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婳命令长信宫的奴婢不得说起傅莺过往,违令者杖毙。她如今正得恩宠,无一奴婢敢违抗。
让彩霞牢记她为傅莺编的假身世,赵婳找来杨医女询问。
“医书上确有记载,颅内淤血,会致人记忆丧失。傅贵妃从十余阶台阶上跌落,头部受了重创,照目前的情形来看,确实是失忆了。”杨医女坦言。
闻言,赵婳眸色复杂,即刻去霁华宫找了趟霍岚。
她将傅莺生生父母是如何待傅莺、又是如何打傅莺主意的尽数告知霍岚。
霍岚义愤填膺,整整骂了傅钧与林氏一刻钟才消气。
“那日见到傅莺撞得头破血流,本宫就有种预感,恐怕会失忆。”霍岚听后,双手一拍,早有预料,“这不便印证了本宫的猜想。”
听阿婳讲的故事听多了,有些事情,霍岚扫一眼,心里预想了无数种事态的发展。
这次正好就猜中了傅莺失忆。
霍岚没有因为猜中事情而窃喜,反而有些伤感,“傅莺好可怜,这件事她也是受骗者。皇嫂,傅莺会被波及吗?”
赵婳端起的瓷白茶盏又放了下去,道:“本宫是不愿傅莺被连坐。”
“今日许明嫣去长信宫找过傅莺麻烦,我们需尽早想一个万全之策。”
霍岚气得咬牙切齿,道:“许明嫣怎如此讨厌!她们许家的人,全是恶毒妇人!”
赵婳轻抿一口茶。
谁说不是呢。
“本宫今日前来,是找你帮个忙,演一出戏帮帮傅莺。”赵婳道。
霍岚对傅莺本就没有敌意,而今更是因为傅莺的遭遇想快些救她于水火。
“昭仁自是很想帮助傅莺,可是昭仁的脑袋不如皇嫂聪慧,想不出万全的法子,但是皇嫂让昭仁帮忙,昭仁甚为乐意!”
赵婳笑了笑,示意霍岚俯耳过去。
片刻之后,霍岚意味深长“哦”了一声,脸上又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
宁王谋反,就地伏诛,不仅如此,昨夜卫元祁在榆林巷别苑发现了西州大将军赫哲休屠,并解救出《京华风云》的主编罗嵩。
宁王与赫哲休屠勾结,通敌卖.国,一手策划了西境的战事;更是借罗嵩一手创办的《京华风云》期刊,散播星象谣言,扰乱人心。
今日早朝,霍澹论功行赏,擢升胡奎为镇国大将军,考虑到正值年关,胡奎在越州尚有琐事未处理完,便等新年一过,方可上任。
至于群臣上谏关于如何处置傅钧嫡女傅莺一事,霍澹没什么可说的,秉公处理便好。
要决断的事情较多,今次早朝比以往足足多了半个时辰。
当天上午,赵婳出现在思政殿的时候,正巧散朝后霍澹在与胡奎商议如何处置傅钧旧部一事。
赫哲休屠被擒住,在牢中知晓宁王兵败被诛,又扛不住审问,便详细交代了与宁王的谋划。
霍澹修书一份,急传予西州王。
西州准备的寿宴贺礼,他甚为满意。
但挑起两国纷争的罪魁祸首罪不容诛,便将赫哲休屠的尸首送回西州,望西州与虞国今后莫再生了波澜。
西境作乱的西州军听命于赫哲休屠,赫哲休屠身亡的消息一经传出,必会自乱阵脚。
谈得差不多了,霍澹便让胡奎先行回去。
胡奎告退,可对赵婳的突然到来有些异议。
思政殿是谈国事的地方,岂容这一深宫妇人随便进出。
“臣妾今日,是为傅贵妃来的。”
踏出思政殿前,胡奎听到了这一句话。
他不禁蹙眉,倘若陛下对傅莺手下留情,皇家还有何威信可言?
胡奎对赵婳,是越发不待见了。
“朕会处理好的,这也是朕早年对傅莺的承诺。”霍澹没想过要瞒住赵婳,直白道:“傅钧犯的是大罪,而林氏也不知悔改,他们一家不仅不知错,反而跟魔怔了一样,在牢里骂得乌烟瘴气,朕不可因那荒唐的承诺就饶恕他们,但是朕可以放傅莺一条生路。”
赵婳杏眸中印出龙椅上的男子,平静道:“陛下,傅莺醒了,失忆了,臣妾已找过杨医女确认了。”
自从昨日她向傅莺求情,霍澹迟疑那刻,她便对霍澹有几分生疏了。
霍澹略微惊讶。
“失忆了也好,后半生便也不会想起这段痛苦的往事。”
赵婳问道:“臣妾早就选了处宜居的地儿,不知陛下何时放傅莺出宫?”
