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瓶挂到一半,甄美好整个人已经轻松多了,祖孙三个在注射室旁边的大休息间里一起看电视,同房间里还有不少病人,护士小姐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被叫进来一趟,甘意看人家漂亮,小脑袋摆来摆去,追随护士小姐的翩翩身影,忍不住赞叹:“护士姐姐,你真好看。”
护士小姐的职业素养相当不错,摸了摸他的头说:“你也很帅,小朋友。”
甘意耸着肩膀咯咯笑,过会儿,便开始找各种借口接近:“护士姐姐,我妈妈得的什么病啊,我回去要跟哥哥报告的。”
甄美好在一边听,好么,她的病都成这家伙跟女孩搭讪的工具了。
护士小姐耐心说:“你妈妈得的是感冒,别担心,过两天就康复了。”
甘意指着吊瓶:“那这个瓶子的药什么时候能流完呢?”
“还有半个小时吧。”
“哦。护士姐姐,扎针疼不疼?我好怕扎针。”
“小朋友,不用怕,不得病不用扎针的呀,就算需要扎针也是为了你的健康。”
“护士姐姐,你真好,又漂亮,又温柔,你给我扎针的话,我一定一点都不疼的。”
护士抿嘴笑了笑:“小帅哥,嘴真甜。”
甄美好一整天还没吃过饭,宋莱莱出去买了一碗馄饨,一边喂她,一边低声说:“你儿子这花花肠子,还真像他老子。”
甘意耳尖听到了,回头好奇问:“谁是我老子?”
甄美好摸摸他圆乎乎的小耳朵:“意意,你听错了。”
“唔……”甘意撅了撅嘴,等护士小姐再来的时候,继续缠,“护士姐姐,护士姐姐,我想尿尿,你方便带我去么?”
甄美好终于忍无可忍,无须再忍:“意意!”
宋莱莱跟护士道歉:“不好意思啊,这孩子从小就话多,喜欢粘人,调皮的很。”
护士小姐脾气着实不错,笑着说“没关系”,侧头多看了几眼宋莱莱,惊道:“您是宋莱莱么?”
宋莱莱和甄美好面面相觑,然后说:“是啊。”
“哇,真的是啊。您好,您好,我妈妈可喜欢您演的电视剧了!”护士小姐激动地跑出去,一会儿又拿着纸笔跑进来,“麻烦您给我妈妈签个名吧!”
宋莱莱有点受宠若惊,毕竟她告别电视荧屏已经快十年了,而且对比自己曾经饰演过的形象,现在的她已经大不如从前精神漂亮,居然还能被认出来。
护士小姐要求签名之后,又和宋莱莱用手机拍几张合影,很感激地握了握手,说:“您这么久不拍戏真的可惜了。就算您当年卷入杨导的婚姻里成了第三者,我们无论如何还是一直支持您的作品的!再说,娱乐新闻里说您不是不知情吗,那错就不在您,您不能当惊弓之鸟,以后就不接拍电视剧了呀。”
宋莱莱越听越难堪,偏过脸,眉头皱在一起,周围病人和家属听护士小姐这么描述,有几个举着吊瓶过来围观宋莱莱,甄美好冷下脸孔,说:“对不起,我们不舒服,请大家不要围在这里。护士小姐,也请你离开,这是我母亲的私事,不用别人指手画脚。”
甘意本来听不太懂前面的,但他后面的听懂了,何况小孩一般都是看大人态度来判断谁是谁非。
上前用力推了一把护士小姐,甘意叉腰,气势汹汹地:“你走开,不许欺负我妈妈和姥姥!我不喜欢你了!你走,你走!”从书包里拿出手机,举得老高,一脸悲壮地威胁道,“不然我打110!”
护士小姐精致的五官微微扭曲,果真不那么美了,“哼”一声:“我是好意嘛,敢做就别怕被人说啊!”
围观人群不但没减少,反而多了起来,有个年长的护士路过,进来维持秩序,宋莱莱深深叹口气,恼得眼圈发红,那是她生命里最讳莫如深的一页,可无论过了多少年,人们记住的可能永远不是她出演过的作品,而是那丑陋不堪的一面。甄美好索性拔掉手背上的针头,不顾针眼流出的血丝,拉着甘意和宋莱莱快步走出医院。
路上,宋莱莱望着车窗外一句话不说,偶尔抬起手抹眼角,甘意和她并排坐在后座,抻着脖子瞅姥姥,眨巴眨巴眼睛,小声说对不起。
宋莱莱转过身,捧起孩子圆圆的脸蛋:“傻孩子,你道什么歉啊。”
甘意能不歉疚吗?是他招的那护士啊,不然姥姥也不会被气哭。
“以后,意意一定挑又漂亮、又温柔、又善良的女孩喜欢,刚才那个只有漂亮和温柔,却不善良,把姥姥惹哭了,绝对不符合我的要求!”
