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像以往一般将她抱在膝上,他拇指摩挲着她眼角褶皱,呼吸不由一滞:“若是能长生不老,那该有多好……”
张子清下意识摇头:“在我瞧来,活的太过久了反而是种劫难。当然,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大多数人还是想着能长生不老。”想想弘昀,她心头也是百感交集,弘昀的凝气决已经练到六层,长生不老不在话下。弘昀求仁得仁算是功德圆满,作为一个母亲她自然是想让孩子活的更久,哪怕永远的活着,可同样也是作为一个母亲,她很想劝说他,告诉他,与天地同寿并非是件快乐的事,那么长的日日月月年年,他将会过得毫无概念,日月变幻沧海桑田,当他求无所求之时,漫长的岁月反而会成为一种煎熬,一颗心也会慢慢的变得孤独,麻木,甚至到时候连死亡都会成为一种奢侈。
但她知道她说弘昀也是听不进去的,这个时候的弘昀豪情壮志,满腹激情的要与天公试比高。
这一日正在运转凝气决的雍正突然觉悟了,他此时此刻方后知后觉的悟道,莫非是因着凝气决的缘故他才保持着壮年模样?
意识到这一点他立马坐不住了,当即揣着凝气决到她屋中,他要她跟着一起练。
正文 第145章 大结局
张子清抚摸着《凝气决》纹理粗糙的书皮,抬头看看身前雍正那张肃穆非常的脸,神色闪过刹那的复杂,随即唇角一弯笑的唇纹深深。
“我这都多大岁数了,都老胳膊老腿的,哪里还能捯饬的动?”
雍正的脸色却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他逼视着她,甚至连语气都带着不容置疑的逼迫:“这是朕的圣旨,你练也得练,不练也得练,容不得你讨价还价半分。”
张子清给了他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却也是含笑应下。
雍正心头总觉还是隐约有那么几分不安,暗下决心,从即日起,必定要时刻盯梢着她,务必将这凝气决给坚持练下了去。随即他心里又有几分不确定的想着,这样一来,她就能跟他一般老的慢些吧?应该会吧。
这样又过了两年。
当雍正看着身边衰老依旧丝毫不见半点起色的女人后,他终于无法再用她练习时间尚短的原因来说服自己,他坐立不安烦躁忧虑,辗转反侧却又百思不得其解,最终修书一封传给海外的弘昀,希望弘昀有办法替他排忧。
可想而知弘昀收到这封信后是何等的惊震!
弘昀惊疑不定,果断的放弃他正在欧洲开疆扩土的计划,当即收拾东西上了船,片刻不停的开往大清朝。他难以置信,在他不在的这些年里,究竟是出了何等变故,为何他的额娘竟会变老!
当弘昀狂奔进景阳宫时,映入眼睛的那幕差点令他崩溃!他的额娘微微伛偻着身子绣着荷包,曾几何时他那清雅美丽的额娘竟变成了如今这副满头花白头发、皮肤松弛、身子伛偻已然一副垂垂老矣之态的老妪!他额娘老了,他额娘老了!弘昀的泪当即就涌了下来,这一幕对他的冲击无疑是剧烈的,他极力咬紧了牙根才没失控的吼出声,他额娘怎么会老!
张子清后知后觉的才发现门口站着个人,眯缝着眼定睛一看,当即惊喜的站起了身:“弘昀?可是弘昀?!”
弘昀目眦欲裂,手指抠进门框,整个身体都在颤。
在后面追过来的雍正喘了口气,见着弘昀,不由轻叱道:“回来也不知要提前告之一声,真是越大越不知事了。没听你额娘唤你么,还不赶快进去拜见你额娘。”
弘昀方悚然一震,随即大步跨了进去,清俊的身子刮起了一道疾风,走至他额娘跟前一把揽住了他额娘的肩,目光逡视在额娘皱纹显现的面容上,焦灼而惊痛:“额娘,您怎么会老,您不是……”后面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他额娘握着他的手不经意用力握了下。
雍正没细想其中的弦外之音,闻言也忧心叹道:“那凝心诀可是当初你找来给皇阿玛的,想来这其中套路你比皇阿玛更熟悉,你倒是给你额娘瞧瞧是如何情况,怎的你额娘练起来效果甚微呢?”
得到他额娘暗示的弘昀自然不会多说,只是敷衍道待他仔细再研究一番。
后来,待弘昀终于得以私下跟他额娘相处之时,方惊痛的急急询问:“额娘的凝气决早已炼的炉火纯青,想来长生不老不在话下,可以至今会老去?为何?!”说着他又急急去探他额娘脉搏,这一探,方大惊失色。
张子清抚摸着儿子的鬓角,不在意的一笑:“额娘的凝气决的确是练得炉火纯青,不过那都是以前了。康熙四十七年,当额娘滚落下坡的时候头部受了重创,紧接着因着要逃命无意识间将体内真气超额耗损,直接就损了根本,而真气被打散的那刹渗入身体各处让额娘的身体一下子年轻了不少,可到底只是浮于表面,内里却是重度受创。”
弘昀焦急的说道:“可是额娘,这是可以修复的,而且儿子有灵药,儿子这就拿给您……”
张子清抬手制止了他:“额娘当然也修复过,不过后来进了京恢复了记忆之后,额娘突然就没那个念头了,因为额娘不想长生不老,别人求而不得的反而正是额娘不想要的,额娘只想能活着见到自己老去的模样。”
她轻轻摸上自己脸上的褶皱,笑的很浅却是发自内心的开心,甚至是有几分满足有几分甜蜜的意味,看在弘昀的眼中,不知为何,他一刻焦灼的心反而慢慢平静了下来。
他握着他额娘不再年轻的手,不由涩声问道:“为何?长生不老难道不好吗?”
