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节
清闲的日子容易让人犯困,而无论是孙韶还是易辉,都不是一个会亏待自己的人,从除夕开始,便一路睡了过来,每天吃完就窝在沙发上,两人在这个城市也都没什么亲戚好走,也各自忙了大半年,早累得慌了,于是便什么也不干,困了就肩靠着肩头抵着头一起小憩,饿了就缠着孙母给他们做饭吃,直到年初五。
这天一早,孙母便受郝会计之邀,陪她去了一趟外面做活动的大商场,回来的时候,就看到靠在沙发上迎着窗外的冬阳打盹的两人,还维持着自己出门时的姿势,实在忍无可忍,拿着扫帚把两人给抽醒,一人塞了个红包,将他们赶地出门。
让他们出去耍去,过点年轻人的小日子,别见天儿跟俩老头似的。
孙韶愣愣地盯着自家门板发了会呆,才无奈地摇了摇头,看向易辉道:“得嘞,老太太发话了,出去走走吧。”
易辉莞尔,“去哪?”
孙韶脑中忽然一个机灵,就冒出了个人影,他想了想,还是开口道:“去看看你大哥,怎么样?”
易辉怔了一下,脸色忽白忽黑地轮转了几番也没答话,孙韶无奈地拉拉他的手道:“毕竟过年,你看我们这里团团圆圆的,大哥那里……多冷清。”
易辉像是被孙韶的话勾起了什么记忆,又像是顺着孙韶的话脑补了什么场面,下颚终于是几不可见地微微点了一下,孙韶随即高兴起来,“大哥住哪呢?你去过没?”
易辉和孙韶并着肩一边往外走,一边摇头,“不知道,没去过。”
孙韶:“……”
易辉瞥他一眼,慢悠悠地道:“我不知道,又不代表贺六不知道啊。”
果然,孙韶一个电话挂过去的时候,贺六人已经在易煜那里了,麻将都搓上了,孙韶挂电话的时候,真觉得自己被狠狠抽了一个巴掌——光电话里那真吵嚷声,他可实在看不出来大哥那里其实很冷清。
易辉看孙韶那尴尬的直摸鼻子的样子,不由伸手按了按他的脑袋,“你去他会很高兴的,跟热不热闹没关系。”
孙韶抽抽鼻子,“说错了吧,是看到你去大哥才高兴,我是爱屋及乌里的那个乌鸦。”
易辉失笑,“那也是个好看找人喜欢的乌鸦。”
两人一边进行着这些没营养的话题,一边慢慢朝外走去,打了车开到最新开发出来的一个高价别墅区后,两人被拦在了外面——高档住宅区,哪能容你想进就进。
就在孙韶无奈地戳着易辉让他再打个电话的时候,易煜穿着长大衣从里面走了出来,远远地就能看到他脸上的笑意。
孙韶努努嘴示意易辉看过去,易辉别扭地瞥了一眼,挪回视线,眼观鼻鼻观心,不动如山的样子让孙韶很是哭笑不得,只得等易煜走进了,他率先招呼道:“大哥,新年好!”
易煜很受用地点点头,然后看向易辉,不说话,只看着。
孙韶的眼睛在兄弟俩之间转了两个来回,发现两人都各自端着,谁都不开口,看得他都火急火燎的,最后实在忍不住,悄悄用手肘捣了捣易辉的腰,易辉低头瞥他一眼,这才不怎么情愿地开口低声唤道:“哥……”
易煜的眼睛立即高兴地眯成了一条线,兴奋地应道:“哎,走吧,去我的窝里看看。”
说着,对门卫示意了一下,就带着两人往里走了。
三人一路朝着别墅区的顶里面走去,一路走过后,孙韶不禁在心里啧啧赞叹,他之前走开玩笑说易辉是土豪,其实和易煜比起来,完全是小巫见大巫啊!
这片别墅区要价高其实是其次的,最主要的是,这里不是你出得起价钱就能买到手的,因为里面住着的人,都是一群非富即贵的主,易煜能在这地方置办一套房产,显然是很有手腕的,已经不是土豪两个字能概括了。
但是,易煜一个黑道头头居然光明正大在这种地方安家,是不是诡异了点?孙韶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明白了。
正当孙韶胡思乱想间,易煜忽然开口道:“年在哪过的?”
孙韶莫名紧张了起来,他看着易煜,顿时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正在这时,易辉开口了:“在他家。”
易煜一怔,而后拧了眉,“你去给我倒插门?”
孙韶:“……”尼玛,这话什么意思?!
易辉扫了眼孙韶,看到他平静面具下的暴躁和呼啸,微微勾起嘴角,伸手勾搭了一下孙韶的手心,“不是,就是在一起过年……团圆。”
易煜眼神沉了几分,讥讽地出声:“团圆?”