甄美好从后视镜里看到宋莱莱终于开怀一笑,抱着甘意在怀里用力稀罕,也放松了口气。
甄美丽带着甘愿回到别墅后,觉得今天气氛有点不对,迟疑了一阵到厨房对甄美好把甘愿想去参加夏令营活动的事告诉她。
甄美好忧心忡忡:“夏令营?都是听力障碍的孩子么?本来答应愿愿今天陪他一起上课的,我又食言了,我这个妈妈做的,太不合格。”
“愿愿那么懂事,他不会责怪你的,反而一直问我你的病呢。他担心自己去参加夏令营就没人保护你了。”
甄美好心中安慰,出去抱甘愿,两兄弟正眉飞色舞地讲着什么,最后甘愿冲甘意伸了大拇指,她猜,甘意肯定是在吹牛下午的“英勇事迹”。
长山治彦介绍的这位老师在聋儿听觉训练这块儿有不小的声望,创立自己一套独特的教学模式,甄美好之后的几天抽空跟着听了几堂课,觉得不错,课堂活跃,寓教于乐,而且以前都是老师一对一对甘愿训练,现在的环境里还有其他跟他一样遭遇的小伙伴,甘愿显然开心了许多。
夏令营一个星期后出发,不长,三天而已,整个行程家长不必跟着,全权由老师负责,甘愿早就跃跃欲试,甄美好有点小挫败,搂着儿子恹恹问:“愿愿会想妈妈吗?”
甘愿重重点头:“想!”抿了抿唇,又说,“妈妈如果不让愿愿去,愿愿不去。”
儿子都这么通情达理,她再任性就太过意不去了,甄美好使劲亲了甘愿脸蛋,利落地拉开钱包,去交报名定金。
甘愿去夏令营的第二天晚上,甘意望着他俩平时睡的床,被孤零零的伤感笼罩起来,便闹腾着,不吃饭,不洗澡,不睡觉,“三不”政策贯彻到底,把甄美好搞的快要疯掉。
甄美丽过来浴室帮忙,甘意正光屁股披着浴巾满屋子逃跑。
甄美好被折腾的一身汗,进卧室歇一会儿,长山治彦来电,询问甘愿受训练后的状况,甄美好来到阳台安静的一角,大致讲了遍,最后忙不迭地说谢谢。
长山治彦:“别这样客气,有时间我去看你们。”
甄美好答应,余光从落地窗中见到宋莱莱正若有所思看着她,紧忙要收线。
长山治彦急了一下:“美好,不愿意多与我说几句话么……几句都不行?”
甄美好顿了顿,面对他的质问,她总是无言以对:“不是……治彦,我……我们不合适,我有两个孩子,工作不稳定,只是个小模特,可你呢,年纪轻轻,人好,又帅,还是长山疗养院的少东……”
长山治彦笑了笑:“所以,我刚才又被婉拒了?”
甄美好笑的却很无奈:“我……对不起。”
过了许久,电波两边都没人说话,长山治彦淡淡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不会答应的,但你说的那些――孩子、工作、身份,都不是阻隔你答应我的原因,其实,你心里还是一直放不下愿愿意意的爸爸,是不是?那……我可不可以问一句,你们现在和好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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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甄美好心口猛一疼,没回答,只是说:“很晚了,治彦,我想休息了。”
手机挂断,甄美好回身,宋莱莱正抱着手臂等她:“是治彦?”
甄美好坐进沙发,揪着靠垫上的流苏,坦白道:“嗯,是。”
“为什么还不答应他?是不是因为甘信?”
“妈,治彦应该找个比我更好的人,我带着孩子,不想拖累他。”
宋莱莱不耐摇头:“狡辩。照你这样说,你这一辈子都别想再找男人了!甘信有什么好的?你再喜欢他,他会有长山治彦优秀吗?”
甄美好放下靠垫,起身欲走:“我不想跟你吵。”
“美好,上次你回家的时候,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事?甘信伤害你了,对吗?”宋莱莱拦着她,那张昔日动人的脸庞,随着岁月的流逝,已经布满细纹,“不然,你那天回来为什么病成那样?我是你妈,就算你忍着、憋着、伪装成若无其事,我也都看的出来!美好,你聪明一点,看清谁爱你,谁不把你当回事!”
“妈……”甄美好眼前被泪水模糊,“你别逼我……我没办法那么快从一段感情跳到另一段。甘信的确不如长山治彦,但他毕竟是愿愿意意的亲生父亲,何况,当初我一声不响的离开,他也受到了伤害……我怪不了他……”
宋莱莱恨道:“那是你在怪我?怪我把你们姐妹带走,可我是为了谁?”
“妈――我没有这样说!”
