉佩的流苏,呢喃道:“这不是不合规矩嘛……”
“没那么多规矩。”太子含笑牵起她,凑在她耳边低低道,“爱妃好好养病就是,规矩上的事,自有为夫顶着。”
爱妃,这是他与她说笑的时候才会说的称呼。她不喜欢这个称呼,却又每次都会被这个称呼逗得面红耳赤、美目含羞。他更喜欢他平日里叫她的闺名,阿孟。
这是让她有些沾沾自喜的时候,无论是调侃的“爱妃”还是闺名“阿孟”,他只会这么叫她。旁的妾室他只会叫她们的品秩,就算是雨盈,他也只叫她萧良媛。
“为夫走了。”他又一笑。她不知为何下意识地紧抓住他,弄得他一愣:“还有事?”
她也一愣,思忖片刻,提了她入府以来最自私的一个要求:“能不能……早些回来?”
她不知道当时她眼中是怎样热切的期待,热切到太子硬生生将到了嘴边的一句“只怕由不得我”咽了回去,点头答应她:“好。”
她很开心,哪怕他是骗她的――其实她也知道宫宴提早退席有多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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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几个妾室都安安静静的,反倒府中的下人比较热闹。是她开了口,准他们在府中做些过年该做的事情。
“去送份年糕给萧良媛。”她吩咐蓝菊。出口微惊,原来她也已习惯称呼自己的庶妹为“萧良媛”了,她们到底是生分得无法弥补了。
送这份年糕也很有原因,这年糕是太子的生母舒韶夫人赐下来的,虽不是贵重,但图的是新年的吉祥。
只有她这个正妃有。
她要找雨盈的不痛快。
最近她很是跟雨盈有些较劲,比如那天她跟太子提议带雨盈去赴宴而被太子拒绝之后,她委婉地让人将此事告诉了雨盈,心中当然是有些幸灾乐祸:你到底是妾室,许多东西都得是正妻施舍你才有……有的就算是正妻施舍了你都未必有资格!
雨盈当然不高兴,和太子耍了小性,太子却没吃这套,淡然地自己赴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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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孟在城中不断传来的鞭炮声中有了困意,盥洗后便准备就寝――虽是理应守岁,怎奈她正病着。
刚坠入梦想,门声一响,雨孟蓦地惊醒,迷迷糊糊地望向门口,对方在门边一滞,含歉道:“灯没熄,不知你已睡了……”
她知道自己并未睡多久……他居然真的提前回来了?
“殿下……”她揉了揉额头坐起身子要下榻,掀开被子的一瞬不禁打了个寒噤。
“你躺着吧。”太子浅一笑,随手拎了案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踱步到她榻边坐下,喝了口茶然后瞟了一眼榻边的小几,“怎么药没喝?”
“方才端进来的时候还烫着……”她解释了一句,忙不迭地端起药碗来一饮而尽,半句也没让他多费口舌。
放下药碗,她望着他犹豫着问:“殿下回来得这样早……没关系么?”
太子淡看她一眼,回得理所应当:“妻子病着,我早些回来,父皇还能废太子不成?”
雨孟哑了。
那天他倚在榻上,她倚着他,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从府里的事到朝中的事,家长里短、家国天下,好像怎么也聊不完、聊不够。
窗外一连三声嘶鸣、三个光球蹿上天际,然后依次炸开,绽成一片绚烂的花火。
她眸子一亮,跑到窗边推开窗户,正好又是三个蹿上去、炸开,又一片绚烂。
他拉过席子坐下陪她一起看,一阵又一阵,她觉得今晚的烟花格外美。
“好漂亮。”她靠在他肩头细语呢喃。
他语中带笑:“原来你喜欢这个?元宵前把病养好了,灯会上有更好的烟火,带你去看。”
他当她不知道?她忍不住嗔他一眼,有几分挑衅意味地道:“臣妾是在锦都长大的。”
太子哑笑。
她没能在元宵前把身子养好,这一晚的烟火成了她此生最爱的画面。她一直记得,那个除夕夜,他的夫君搂着她坐在窗前,不断窜起的花火下是被月光映出莹光的皑皑白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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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过得那么快,虽然始终是雨盈最得宠,但太子待她一直不错。她的肚子却半点动静也没有,她着急。
趁着回娘家省亲的时候,她让母亲找了大夫,听到了此生最让她绝望的消息:她不能有孩子。
她永远不能有孩子。
她只觉得母亲在旁安慰了她许久,她却始终脑中一片空白地愣着。良久,她回过神来,面色发白地对母道:“母亲,我若不能有孩子……雨盈也不可以有!”
