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瞎多日,除了那天哭了,别的时日成天不是笑就是闹,看不出一点愁绪,这时更是一副对珠宝爱不释手,欢天喜地的样子,魏瑾泓抬眼看了她纤长的手指半会,开了口道,“这应是你舅舅送给岳父大人的。”
魏大人这几日也时不时会给她泼点冷水了,这时赖云烟听到了秋虹冬雨退下去的脚步声,等脚步声没了,她毫不犹豫地朝他满脸嫌弃道,“不用您说,赶紧走。”
“过了正月,我带你回府。”
“您什么意思?”过了这正月,她不回通县的魏府,难不成还一直呆在京中的这魏府不成?
“回去后,府中的丫环,你定个管事婆子管管。”
“关我什么事?”
“你身边的那个福婆子,我看可管事。”
“您想得美。”
“内院干净,你嫂子带侄儿来住时也清静。”魏瑾泓拿起茶盖,漫不经心地浮了浮茶沫。
“福婆婆就福婆婆罢,”赖云烟都被气得笑了,“魏大人可真是厉害。”
“我嫂嫂他们什么时候会过来住?”赖云烟知道魏瑾泓不会无故提起这事,怕是他与她兄长有什么合谋罢。
虽然与魏瑾泓合手无异与虎谋皮,但目前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你可还记得渥水之战?”
赖云烟握珠宝的手顿了下来,她慢慢沉静了下来,想了半晌才道,“就是今年的事了罢?”
“嗯。”
当年与渥水对岸孟国渥水一战,因宣朝延误战机,渥河沿岸死了两万平民,数千户人家流离失所。
那时三月孟国已经有大船向渥河水域迫近,而当时在朝中丞相韩荀主张以静待动,老将军温谦伯却言道兵贵神速,欲要请征带兵出战,两人还没争出个结果,孟国却以兵贵神速之姿,与渥水叛将里应外合,侵占了渥水一地。
后来温谦伯打了两年,他大病后,他的儿子接着替他打了三年,渥水之战前后总共花了六年,才让渥水重回宣国。
这时的丞相虽不能说是权倾朝野,但却是洪平帝最信之人,而且,他是魏瑾泓的师伯。
“我记得当年,您是站在丞相这一边的,收复渥水失地时才和温老将军交的好。”赖云烟收回了手,摸着盖头把盒子盖上,把箱子放在了腿上,摸着木盒上光滑的漆。
“把箱子放桌上。”魏瑾泓一直都看着她的手,见此说道了一句。
有种漆毒,摸得多时,皮肤就会溃烂。
赖云烟乍闻没什么反应,等了一会才反应过来魏瑾泓话中之意,然后把箱子放在桌上。
一放好,她不禁摇头失笑。
“这与我嫂嫂住进我府里有何干系?”赖云烟拿帕擦手,转脸往魏瑾泓坐着的方向看去,轻道。
“当年还未开战之时,并不只我一人站于韩相后,”魏瑾泓淡道,“赖大人也是。”
“嗯。”赖云烟点头,韩旬得人心,她父亲也好,还是别的朝中重臣也罢,都与他关系甚好。
“当年太子也是主战的。”
“是。”赖云烟缓缓点头。
“正月过后,皇后生辰,宫中怕是会有庆宴。”
“哦?”
“到时震严兄要怎么做,就要看震严兄的意思了。”
“你让我兄长跟着他打仗?”
“跟随太子打一场胜仗,于震严兄有利。”
“您呢?您想要什么?”
“来日,我与韩师伯反目之后,震严兄要站于我身后。”魏瑾泓也轻声地道。
“魏大人,有一事不知我所料对不对。”赖云烟抿了抿嘴,嘴边一丝笑意也无。
“你说。”
“你要提前年月推你那新税法?”
