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简垂睫,手指不由自主地蜷缩,等着一句“但是”的宣判。
“我明白你们现在身处青春期,对异性有着朦胧的好奇和冲动,这很正常。”祁诗衣音色温柔而舒缓,“我并不是不开明的家长,但开明的前提,我首先是一个很普通的母亲。”
“他之前为了和你一起跑步,每天晚上快十一点才到家。后来上完物理培训班,哄我说他们同学聚会,半夜一两点才回来。”
“这些都算了。”祁诗衣叹了口气,“他这次被人一共划了十三个伤口。脸上的那条,只差一毫米就划到了眼睛。五厘米的伤口,被缝了三针。”
柯简的指甲陷入了掌心,她涩然开口:“对不起......”
祁诗衣摇了摇头,“这不是你的错,但的确也是由你引起的。如果你能体谅一个母亲的心情,应该明白我来的初衷。”
柯简沉默了很久,“我知道了。”
祁诗衣点了点头,“还有一件事。”
“刘家富那边,我已经打算找律师走诉前和解了,希望你到时候能配合一下。”
柯简难以置信地抬头,“可是他!是他先!”
“你有证据吗?”祁诗衣难得打断她,“那个地方没有监控。没有人证、没有物证,你怎么证明是他先动手,以及动手的原因是什么,仅靠你的言词证据吗?”
“可以验伤,是他先动手的,我们是正当防卫......”柯简脸色苍白,勉力解释。
“正当防卫?”祁诗衣反问了句,“首先你不能证明是他先动手,其次你受到了什么不法侵害?你确定要当着法庭告诉所有人吗?就算你很勇敢,不怕大家的议论,那最后一个问题。”
“正当防卫是有限度和时间要求的。”她道,“你们俩最多被认定为轻伤,你知道刘家富昨晚就被摘了脾肝吗?这是八级以上的伤残、绝对的重伤。”
“你我都清楚,刘家富被压制到不能反抗的时候,他是不是还动手了。”
柯简想起宁寒柯当时用腿压住男人的脖子,一拳接着一拳,要不是她拦着,刘家富也许真的会被打死......
“退一万步说,法院最终支持你们,一切皆大欢喜,你们耗得起去应诉和等待裁决的时间吗?更不用说,一旦被判定防卫过当,你也许没事,但他呢?”
柯简被问的哑口无言。
“柯简,你知道吗,有一句话叫做,‘所有事情的解决都有唯一的结果,但没有唯一正确的结果。’”
祁诗衣的声音温婉动听:“我和他爸爸当然不会让你们吃亏,想让一个人伏法的办法多的是,但绝对不是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
柯简依旧沉默着。
“我等下会让律师来告诉你一些被询问时说话的技巧,希望你考虑到我做家长的为难之处,以及你们未来的前程,能配合一下。”
祁诗衣看这个女孩苍白到几乎透明的脸色,忍不住地劝了一句:“其实,我从周老师那里了解过你的情况。就像我之前说的,你很优秀很不容易,你也应该知道,对于家境普通的女生来说,每一个决定也许都会决定她的人生。”
“如果你愿意转学,我以后可以资助你的学业。”
柯简抬头,艰难地回道:“谢谢您,我...”
“不急,你可以考虑一下,想好了我会找律师拟合同。”祁诗衣走了,带着温和好闻的木质香味一起。
作者有话说:
改一下专业术语。
那个几级伤残查了有说七级也有说八级,还有说二级的...作者也不太确定。
第55章 坏骨
柯简接受完警察的问话后, 在病房里安静地坐了很久。
彼时太阳渐渐散去温度,光照变暗,树木被拉出狭长的阴影。她起身, 拉上窗帘, 收拾完东西后和老柯一起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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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寒柯照了三遍镜子,瞧见自己脸上的纱布眉皱的快拧成“川”型。索性戴上口罩又盖了个鸭舌帽, 这才慢条斯理地去往医院二楼。
敲门没人应,他推开房门, 里面却是空荡荡的一片。
像是从来没住过人一样。
宁寒柯掏出手机直接给人打电话, 机械的女声却一直重复道:“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发q.q消息更是不回。
他郁闷地出了病房,又确定了下房间号。最后干脆跑去二楼值班室, 问一位护士小姐姐, 208的病人去哪了。
“那个小姑娘啊, 下午5点多的时候就办出院了吧,跟她爸一起。”
宁寒柯想了想,没可能啊, 这人不至于走之前来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吧。刚思及此, 手机就“叮”的一声, 显示他收到了一条新消息。
【我是柯简,手机掉了联系不上。你明天什么时候有空?】
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宁寒柯微勾了下唇角, 一字一顿地回复道:
【本、大、爷、明、天、没、空】
那边却迟迟没回复, 他忍不住地一遍遍点进信箱。
他轻啧了声。
这个小气的人。
【好了, 明天上午要体检,警察还要来问话, 其他时间都有空】
那边的消息回的很快:【好】
宁寒柯回病房, 对着镜子又倒腾了下自己脸上的纱布, 越看越不爽。
靠,要不明天中午出去买个墨镜遮一下?