母亲本在耐心地劝着她,却被她这突然冒出的一句弄得滞住,她声音冷硬无比地解释说:“为了萧家。”
为了萧家。她是这样告诉自己的,为了萧家,已比她得宠许多的雨盈不能有个孩子傍身。如果她们当真那样争起来,最终会两败俱伤,于萧家无益。
在她的心底,雨盈带着孩子和太子相处的场景……她想都不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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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母亲是过来人,知道女儿的这点小心思。替她安排好了一切、解决好了雨盈的事,却只告诉族中太子妃不能有孕,未说萧良媛从此也不能有孕了……
一切都来得这么巧,太子孺子方氏如沁有了身孕。
“你既不能有孕,就去要妾室的孩子。”母亲低垂着眼帘淡淡告诉她,“从小养在身边,就和亲生的一样。”
她哑了一会儿,木讷地道:“可是……纵使我是嫡母,生母既在,我怎能……”
母亲笑着问她:“若生母不在了呢?”
她脑中“嗡”的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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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孺子八月早产,孩子平安,母亲却没能熬住,撒手人寰。
长子,自然是过继给她这个做嫡母的了。
她抱着这个小小的孩子,看着他的睡容,心绪复杂到了极致。他还这么小,小到看不出半点像方孺子、也看不出像太子……但总有一天会显出像来的吧,到那时,她如何面对他?
她没有杀他的母亲,那天她拒绝得那么干脆。但他的母亲还是死了,她知道,是萧家做的。她无力反抗也来不及阻拦,更不敢告诉太子。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按照家族的意思,照顾好这个孩子。
有朝一日,太子作了皇帝、她作了皇后,这个孩子就是嫡长子。
“嫡”、“长”,这两个字在争储位的时候,总是个不错的筹码。
孩子的名字是皇帝赐的,循着族谱取名元汲。这也是唯一一个由祖父亲自取名的孩子,皇家的长孙。
一年后,隆庆帝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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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夫君终于作了皇帝,尊嫡母为皇太后、生母为帝太后,封她为后……
那个孩子,也理所当然地改换玉牒,成了名正言顺的嫡长子。也就是说,从今往后于任何人而言,她就是这孩子的嫡母,也是这孩子的生母。
已故的方氏,就让她过去吧。
大长公主的女儿楚晗封了琳妃、萧雨盈封了瑶昭仪,位列九品之首。皇太后的侄女姜雁岚封了淑仪,赐号韵;帝太后的侄女赵庄聆则封了婕妤,赐号静。
后宫注定不可能平静太久、不可能只有她们几个人。
两位太后很快下旨,召了若干贵女入宫,以充掖庭。大多也都是不低的位子,起码是位列二十七世妇。妾室多了,愈发衬得她这个主母的威仪了。
在府里历练了两年,这个皇后作起来她也是轻车熟路。
她也很喜欢作这个皇后,母仪天下么,谁不喜欢?
但她没有注意,从她受封为后的那一天起,皇帝对她的称呼就变成了“梓童”。等她注意到的时候,她已不好再开口让皇帝改回来了。
她还是喜欢他叫她“阿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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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年岁岁,岁岁年年。永昭三年的春天来得那么快,她马上就要面对第一次选进来的家人子。
她要亲自为他的夫君挑选妾室。
殿选那天,她穿得简单而端庄,与皇帝一起坐在殿上,面对一个个如花似玉的家人子,她尽心挑选着。繁复的心绪中,唯一值得安慰的就是――身边的夫君对此并不上心。
大概对于正妻来说,夫君对未来的妾室不上心总是件好事吧――哪怕他不上心的原因是他目下有要国事烦心。
也就是因为他正烦心的这件事,她第一次和皇太后有了隔阂、甚至翻了脸。与大燕交战多年的靳倾同意休战,请求下嫁公主。
目下够年龄又未出嫁的,只有皇太后的女儿祺裕长公主。
他要祺裕嫁,皇太后不答应。她去劝,皇太后就发了火,甚至险些动手打她。若不是宫人拦着,母仪天下的皇后就要受掌掴之辱。
她没有同他说这些事,宁可自己忍着委屈也不想让他再添堵。
他却还是知道了。椒房殿里,他凝视着她,一叹:“朕自会处理这些事,梓童不要去开罪皇太后。”
她静默地福身应下,不知他是否嫌她添了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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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的一切……堪称瞬息万变。御前尚仪忽地受封琼章、位列八十一御女。几日后,祺裕长公主远嫁靳倾。
和亲的事就算了了,她替他松了口气。晨省时面对受封的新琼章心中却五味杂陈。
从前的御前尚仪晏然……
从在太子府的时候,她就早已看出来,太子对这个晏然和对别人的态度不一样,就算是和另外“两然”比也不一样。她甚至早已想过,太子会不会有一日纳了晏然?
但直到他登基都没有,雨孟觉得大约就是不会了吧,尤其是前些日子,他答应了放晏然出宫嫁人,连做嫁衣的衣料都备好了。
要么怎么说是“瞬息万变”。
不过晏琼章足够守礼数,对自己也敬重有加,每每晨省时总是她第一个到的,风雨无阻。
所以……管她呢,受宠就受宠吧。一个敬自己的人受宠总比一个不敬自己的人受宠要好,晏琼章在她眼里比她的庶妹瑶昭仪强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