孙韶觉得脊背一寒,白毛汗都冒了出来,他捏着手想了会,才开口道:“下次大哥也来吧,这样才是团圆。正月十五吧,小年夜呢!”
易煜看着孙韶,脸上表情松快了一点,然后不禁伸手撸了一把他的脑袋,那姿势行云流水的,跟易辉的习惯性动作一模一样,“不了,我去给你们惹麻烦,今天要不是在这地界,我都不会让你们过来的。”
孙韶听着脸上神色就一凛,表情立马就严肃了几分,看向易煜,易辉和孙韶交握的手不禁也紧了几分,脸上却变得刻板起来。
易煜看两人的样子,轻笑了一下,便转开了话题,“来得算正巧的,我那里一堆吃的,但是一窝大男人没一个能下厨的,给哥弄一顿吃的吧,一个年都没吃上顿像样的饭。”
易辉的脸当场拉下来,不言不语的样子,挺有几分易煜沉脸时的气势,只可惜他身边两人都是早摸清了他性格的人精,知道他只是故意摆这副脸子,心里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所以两人也不把他这副表情当回事,还是该说说,该笑笑,不一会儿走到了易煜的屋子前。
屋子的门正大开着,里面倒是确实很热闹,光麻将就垒了两桌,沙发边上还围着做了几个人,都拿着酒罐子一边喝一边聊,看到易煜带着孙韶和易辉进去的时候,这些人都不自觉地站了起来,易煜很随意地摆了摆手,众人才重新坐回去。
易煜也没有给众人互相介绍的意思,径自带着孙韶和易辉往楼上走去,孙韶穿过众人的时候,还看到坐在麻将桌边对他挤眉弄眼,孙韶默默看了半天收回了眼神——贺六爷,您那张脸真心不适合卖萌。
上了楼之后,孙韶才发现这别墅装潢得还挺有意思,厨房居然在楼上。这么说,其实也不准确,据孙韶刚刚从下面走上来时的粗略观察,其实楼下也是有厨房的,但是这楼上也有厨房客厅等等,卧室只有两间,其他的客房卧室一类,当初装潢的时候,应该都被改建成厨房客厅了。
到了上面后,易煜拿着壶要去烧水,被易辉伸手夺了过去,兄弟俩便一前一后走进了楼上的厨房里,孙韶若有所思地看了两人一会儿,决定还是多给这兄弟俩一点独处的时间,也许什么时候就不这么别扭了。
孙韶在楼上里走了一圈,趴着栏杆,往下看了看,又看了看上面,越看越觉得,这别墅其实就像被有意给割裂成两个空间了,就像公寓的上下层一样,虽然在同一栋屋子里,但实际上,就是两个家,两个地方,两个世界。
孙韶愣愣地看着下面那群热热闹闹的人,在看看上面这种洁净冷清的样子,心里扑簌簌地动了动,有了种似懂非懂的感觉,好像突然有些理解易煜把房子捯饬成这样的目的了。
要真是这么着,只能说,这真不愧是两兄弟,就连这种分裂自己的行为,都如出一辙啊!
孙韶正混乱地瞎琢磨着,就看到易煜叼着烟从厨房又走了出来,往旁边的沙发上一坐,然后抬抬下颚,示意了一下对面,孙韶走过去坐下,两人有一句每一句地聊起了天。
孙韶其实不是个话多的人,而易煜的话就更少了,基本都是问问题的时候才开口,但不知道为什么,孙韶看到易煜今天的样子,就忍不住想对他多说点话。
这么一来一往,两人倒也聊了一个多小时,直到易辉围着围裙往外端菜,两人才中场休息了一下。
这一顿饭吃得很慢,三个人,就着点小酒,前前后后吃了块三个小时,饭菜早就凉得透透的了,但是三人谁都没有先放下筷子,说吃饱了。
因为好像隐隐的,三人都明白,这筷子放下,吃饱喝足就得回程了,下一次,三人能再像今天这样,在年节里安安静静地吃上一顿饭,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但无论吃得多慢,也总有吃完的时刻,三个小时后,易煜率先停了筷子,孙韶和易辉也先后把筷子放下,易煜看着两人便笑了,对下面招呼了一声,立即有人捧着两个红包跑上来,易煜一人塞了一个,然后对来人道:“送他们回去吧。”
易辉捏着红包,脸又拉了下来,孙韶却觉得莫名悲凉,戳了戳易辉的腰窝子,让他说点什么,良久,易辉才低声道:“你安分点……”
易煜怔了一下,拍着大腿大笑了起来,“臭小子,连你哥都敢管了?照顾好你媳妇就成了。”
易辉难得的没有跟他计较,只翻了个白眼,然后接着轻声道:“下次饿了,就来家里吃饭……”