算了。
太傻逼了。
病房门被打开,祁诗衣和一个提着公文包的西装男人一起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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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简坐在医院一楼花园的凉亭里。秋风萧瑟,有细小的雨滴顺着屋檐坠落,掉入泛起波纹的湖面上。
一双深灰色板鞋出现在她眼前。
“为什么说是民间纠纷?”宁寒柯问。
柯简没有看他,低声解释道:“因为,我不想让别人知道那天的细节,害怕他们议论和评价。”
“刘家富已经同意和解,我也不想追究了。”柯简道,声音轻柔却疲惫。
“你是真的觉得,这样的解决方式,你就能得到解脱吗?”宁寒柯的声音含着怒气,词锋锐利,“他是施暴人,你作为被伤害的人去取得他的原谅?你疯了吗?”
柯简站了起来,眼底隐隐有水光,反问他:“我疯了?”
宁寒柯轻张了下嘴唇,下意识地反驳,“不、我不是...”
“所以,我就应该当着所有人的面,告诉大家,我那天是怎么被他羞辱,怎么被他侵犯,然后不断地应诉,去等待一个未知的结果?”
柯简的声音有些颤。
“你不要太天真了。”她的声音又低了下去,像是细喃,“没有证据可以证明,而且,他伤的更重。”
“他伤的再重也是我打的!跟你有什么关系!”宁寒柯的额头青筋隐现。
柯简摇了摇头,没想再跟他争论,“已经不重要了。”
“宁寒柯,我要转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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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寒柯难以置信地看向她,“你说什么?”
“我要转学了,”柯简又重复了遍,“已经在办手续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她抬睫,最后温和地对他笑了下,像一朵在山崖被烈风吹过的白茶花,“谢谢你,一直没机会跟你说,我很感激你。从头到尾,其实都是你在照顾我,从自主招生考试替我解围开始......”
“对不起...原来已经给你带来这么多麻烦了。”她轻声道,将生日时宁寒柯送她的项链完璧归赵,放回男生迟钝而僵直的手心。
然后面对面地、朝他鞠了个躬。
柯简转身的那刻,却被人从背后使劲拽了回去。
“你说清楚。”宁寒柯脸色绷直的像冰冷的线,较真地用力箍着她的手腕。
“你很感激我......”他道,“然后呢?”
柯简摇了摇头,“没有然后了。”
她话语轻淡的仿佛天空漂浮的白云。
宁寒柯听懂了。
她被少年的力度捏得生疼,却没有皱眉,也没有讨饶,只是平直地望入他的眼睛,像是在坚持什么。
两人在沉默地对峙。
“为什么?”宁寒柯终于松开手,眼睛有些红,不死心地问了遍。
柯简的胸腔像是被巨石压住,一呼一吸都在割裂她的身体。她好讨厌这样,那么骄傲的人,在别人面前永远朝气、永远少年的存在。
现在却放低姿态,把自己放在被践踏的地面。
柯简听见自己说:“因为,太烦了。”
“其实,我从来都没说过吧,我不喜欢你。”柯简道,声音清冽温和,“所以我说的是,我一直都很感激你。”
“林紫涵说的没错,像我这样的人,性格有缺陷,自私冷漠,做什么事情先考虑的都是自己。”她字字清晰,攻击对方的时候,也在凌迟自己。
她甚至感受到一种剜肉剔骨、痛到极致的快感。
“你以为你每天早上来,跟我说话,和我一起接水,我会很开心很喜欢吗?”柯简问,“不是,我只觉得很烦、很焦虑,为什么我的时间要浪费在这上面。”
“你老问我,为什么生气不理你、为什么躲着人不理你、为什么有话不能直说......因为你做的那些事,最多让我感动,却没有什么用。我很烦,但我不想伤害你。”
是了,怪不得在他以为俩人在闹别扭时,柯简可以依旧考得很好。
宁寒柯死死地捏住项链,自我凌虐般最后问了句:“所以,你从来都是感激我,从来都没有对我有一点点的好感,是么?”
柯简垂睫,“也许也不全是吧。”
宁寒柯急速抬头看向她,刚冒出水面的气泡却被巨浪卷过,他听见柯简跟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