魏瑾泓听后,眼神也深沉了起来,“不会提前。”
他也不想提前,也提前不了,在隐患没有根除之前,他的税法提出来,还是会遭到满朝的反对,最终失败。
他们谁也不想为自己的封地交税。
前世,他的对手太多了,哪怕他背后有元辰帝,但他们都受制于田土最多的贵族朝臣,后来瑾荣都归于山林后,他就没什么可用之人能用了。
“但你还是要推,在推之前,你要把韩相定的土地法毁了,魏大人,你本该再多重生十来年,生在韩相拜相之前,这天下岂不全是你的。”
她说得太直接,魏瑾泓抬眼看着满脸讽意的她,“是么。”
“上世没几个人支持您,这世也不会有什么改变。”赖云烟淡道。
魏瑾泓不语,沉默了良久,又道,“当年安康变法,江大人出来为我说了几句话。”
“他是真君子,”又从他口中听到故友,赖云烟的口气便不好了起来,口气有说不尽的讽刺,“不像你,做尽卑劣之事,却得了大公无畏的匾额,挂于那堂前,也不知那些年您睡不睡得安稳。”
魏瑾泓对她的话置若罔闻,他看着她紧紧拧住帕子,暴起青筋的手,依旧淡淡地说,“我还以为,你也是作如此之想。”
赖云烟闻言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到最后,她眼泪都流了出来,心里疼得一字都说不出口。
世事多荒唐,他的鸿图大愿,了解的人最后还是她这个仇人,支持他的人是她那个最终被他杀了的至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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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兄长跟太子去打仗,会省不少事,至少父亲那边就不能利用太子打压兄长了。
但这有利的同时也是有弊,到后面,兄长改变立场时就会有些风波,可人生没有太多鱼与熊掌兼得的事,目前看来,她兄长也只能去打这个前锋了。
说来,也只有兄长去经历过一个历程,往后他站在一定高度上了,这才能站得稳。
这也是赖云烟细想之下,默认了魏瑾泓的话的原因。
正月过后回了通县,魏瑾泓会时不时出去一趟,赖云烟却是真守在了府中。
那些与她来往的小姐,这时差不多都是处在婚嫁中了,连时五娘都要与她那守孝完了的未婚夫成亲了,都没什么时间过来探望她。
尤其通县还是有凶地的名声,后宅中人确也是颇为忌讳这个,也没多少人愿意来通县。
而赖云烟眼瞎,这时也不便去京中窜门,只能日日在府中守着日子过。
上辈子后半生,赖云烟一直都好好地过日子,没把日子过成日子在过她,哪想重来一回,又回到了日子过她的状态,她就算颇会苦中作乐,有时也觉得这日子有些难过。
不过想想以后,多少还是有些盼头的。
这时二月过了一半,苏明芙来看赖云烟,见她眼睛还是老样子,一直就坐在那沉默不语。
“嫂嫂,你喝茶。”她一直不说话,赖云烟便又再催她的茶。
“唉。”苏明芙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
“这又怎地了?哥哥可是对你不好了?”赖云烟诧异道。
“你又胡说。”苏明芙对她这个小姑子时常百感交集,有时怜她,却转眼又觉得什么都无须为她担心,因她就算瞎眼,她看起来也光鲜亮丽。
“要是伤心了,也无须什么都忍着,跟我说说罢。”苏明芙忍不住道。
“嫂嫂,”赖云烟听她那口气有些哭笑不得,“你是不是在想,我时常半夜咬帕子在哭?”
苏明芙也明白她这小姑子,根本就不想要什么同情,闻言无奈道,“你哥哥与我只是心疼你。”
“且心疼着,我乐意得很。”赖云烟微笑道。
这不说明还是有人把她放心上的,谁人拒得了这种美事。
“你啊……”苏明芙不知说什么才好。
“嫂嫂也叫哥哥多心疼心疼你,咱们这种的,有人疼才活得好。”赖云烟眨了眨眼睛,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
见她还说顽笑话,苏明芙无奈至极地笑了起来,那因操劳府中之事的疲惫情绪也稍好了一些。
这厢姑嫂俩说了一会话,就可以开午膳了,膳后赖云烟让苏明芙躺在她的床上睡一会再回去,顺便她们还可再多聊一会。
苏明芙开头还跟赖云烟有问有答,但不到半柱香的时辰就睡了过去。
赖云烟静躺在她的身边听着她沉重的呼吸声,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这嫂子啊,兄长虽是全力护她,但内宅之事繁琐,府中当家的人还不是她兄长,是那个万般看他们不顺眼的父亲,她这嫂子在府中的日子过得也是如履薄冰,万事都不敢行差一步。
如说赖云烟一年前对苏明芙还只是期望,现在她对她这个嫂子是有七分敬爱的,苏明芙不过是十七岁稚龄,就已生下了孩子,且还坚定地站了她兄长之后。
谁家家中有这么个女人,那都是福及一生的事。
但愿他们此生,谁也不负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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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夜魏瑾泓回来,又进了赖云烟的那小院子。
赖云烟正在假寐,听到丫环给他请安的声音,还有他传来的脚步声,不得不坐了起来,转头对着门边道,“魏大人,下次天色要是晚了,就别过来了,扰我安眠。”
“嗯。”魏瑾泓轻应了一声,掀袍坐在了卧榻侧对面的椅子上。
“又有何事?”魏瑾泓找她聊天这也聊得太频繁了些,赖云烟真是巴不得他赶紧去抱他的美娇娘,少扰她的安宁。
“无事。”魏瑾泓略一思索,还是未把江镇远的事告知她。
“有事就说,”赖云烟打了个哈欠,对魏瑾泓这人的尿性再明白不过,“您要是藏着匿着也无不妥,不过最好想想我知情后我是怎么想的。”
“我听闻江大人今日去了渥水。”
赖云烟止了只打了半个的哈欠,缓缓回头,朝魏瑾泓出声的位置看去,“他去那作甚?”
“说是听说那边风光甚美。”
“还有呢?”
“不知。”
“是你不知还是不想说?”赖云烟毫不客气地道。
遇上他的事,她便变脸变得像三月的天,阴晴不定,魏瑾泓握拳,展开,伸缩了两下,才淡淡地道,“确是不知,你可查探。”
赖云烟想也不想地答,“最好如此,别忘了你跟我说过什么。”
魏瑾泓沉默,过了一会,他启嘴问道,“他要是娶了别的女子,你会如何?”
前世江镇远为她孤身一人,这世,他要是有了别的女子,她会如何处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