“好,却也不好。”张子清的目光注视着她儿子年轻俊逸的脸庞,不由缓了声音:“长生不老,看人事变幻,与天地同寿,让人不再担心死亡不再忧虑老去,自然是好,可额娘之所以说也不好,那是因为当时间漫长的没有概念之时,总会有一日,你会渴求死亡,那时将会是你的悲哀。”
弘昀狠狠被震撼。
仿佛当头一棒让他长久以来因着自身的特殊而沾沾自喜的灵魂一下子惊震了住,是的,长生不老固然是好,可漫长无边际的日子将会不会疲惫,会不会厌倦,他的确不曾考虑过这一层。
一时间他有些六神无主,他需要时间冷静的想一想。
几日之后,弘昀再次来到他额娘跟前,他告诉他额娘,他想通了,纵然将来无边无际的日子可能会令他厌倦,可他终究觉得,他对于长生不老的欲/望足矣战胜将来的那份厌倦。用最好的结果去赌最坏的可能,他觉得值了,如此而已。
张子清听罢,纵是先前心头早有预料,心头却是仍旧百感交集。
她抚摸着弘昀的轮廓,终是叹道:“这是你的选择,额娘不会干预,只是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额娘不求别的,只希望你也能明白额娘的选择。”
弘昀的脸一白,眼圈当即红了:“可是额娘,难道您就舍得丢下儿子了吗?还有姐姐,您就放心将她丢下吗?”
“弘昀,你们都大了,额娘不可能会陪着你们一辈子。”张子清说的认真:“你们会有自己的日子,有自己的生活,你们的生活重心不再会是额娘,而额娘的生活重心也不能一辈子都是你们。额娘也有额娘的生活,额娘也有额娘的选择,再说,生老病死这种凡人的平常生活本就是额娘所向往的,求仁得仁,如今能得偿所愿平安终老,说实话,额娘真的很开心。”
弘昀还是很难受:“可是,即便如此,难道额娘就不心疼皇阿玛吗?这几十年来儿臣看的很清楚,皇阿玛待额娘可谓用心良苦,他对额娘用钟爱二字也不为过,若是额娘先他一步而去,那皇阿玛该难过悲痛成何种模样?额娘,难道您就忍心?”
张子清目光一错躲开了弘昀咄咄的逼视,祥和宁静的面容上浮现了淡淡的笑:“额娘的身体还尚好,再陪着你皇阿玛二十几年也不成问题。再说了,额娘前头也提过,所谓求仁得仁,你皇阿玛毕生追求的就是长生不老,如今他是得偿所愿了,也可以算是皆大欢喜了。至于你所说的难过或悲痛,额娘觉得,时间足矣抹平一切。再者,这个世上没有谁是离开谁就活不了的,也没有谁所谓取代不了谁。”
弘昀瞪大了眼!
震惊的看着他额娘,弘昀的心里陡然升起种有些难以接受的悲愤之情,脸憋得通红急促的喘着,以至出口的语气都带了丝质问:“额娘又怎知皇阿玛毕生所求就是长生不老?难道就因着史书上记载的所谓雍正宠信假道士的事?纵然其上所讲有一定存在的事实依据,可那毕竟是刻板的史书,可皇阿玛却是活在您生命里和您相濡以沫过了这么多年的伴侣!作为一个帝王,他为了您将三宫六院形同虚设,顶住前朝后宫的压力甚至可以从此不再选秀,对您可谓三千宠爱在一身却又将您护的滴水不漏,试问自古以来,哪朝哪代的皇帝能做到如斯?十几年来他疼爱您甚至甚于自己的子女,虽然皇阿玛嘴上从来不说,可皇阿玛待您的心连我们这些做儿女的都看在眼里,难道您就一点都感觉不到吗?您说时间可以抹平一切,可您真的站在皇阿玛的立场上考虑过吗?真的有吗,额娘?”
张子清沉默不语,半晌,方道:“他如何待额娘的,额娘何曾没看在眼里?额娘也并非不领情,所以额娘这一辈子都会陪伴他,不离不弃,只至终老,但是,也就至于如此。一生一世,已足矣,再多,就是苛求了。”
“额娘……”
“务须再劝,额娘心意已定。”
他额娘不容置疑的态度令他的心凉了半截,他用力将眼里的泪眨回去,定定看着他额娘,微哽道:“额娘这一辈子不易,为了儿子和姐姐耗费了心神,那儿子怎忍再过于苛求额娘?若这真的是额娘所期许的,那儿子只有……忍痛成全。只是儿子希望,这个决定不会令额娘后悔。”
张子清摸摸他的脸,笑笑:“不会的,额娘还是那句话,求仁得仁。”
听到这里,弘昀知道他额娘再也没有半丝回心转意的希望,终于忍不住扑入他额娘怀里失声痛哭了起来。他好恨自己,为什么要平白浪费那么多年漂泊在外,为什么没有好好珍惜和他额娘相处的时光,为什么没有早些发现他额娘的异状!他总以为时间长的很慢的很,总以为他们还有千万年的时间可以在一起相处,所以他离家,他任性,因为他以为区区几十年相比千万年不算什么,可又怎知一转眼他的额娘就要离他而去?!
张子清拍着他的背劝道:“莫哭,乖,额娘又不是马上就离你而去,这不还有二十好几年可活吗?”
弘昀心里拔凉拔凉的,区区二十几年,怎够?同时悲苦的握了握拳,从此刻起,他会珍惜和他额娘在一起的每一刻,而他也会将他那在江湖闯荡的姐姐召回来,他们姐弟会一刻不离的承/欢他们额娘膝下,陪着他们额娘,让他们额娘每一天每一刻都过得开开心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