易煜这回是完完全全怔住,易辉不等他回神,就拉着孙韶跟着易煜的手下往外走了。直到下楼的时候,两人才听到背后易煜重重一声叹息。
和易煜哥哥在年里吃得这顿饭,事后,孙韶回忆起来,就跟做梦似的,飘飘忽忽,不真切的很,但是手里多出来的一张十万的银行卡却让他不得不相信这是真的。
中国年,一般来说,腊月二十三开头,正月十五结束,在农村或者守旧的地方,这整个时段都是年节,要完完整整过全整了,才叫过年,但现代人已经很少有人能全须全尾地将年给过了。
初六才刚刚过去,易辉手边的电话就差点被打爆了,和他呆一个房间,看他接了一晚电话,嘴都快讲起泡了的孙韶,这才知道,这男人为了能跟他过一个年,实际上是对自己手下几家店的经理人下了死命令,年前年后一共七天,这七天里什么问题都得自己解决,解决不了的给他打电话,但是打了电话,就得包袱裹裹滚蛋。
于是初七一早,易辉就开着他的自由客上岗去了,走得时候还特地招呼孙韶孙母多过几天年。
孙韶则一直磨蹭到正月十五过了,学校开学了,他才重新鼓足了劲儿投到新学年新工作里去了。
但是收拾包袱走的时候,他和孙母之间却发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争执,孙韶很自然地就当孙母会跟自己一起回易辉的公寓那里,但是孙母却一口回绝了。
“当时是我腿脚不好,就近住了方便,现在我都好了,为什么还去那里?你也少去,乖乖呆自己学校了,好好念书。”孙母责怪地看着孙韶,“阿易那是拿我们当一家人,他当然不介意这些,但终究,他跟我们不是一家人,住久了,难免有占人家便宜的嫌疑。而且,你看阿易那里也不宽裕,你们天天挤一个房间,不闷得慌啊?”
孙母的说辞让孙韶张口结舌,因为从孙母的角度来说,确实句句都很实在,唯一让孙韶有点不解的是,先前都还亲近得跟一家人一样,怎么年一过,你我又分得那么清了?
想了半天,孙韶也没想出个二五六来,只能先找个理由,“可你的工作室……”
孙母眼里透出了些不舍,但还是道:“我找个时间让阿易给我搬到这里来也是一样的。”
“可是,妈,咱这不是要拆了吗?”孙韶忽然想起拆迁这茬。
孙母眼底带上了些担忧和狐疑,“小勺啊,你是不是特别想搬回去跟阿易住啊?”
孙韶一窒,下意识便摆手,“没有啊,我这不是有啥说啥吗?大家相处久了,不是有感情了吗?”
孙母将信将疑地看着他,“但是如果现在没有阿易,我们这屋子还是要拆,我们不也得自己想办法吗?去租个房子等回迁房下来,或者直接拿回迁款跑远点,再买套房子,总归,是会有地方住的,你怎么就……”
孙韶看孙母越说越清明的样子,当即抄起地上的包裹就往外走,“哦哦,我知道了,我就是随便说说,不搬就不搬,我先回学校了,找个时间,我跟辉哥把你工作室搬回来啊……”
话音未落,孙韶便一溜烟地跑走了。
出了家门后,孙韶回想起和孙母刚刚的对话,心里不禁有些打鼓的感觉。既期待,又忐忑,他也知道自己这么拖着不是事儿,但是真到了这种时刻,又有些担心老娘身体撑不住,或者气得怎么着了就完了,可看孙母那话语中微微有些明白的样子,又不禁期待孙母能谅解并支持她的两个儿子。
接下来的几天,孙韶怀着这种纠结复杂的情绪在学校宿舍里窝了两天,结果最后因为罗美玲最后一首歌的催稿,而不得不搬回易辉的小公寓里去住,学校的环境,实在没办法写歌。
罗美玲的歌一完成,五感那边又传来了消息,第一碟专辑有门路了,肖统同样抽了两首主打歌给孙韶,让孙韶全权负责。
于是整个三月,孙韶又在分身乏术的忙碌中走过,直到四月初的时候,刘勤电影和罗美玲的新歌同时面世,而且在各方有力的宣传,和自身实力为底盘的运转下,两人的作品一炮而红。
现在几乎大街小巷里谈论的不是刘勤的电影,就是罗美玲专辑里的那首主打歌《黑莲与蔷薇》了。
同时,作为罗美玲主打歌和刘勤电影背景音乐的制作人——孙韶,他的身价在业内也顿时升了起来,只是业内依旧少有人能把孙韶的笔名和孙韶这个人联系到一块儿。