此事再拖下去无益,今日不得到答案,赵婳是不会回去的。
“朕承诺过的事情,便不会食言,你就这般不信朕?”霍澹被赵婳冷淡又无理取闹的态度惹出一顿无名火来,“朕一直没给你答复,是因为朕还未想好如何给百官一个不失公允的答复。于私,朕自然是不希望傅莺受牵连,但于公,朕不能因为傅莺是贵妃,而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霍澹深邃的眸子望向赵婳,有几分看不懂她。
以往的她事事考虑周全,可为何遇到傅莺这事就变了个人似的。
赵婳沉默一阵,道:“臣妾不是不相信陛下,是臣妾着急了。这次是臣妾任性。”
她走到龙椅旁,拉了拉霍澹袖子,态度软了些许,道:“陛下便原谅臣妾这一次。”
霍澹板着张脸,冷声道:“以后还无缘无故同朕置气么?”
“不了不了。”
赵婳摇头。
她是关心则乱,太想救傅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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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宫。
许太后拿着剪子在修刚从花园中折回来的梅花,耳根子边全是许明嫣叽叽喳喳的声音。
“姑母,不能就这般算了,整个镇国将军府锒铛入狱,傅钧弑君罪不容诛,单因为傅莺身为贵妃便逃过一劫,陛下往后如何自处?会寒了将士们的心。姑母不知,今日傅莺已醒,说是失忆,以臣妾看,多半是装的,妄图逃过一劫,还有赵婳,竟还护起傅莺来了。赵婳明知傅钧将陛下害得多苦,还百般维护傅莺,不知打的是什么主意。”
许明嫣一个人力量微薄,不足以和赵婳抗衡,但是许太后不一样,连霍澹都会敬她三分,“臣妾听说,陛下原是将祭天大典交由赵婳负责,可赵婳却让傅莺参与进来,若非因为傅莺泄了流程,又岂会中了叛贼的奸计。细细追究下来,赵婳也难辞其咎!”
许太后望着瓶中开得正盛的梅花,面色平静,“陛下自有主意。明嫣,后宫不得干政上的道理,哀家自你第一日入宫便与你说过,近段时间也常教导你,看来你是忘得干干净净,既是如此,你今日回瑶光殿便将《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抄十遍,何时抄好,何处踏出宫门。”
许明嫣的笑容凝滞在嘴边,再也笑不出来。
“临近年关,静下心来好好抄抄佛经,正好磨磨你这急躁的性子。今日便就这样,你跪安罢。”许太后放下剪子,“晚秋,哀家乏了。”
晚秋搭手,扶许太后回床上躺下。
皇帝沉溺于情爱,将赵婳宠上了天,自是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即便是赵婳有错,也是没错。
许太后懒得再去说教许明嫣,说千百遍她也是这般模样,左右她已经没了用处。
目前看来傅莺失忆倒是好事一件,等傅莺缓一缓,她便去长信宫关切关切,将人拉拢到她身边。
这不就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坐在回遥光殿的轿撵上,许明嫣恨得牙痒痒,嵌入肉里的指甲生生抠出丝血来。
许明嫣一拳砸向平坦的小腹。
她这地方怎一点也不争气。
轿撵行过御花园,穿过石拱门,许明嫣的眸子变得狠戾渗人。
孩子,孩子,她要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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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还没亮,长信宫便传来消息。
傅莺薨。
消息第一时间传来凤栖宫,此时霍澹和赵婳已经起床,穿戴完毕。
霍澹即刻封锁消息,等天亮以后才将傅莺薨逝的消息传到各宫。
长信宫内一片肃穆。
彩霞跪在床边,哭得悲怆。
而床上的女子,面色灰白,一动不动。
床榻边还有一滩未干涸的血。
霍澹问道:“怎么回事?朕听说她昨日便醒了。”
“禀陛下,娘娘昨日虽醒了,但受了刺.激,身子便大不如前了。子时,奴婢在床边守夜,娘娘似乎是梦魇了,生生被吓醒,之后便没再入睡。”彩霞涕泗横流,道:“哪知刚才急火攻心,吐了一滩血,之后……之后便没了气息。”
霍澹看了眼杨医女。
杨医女跪在地上,道:“陛下珍重,傅贵妃已经没了脉象,无力回天。”
闻言,赵婳连连后退,眼眶红了一圈。
幸是霍澹扶住了她。
“咚”的一声,霍岚前脚刚踏进殿中,后脚便听到了杨医女这话,一个没注意推在门上。
霍岚跌跌撞撞进来,“本宫不相信。”
霍岚不敢直视床上的人,仅瞧了一眼,便将头避到了一边去。
“高全盛,传朕旨意:傅钧弑君谋反,罪不可恕,傅家一众男女死不足惜,傅钧嫡女傅莺薨逝,朕念及与其夫妻情谊,特留其全尸,今日午时前秘密葬于郊外,不可立碑,不可祭奠。长公主出嫁在即,丧事晦气,故宫中不得再提此事,违令者,斩!”
这厢,许太后得知此事并赶来时,傅莺的尸首已经抬出宫去了,她便转道去了凤栖宫。
“太后驾到——”
内侍尖锐的通传声传入凤栖宫。
赵婳和霍岚相视一眼。
霍岚手指从碗碟中沾了少许辣椒水,指腹在眼眶下轻轻一抹,那刺辣直冲眼眶,弄得她顷刻间眼泪汪汪。
赵婳和哭着的霍岚齐齐出去迎接。
许太后进殿,高坐于主位,道:“哪有那般巧的事?哀家刚得到消息,傅莺便被抬出宫去下葬了?”