“好。那你打算怎么办?难道你想让甘信认了愿愿意意?这样你就可以和甘信在一起了?!”
宋莱莱越说越气,把手里的电视机遥控器狠狠摔在地上,甄美好吓了一跳,甄美丽和甘意在浴室里听到声响,也趿拉着拖鞋跑到客厅里。
“妈妈……”甘意一头的泡沫还没冲干净,裹着浴巾噼里啪啦地先跑到甄美好身边,伸手抹掉她的清泪,“你怎么了?”
甄美好忍住喉中哽咽,摇了摇头,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似乎有什么在身体里爆发,让她此刻被无尽的伤心和委屈整个淹没。
甄美丽左右为难,温声劝宋莱莱,宋莱莱完全不理,只丢了句:“去吧!甄美好,你想带着孩子去找甘信,你就去,我不拦你!”
“甘信是谁?”脆生的童声,在静谧的屋子里,有些突兀,是甘意问的,随后扒了扒甄美好的手,“妈妈,你要带我去找甘信吗?他为什么也姓甘?”
宋莱莱上前把甘意扯过来,望着这张与甘信小时候有八分相似的脸:“意意……甘信就是你爸爸!”
“爸爸?”甘意两眼忽然冒出不一样的光彩,深吸口气,鼓起胸膛,回身抱住他妈妈一阵晃,“妈妈,妈妈,带我去找爸爸!我要和他单挑!”
☆、第八章
甘信一大早睁开眼,看见床头电子表上仍显示着4:14,就觉得今天会倒大霉。
因为,当他懒洋洋地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摸到手机时,明明已经八点四十了!
紧接着,一个个相似的预示接踵而至。
上厕所时,迷迷糊糊地尿偏了;刮胡子时,剃须刀没电了;换衣服时,才发现送去干洗的外套昨晚忘记取回来!
甘信粗口连连,也不知道在骂谁,打开冰箱随便找点吃的,想起他姐甘擎上次来的时候,留下两包速冻饺子,便要打开冷冻层,却“砰――”一声,一罐啤酒笔直飞了出来,他斜身一躲,啤酒罐砸在身后的橱柜上,只听里面一阵锅碗瓢盆震动的稀里哗啦。
甘信惊魂未定,幸好他身手快,要不这会儿他死都死的不明不白!
啤酒罐裂开一个大口,别小看一罐啤酒的容量,居然崩得半个厨房到处都是,连他新换的衬衫也不能逃不掉。甘信咆哮了声,一定是韩越那个没脑、又没生活常识的,整天跟他混吃混喝不说,竟把啤酒放到冷冻层?!不知道二氧化碳急速膨胀会爆炸吗,妈的,存心要他命是吧?
揪起海绵墩布在地上快速抹了抹,他今天还要面对已经搞定胡哥准备复工的林菲菲,简直焦头烂额,只是,他那会儿还没想到,这一天的厄运其实才刚刚开始。
门铃追命似的响,甘信摔了吸满啤酒的墩布,到门口,拿起对讲机,语气冲的像要把谁嚼碎了吃掉:“谁?”
那头传来女人淡淡的声音:“是我。”
“……”甘信一怔,“干什么?”
“甘信,我有件事要跟你说,你先开门。”
甘信没好气:“我今天很忙,恐怕没时间听你说事。”
那边顿了顿,然后低沉又冷静地说:“不会浪费你多久,只需要一分钟就够了。”
甘信一时躁的要命,随手按开了锁,一手支在门旁等着她。
很快,门被敲响,他轻轻一推,就见甄美好立在门外,还是清清爽爽的打扮,像个涉世未深的学生。可今天的她,和五年前的甄美好,和他们第一次重逢站在瀑布边上尴尬的“蜜蜂”,和在电视台里为个陌生男人抹嘴角的小模,还有前几天在大将桥边摊牌时那哀伤而痛心的女人,都有所不同。
是什么呢?他很快就明白了。是和他现在一样的冷淡和无谓。
正当他这么想着,一只小脑袋从甄美好的腿边和门缝中挤了进来,左顾右盼,抬头对上男人讶异得眼珠都快掉下来的目光,眨眨眼,很有派头地问:“你就是甘信?”
甘信嘴角僵住了,右眼皮狠狠抽搐几下,直感头顶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咔咔咔――将他劈个头晕眼花……
然后他听自己木讷地回答:“我……我是……”
“哦。”甘愿点头首肯,仰起小脸看甄美好,又看甘信,“唔,我可以进去吗?”
甘信想问“你特么是谁啊!擅闯民宅啊!”可是,他知道冥冥中有哪里不对,为什么这小破孩的脸越看越眼熟?为什么他和自己小时候那么像啊?!
“甘信。”甄美好拉住小孩的手,把他放到他俩之间,以一种非常平静的表情,缓缓地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道,“他叫甘意,你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