大部分人还是拿着各种糖衣炮弹,妄图从肖统那里撬开一道口儿,让肖统引荐一下孙韶,顺便看看能不能也给弄两首歌做个主打歌什么的,谁手里还没两个小歌星啊,这年头,歌星易培养,好歌难求啊,尤其是这种能捧红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歌星的歌啊。
众人一高兴,便又约了饭局做庆功会,虽然不管是罗美玲还是刘勤,各自背后的投资大佬们一定早就给他们预备了盛大的庆功宴,但是这种时刻,这些年轻人反而更想和一起走过最艰难时期的人一起来庆功,这才是名副其实的庆功。
结果,这一高兴,结果就是众人都喝高了,幸好当时定的饭店是易辉的地盘,众人一喝高了,易辉就出现了,找人悄悄地将这几人都送到附近的宾馆,免得引起什么盯梢的狗仔乱攀扯。
然后自己带着孙韶准备回家,只是这一接手,才发现孙韶老毛病又犯了。
一碰上他,就开始搂着从上啃到下的。易辉只好一边艰难地搂着他,不让他乱动,一边开车载他回去,坐电梯的时候,也是被孙韶撩拨的实在受不了了,才终于按住了对方,啃了回去,就在两人在电梯里互相啃得忘乎所以的时候,电梯到层了,叮地一声,电梯门打开。
易辉听到哐当一声,立即惊觉,抬头去看,正看到孙母站在他们门边,白着脸,颤抖着唇瓣,手脚发颤,脚边跌落了一个保温壶,壶里的汤散了一地。
而孙韶则毫无所觉,还盘在易辉的胸前,一个劲地在易辉身上乱蹭,嘴巴也不老实地在易辉的脖子处乱啃。
易辉觉得这一瞬间,头都大成了两个了。
第六十五章
客厅里,孙母低着头,紧紧攥着孙韶的手,坐在沙发上。而孙韶则横躺在孙母空出来的沙发上,睡得正酣,丝毫感知不到客厅里凝重的氛围。
易辉端坐在孙母身边,就在刚刚,他已经将自己和孙韶之间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全部告知于孙母了,当然,在叙述的过程中,易辉将能拦的责任全部拦在了自己身上。
孙母捏着孙韶的手,嘴唇还在颤动着,但是比之刚刚在门外时的震撼,已经好了很多,晾了易辉近十分钟后,孙母才沙哑地开口道:
“怎么、怎么就这样了呢?我应该再早一点发现的,早点也许就不会到今天这地步了,我其实早就有点觉得不对劲,但我、我从来没敢深想……”
易辉看孙母那自责的样子,心里也跟刀子割得一样难受,而他知道,那个现在还睡得像个孩子一样的小勺会在明天早上比他更难熬,一想到这,易辉便再次提起劲儿,走到孙母面前蹲了下去,双手将孙母和小勺交握的手给包裹在一起。
“妈——”易辉认真地与孙母对视,“这事不怪你,我跟小勺……这是天生的,跟谁都没关系,真要怪,那就只能怪我,是我主动招惹的小勺的。但我自己谁都不怪,甚至,我还感谢老天,是他让我变成这样的,但如果我不是这样的,我就遇不到小勺了,也遇不到您这样一位好妈妈了。”
孙母看着易辉的眼睛,眼底已经有了泪花在打转,越看越觉得无法与易辉直视,她心底其实明白着,这种事情,不管男女,都要讲究个你情我愿,谁还真能强迫了谁吗?
只是易辉的眼神太诚挚了,诚挚到孙母有一瞬间的恍惚,想起自己曾经说易辉如果是个女的,就让小勺娶回家的那件事情来。但是、但是,易辉终究是个男的啊,这在她看来,本来就不是一件对的事情。
“我……妈不怪你,妈知道这种事情,小勺肯定有责任。但是、但是……”但是了半天,后半段话,孙母迎着易辉的眼睛,说不出口,她微微转开脸,避着易辉的视线轻声道,“等小勺酒醒了,我带他回家去,你……你以后别再找他了,成不?你们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各自娶妻生子过日子,你们俩都还是我儿子……”
咯噔一声,易辉蹲姿便跪姿,膝盖重重垂在地板上,孙母怔了怔,话说不下去,噎在那里,眼睛睁得老大,里面都是惶恐和无措,同时隐隐有一些痛楚和怜惜。
她从来没敢想自己有一天会面对这样的情况,和易辉相处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是她一早就真的打心眼里将易辉当成了自己的半个儿子。而现在,她的两个儿子居然搞到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